漫步塞纳河畔旧书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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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因两场活动之间有个空挡，人生在计划之外富裕出来一个小时，便决定附近随便走走。

从贝尔纳丹小街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塞纳河就在眼前，巴黎圣母院隔河相望。这里正是巴黎市中心，法国零公里处就位于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上。

（朋友野调图）

和别处一样，此段塞纳河河滨大道竖着约一米高的护墙，将其与塞纳河相隔。但又甚是别致，护墙上挂着一溜绿色铁皮箱，一个挨着一个，沿岸双向绵延伸展，一眼看不到头。

这正是巴黎一景：绵延三公里之长的塞纳河畔旧书摊，出现距今已有五百年历史。

行走在巴黎街头，历史感总会不断袭来，有时感觉，头上掉下来一片树叶说不定都意味着数百年的历史砸到了自己，而随手往一根灯柱上一扶，或者任意踩踏上一块砖石，又可能惊醒了一段沉睡的巴黎往事。

塞纳河畔旧书摊起源于沿塞纳河边走街窜巷的小书贩，他们或是脖子上挂个装书的篮子或者铺一块布摆地摊，主要贩卖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旧书旧画，起初很长时间遭到正规书商排斥，正规书商协会施压下，官方对这些货郎担书商进行驱赶或加以限制，直到拿破仑一世时期他们才获得了官方的认可，“游走”书贩也开始在塞纳河畔摆设固定摊位。

摊位与摊位挤挤挨挨的，摊位里物品摆放得密密集集而又井然有序。每个箱子都是清一色的深绿色，一模一样的大小，均为二米长，所售商品大同小异，旧书、旧图片、小旅游纪念品什么的。

这是有缘故的，1830年起，塞纳河畔旧书摊就统一成绿色箱子，高矮大小进行了规范。而书摊可售什么不可售什么也是有明确规定的：以旧书、旧图片、邮票、硬币为主，可搭配旅游纪念品，但必须是少量比例，比如一个书商通常拥有四个摊位，其售卖的旅游纪念品只能占一个摊位。

朱自清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所著《欧游散记》里，曾写到塞纳河旧书摊：

“沿着塞纳河南的河墙，一带旧书摊儿，六七里长，也是左岸特有的风光。有点像北平东安市场里旧书摊儿。可是背景太好了。河水终日悠悠地流着，两头一眼望不尽；左边卢浮宫，右边圣母堂，古香古色的。书摊儿暗暗的，低低的，窄窄的一溜；一小格儿一小格儿，或连或断，可沒有东安市场里的大。摊上放着些破书；旁边小凳子上坐着掌柜的。到时候将摊儿盖上，锁上小铁锁就走。这些情形也活像东安市场。”

论及巴黎，朱自清文中提及的塞纳河“左岸”，还真是一个要搞清楚的概念。比如在法国小说里你可能会读到，巴黎观光书里也时有提到，“某个咖啡馆是左岸的名咖啡馆”，你可能会看到这样一句。

左岸右岸，确是巴黎独有其味的概念。难道，还有什么河的河岸，人们以左右区分命名且著称于世么？

（朋友野调图）

但到底巴黎的哪一边是左哪一边是右？举个例子，凯旋门所在是左岸还是右岸呢？我提凯旋门是因为我们办公室在“门”附近，我在想我住宿和工作区域到底是左岸还是右岸。

我喜欢在塞纳河桥上凭栏而立，看河水滔滔，那天在卢浮宫边上的艺术桥上，看见塞纳河水在大幅度波动，第一次清晰看出它的流动方向，自东而西，和我们的长江和黄河反向而行。接下来意识到，顺流而立，左边即左岸右边为右岸。

具体一点，背对巴黎圣母院正对卢浮宫的话，你左手的河岸为左岸，右手的河岸为右岸。那么凯旋门就是当然的右岸了。经常看到一个说法，左岸是小资情调，右岸是权力中心，其实此两句已经把左岸右岸的特点说得很清楚了，举例来说，比如索邦大学在左岸，法国总统府在右岸。

