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梧桐树

美友74045600

今年的冬季来的有些早。本来,按照往年西北的气候变化,十一月末,应该看不到大雪的。即不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最多,也就是临窗树桠上因热气原因有一层薄薄的雪色。如今,走到街上,好似跨越了农历小雪节气,直接大雪如席,除了领略西伯利亚带来的寒冻之外,似乎找不到秋的迹象。文人笔下常说“多事之秋”,今年疫情居家好象没有秋季,但事情也不少。先是疫情的不断反复、接着是几个省会防控的奇葩事件,后来又发生了11月21日和24日河南安阳新疆乌鲁木齐发生火灾,分别造成38人、10人死亡、22人受伤事件。沿着宽阔的8车道北泉路行走,路上车少的缘故冷风强劲,一阵阵吹过,树木发出啸声,仿佛也在褐力萧条绿色,把生活驱赶到寒凉的冬季。松树、柏树个别深绿如黛,但其他的树木,只有一些颜色零星地悬在枝头。也有一些并不高大的树,枝条全然裸露空中,树叶尚存几枚,在寒风中簌簌抖动,像古代水墨画中遒劲的老树枯条,看着有些生动,也不乏尴尬。而回到我们这个小区外,路面上有很多的是那种疏阔树叶的树种。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生活在兵团农场,从5连到8连的路旁,有一条宽阔齐整的林带,栽种的也是这种树,有人叫他梧桐树。兵团人来自五湖四海,对树名的叫法也不同,有的叫泡桐,有的叫法国梧桐,还有的叫他俄罗斯泡杨,而我们那一代人根据个人喜好,叫这个树为:泡泡杨。北泉镇这个地方属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沿的涌泉地带,生长这种树特别快,可能因叶片大,干旱地区蒸腾量大,费水,几年就长成大树,但砍伐下来用时大多空芯且扭曲不直,不能当梁使用,大风一刮就有倒的,兵团人说他:“不结实”。我不太喜欢这个树种,一个是叶子臭,小时候搂爬树叶混上这种阔树叶喂牲畜时,牲畜都不吃。二个是树干上长的图案像一只只老妪将逝呆滞的眼,我们晚上去8连看电影时会害怕。 一直到后来我上了高中,看了有篇文章好像叫《无用之用》说的是:庄子与弟子走到一座山脚下,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耸立在大溪旁。庄子问伐木者,这么高大的树木,怎么没人砍伐。伐木者似对此树不屑一顾,道:“这何足为奇?此树是一种不中用的木材。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寿。”听了此话,庄子说:“树不成材,方可免祸;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弟子恍然大悟,点头不已。再后来历经的人世间的磨难,自己也渐渐领悟: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不同的标准下,有着不同的价值。有时候看似无用也是用。人不能总是用“利益”来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天生万物,各有不同,不单为取悦人而存在。我常想:最近这三年,疫情的原因,一直不停的封控、做咽试子、解封,做的人和被做的人都疲惫的没了性子,是不是也有这种哲理在里面呢树木弯曲,虽不能用,但是却不能妨碍他自由自在的生长,这远比成为栋梁更有用。就像教育孩子,虽然孩子不能成为社会栋梁,但是却不妨碍他发展自己的兴趣,他的成长本身就有价值。疫情之前,五十几岁的我有幸得领导认可,派我到南疆的布拉克苏乡驻村,在这里,我又遇到这种大叶子的树。这里的村子包括县上到处是大面积的这个树种。但同北疆的长势长像有很大的不同,不论是城市街道或者乡村道路两旁,大多栽这种梧桐树,看起来那么苍劲壮观,高大粗壮。在青白色的树身之间行走,偶尔,我会随手抚摩一下细润的树干,指尖滑过,感受梧桐肌肤女人般的质感。不时就会有一片叶,从树上徐徐飘落,有时落进眼眸,有时落在肩上,像大自然的一个故事片段,以不同的方式讲述,让人在欣喜之余,想去探寻这个生命的一些情节。当然,只有我这一类的人,才会有闲心对某一枚树叶产生兴趣,生发情愫,进而开始一串不着边际的奇思怪想。入夏以来,梧桐树冠膨大,树干也不似北疆,无瘤无节,树皮平滑翠绿,树叶浓密,遮天蔽日,从干到枝一片葱郁,格外清雅高洁。古人有“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的诗句,描摹梧桐的碧叶青干,桐荫婆娑的景趣。