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书

编舟人

父亲与书

周文芳

父亲对书的热爱，要从他小时候说起。

父亲弟兄六个，姐妹两个。这样庞大的家庭，仅吃穿用度，就需要很大开销，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爷爷就让二伯带着十四五岁的父亲，前往古城西安，打饼子谋生。

只上过完小的父亲，远走西安，其他东西能简则简，但他喜爱的书籍一本都不少。

父亲白天打饼子、卖饼子忙碌一天，晚上总要点上煤油灯，踏实地读自己喜欢的书。生活无论如何艰辛，他都要给自己的心灵寻找一个安顿的地方。

有一天，二伯兴冲冲地跑回来说：“干部学校和会计学校招人了，咱们试试！”不善言辞的父亲默默地点头。

白天，在店里，两人穿梭忙碌，挥洒汗水，承受生活重压的磨砺；晚上，在简陋的住处，读写背练，攻克难题。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终于破茧成蝶，双双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

父亲虽然不善言辞，但只要回忆起那段让他承受生活重压亦能远航的日子，他就变得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他说：“那时候，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累，忙完一天，坐在灯下静静地学习，真好！”

他说：“有一次，读书太专心了，灯芯的火苗燎到头发，都没感觉到。你二伯逗我：看你的头发，不是我提醒，你明天会丑得没法见人……嘿嘿。”

……

这可能就是父亲的高光时刻，是读书给他带来了命运的转机。

因为交不起十元的学费，父亲辍学了，父亲没能在他心仪的会计学校毕业。

我们搬了许多次家，很多东西都扔掉了，但那张几近发黄的照片，一直被父亲悉心地保存着，这是他和他心爱的同学在会计学校的合影。

仅仅十元钱，仅仅一学期就能拿到毕业证的父亲，最终还是与之失之交臂，这成了父亲永远的痛。

父亲坚韧又能担事，他眼神里有幽怨，但更多的是期望，常常对他的子女说：“要好好读书，只要你们学，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

父亲不仅自己喜欢看书，也喜欢给孩子们买书、借书。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县城的图书馆开始营业了，父亲竟然花两元钱办了两张借阅证。当时，父亲每月工资才三十五元，这三十五元是一家五口的生活开支。想想，当时一碗羊汤一角钱，一个饼子二分钱，竟然花两元钱办两张不能吃、不能喝的借阅证，想想都不可理喻，这样做，必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果不其然，知道这个消息的母亲大为恼火。

无论母亲怎样生气，父亲始终默不作声。最后，父亲想到了一个补救的好办法，就是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旧衣旧鞋……全部整理，送到废品市场，结果喜人，卖了两元八角钱，不仅弥补了亏空，还有小小的盈余。不爱表达情感的父亲，竟兴奋地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

从此，父亲给我种下读书的种子，在借书还书中生根发芽。

父亲爱看书。他看书前，总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正襟危坐，认真翻看每一页；他几乎不在书上写什么，遇到重要内容摘抄到小本子上，特别重要的，他才用铅笔轻轻地标一下，不需要时，就用橡皮擦掉；父亲看书前，会准备一些硬质的纸，裁剪后当书签用，看到中间，要忙别的事，插上“书签”，再看时便能很快翻到要读的章节，纸张也没有折痕。父亲读完书，一定会检查书角，如果有卷折的，就细心地抚平，他手头的书一定是干净而平整的，他会把看过的和没看过的书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放在一个干净的纸箱里，以便大家再次翻找。

父亲对书的爱，是骨子里的爱，是敬畏的爱，是谦逊的爱。他把读书当作是对心灵的洗礼。

对书的热爱，贯穿了父亲的一生，即使在他八十四岁弥留之际，枕旁依然放着他最喜爱的几本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沧桑而温和的脸上，是那样的祥和而温暖。父亲就是在四月的阳光和书香的浸润中悄悄走的，他似乎没有走，只是睡着了。在光与影的映照中，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他的呼吸，他是那样的平静和安详。

此时，父亲并不孤独，心爱的书与他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