在一个书摊，看到了几张老明信片，正是这段旧书摊的老照片。对比之下，发现书摊景观和周边布局基本上当年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一样的格局一样的氛围，只是人们的衣着因时代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面前的这一溜书摊，我也基本可以断定，正是朱自清大师当年来过的并记录在其游记中的那一段。这让我感觉，虽然时隔近百年，我和朱自清大师还是算在塞纳河旧书摊打了个照面。

事后特地查阅了有关数据，得知塞纳河畔铁皮箱如今达到了九百个，由220多位旧书商经营，另外旧书摊现在左岸与右岸各有一长溜。左岸始于图尔内尔桥，绵延到伏尔泰滨河大道；右岸起自玛丽桥，延伸至卢浮宫滨河大道。

而朱自清文中说此“是左岸特有的风光”。如此看来，旧书摊一百年间渐而从左岸扩至右岸，或者右岸书摊由少而多形成与左岸相对称的风景。由此可见，百年来巴黎虽然整个儿的看起来没有大变，其实在不变中还是有变。

巴黎市政府规定，除非天气恶劣不得已，一般情况塞纳河畔旧书商每周必须出摊四天。无论风吹日晒、寒冬酷暑都要在露天守着摊子，并非那么浪漫的一件事。这些愿意做一个栉风沐雨的塞纳河畔旧书商的人，据说往往都是出于一份热爱，是有一股子“激情”的人。

据巴黎市网站介绍，他们“通常是各自领域的专家。比如在他们中间可以找到侦探小说、漫画、科幻小说、烹饪艺术专家，还有书籍、哲学、历史或旧海报方面的专家。” 随便和这些藏龙卧虎的书商搭个腔聊聊，说不定会上演一场塞纳河边遇故知。

走过一个摊前，朱自清笔下叫作掌柜的，你却看不到他在哪儿，但一见有顾客近前，他马上就现身，跟了上来。

《小尼古拉》，薄薄一本，是法国儿童读物，淘气的小尼古拉法国人所皆知，家喻户晓。眼前这书很新就跟新的一样，一问是五欧，二手价格，我一直想买一本的，现在买下了。“掌柜的”替我把书装在了一个小塑料袋里，我接过来立马就又从袋子里拿出来快速翻阅，发现封底的标注‘’九岁以上读物‘’。那看来我读它没有一点不合适，我也在‘’九岁以上‘’涵盖范围么。

其实这本书我早读过，二十年几前的事了，当时也在法国工作，去朋友家看到的，特别逗乐，朋友看出来我爱不释手，说你带回家看吧。她七岁女儿见阿姨也喜欢她的书，特别可爱地绽放满脸欢喜。后来回国我就给同是七岁的儿子讲尼古拉，儿子喜欢得不得了，自比尼古拉。就这样我们家也有了个尼古拉，儿子的英语或法语名字Nicolas正得自于此。

塞纳河畔旧书摊或许算不得巴黎景点最著名的几大件，却也被授予“荣誉勋章”：2011年旧书摊所在的塞纳河堤岸即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文化遗产；2019年塞纳河畔旧书摊被法国文化部确定为法国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前，巴黎旧书文化协会，以及塞纳河旧书摊所在的巴黎五区和六区政府正携手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塞纳河畔旧书摊的申遗工作。

有意思的是，这个算不得巴黎景点“几大件”的地方吸引了不少中国旅游者，摊前晃来晃去的人中有，那边坐在桥墩上歇着的几个人估计也是，一辆公共汽车停下，正在上车的那几个看起来全都是。

眼前的书摊，有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人正坐着给人画像，我脱口而出一句：“画得挺像。”话一出口立马听到了亲切的中国话回复：“要画吗？”顺着声音，发现还不是来自这个摊位，是旁边的另一个摊位，那位也是个同胞画家。

带着一份清闲的心情，漫步于塞纳河畔旧书摊，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扫一眼书摊，张望一下塞纳河和不远处的巴黎圣母院、卢浮宫、巴黎古监狱，走在夹着阳光洒下的憧憧树影之下，走在巴黎浓浓的文化味道和色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