其实,这诗句多少有些小气,倘若改成“一排青玉立,万叶绿云委”,岂非更妙。我在一枚巨大的梧桐落叶前驻足,我早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就发现了它。那时,它大概刚刚离开树梢,像一只悬浮的大鸟滑翔,轻盈自由地坠落。在与我视线平行的时候,一阵突兀而来的风嗖嗖掠过,地上的落叶像大海波澜起伏,上下翻飞。那枚树叶从容地翻了小下身,随着风的抓线向高外冲去,近平达到了树尖,宽阔的叶面仿佛一面旗帜,在空中舒展开来。之后,风迅捷地逃逸了,它继续缓缓飘菠,吐面平行,姿态悠然,徐徐降落在我前面的方形地砖上,着陆时,依旧保持平行姿态,格外沉稳,仿佛一艘远洋巨轮缓缓驶入港湾,静静泊在码头旁。我俯身看它。它是一枚普通的梧桐叶,之所以吸引我,不仅在于它比我家乡连队的叶片宽阔硕大,还有绿意盎然的叶色。它比其他落叶都要宽大,比我并我两只手堂还要大一些。在北疆许多梧桐叶,凋落时都呈枯干的黄色、橘黄色或者绯红色,也有的红黄相间,虽然艳丽,但都是衰老枯竭的迹象。如同一颗恒星,在燃烧殆尽时,会瞬间爆炸,发出一生中最绚烂的光芒,然后逐渐黯淡,消失在宇宙中,成为死寂的黑洞。南疆的它却不然。色泽堡绿,平整润泽,脉络清晰,仿佛依然生在树上,是桐影婆娑中最青葱的一枚,向世界昭示梧桐的生命力。不知它为什么匆匆离开树冠,以一种悠然的心态飘落泥土。我想,在南疆它完全可以再绿一阵子,绿到一场初雪降临,然后,载着儿枚雪花,徐徐飘落。同去的老刘告诉我疏附的冬天也不大下雪,我听了好像又悟到了什么。那日,去喀什办事,车停在宽阔的大道旁。朋友去办事,我下车在路边闲逛。大道上,不时有挂着教练车牌的学习车辆驶过,速度缓慢,像这个迟缓的秋季。人行路旁,栽种了高大的梧桐树,树与树之间还栽种了一些一人高的绿篱,其间,积满了青黄色的树叶。 一辆小型载货三轮电动车停在路边,车身是蓝色的,在深秋背景中格外醒目。我踱了过去。一位维吾尔族男人正在埋头劳作。他用耙子把树吐拢起来,再耙到一个大编织袋里。车厢里,已经有了两只鼓胀胀的袋子。我是个好奇的人,喜欢和陌生人聊天,虽然只言片语,但信息量却不小,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阿达西,这条路很长呦,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干净啊?”我望着远处路的尽头,不无关切地问。“哦……哦,小袋子够了,再装。”男人直起腰,侧身看看我回答。一张沧桑的脸庞,嘴唇和下颌上,稀稀落落生着一些或黑或白的胡须,眼神多少有些疑惑。“呵呵,不好意思,我以为您是清洁工呢。”我居住的周围房楼下都是环卫工在轻扫落叶。“哎,歪江,这是自己扫来,我用的。”他用半生的汉语对我说。“这些枯树叶还有用?”我有些诧异。老者一边捶着腰,一边介绍说,他家里养了羊,羊常吃的树叶有槐树叶、榆树叶、紫穗槐树叶、桑叶、白杨树叶、柳树叶、桔子杯叶、梨树叶、苹果树叶、山楂树叶阿拉白来等等,梧桐叶也吃是可以的,只是梧桐叶子味苦,水分也少。所以偶尔羊,喂一喂,但不可以一直喂。回去后,还要经过晒干等过程,才能喂羊。我说我也喜欢喝羊奶。这位维吾尔族男人笑了,立马问我住哪里,我回答后,他失望地摇摇头,说太远了。我递给他一支香烟,他先是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铁烟盒和报纸裁好的卷烟纸,我用手比划跟他换换后,他腼腆地接过去香烟。我俩吐出的烟雾沿着梧桐树干袅袅而上,很快就消失在秋天的天空里。他在吸烟的间隙问我多大年纪,我说五十六,他惊讶地看我,说他小我一岁。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看来叫你老弟没错。他看了一眼我们停在路边的车辆,就问我是不是教练。我笑了摇摇头,随口回答我是学车的。他又打量我一番,丢了烟蒂嘟哝说,那么大岁数了,学它有什么用,白天干点活,晚上喝点酒,挺好嘛。转而又扭头,问我可以开到啥时候。我说,随你,只要身体好,年龄不是问题。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没懂,拿起耙子:“不行啦,老球了,”他边往袋子里塞树叶,边说,“就像这秋天,这树叶,麻乌树上的、空中的,最终都得落在地上……”“哦哦,阿达西,落在地上不是还有用嘛,可以喂羊啊。”“那是,那是……”他嘿嘿地笑了。他埋着头干活,我看不到他笑的样子。“阿达西,再见啊,有机会的话,品尝一下你家吃梧桐叶子的羊的羊奶呀!” 我离开了这个维吾尔族男人。朋友在车旁正冲我摆手。回程的路上,一路沉默。车辆沿着弯曲的路蜿蜒行驶。朋友看出我似乎有心事,也不问,兀自驾驶。看着窗外闪过的沙漠边缘的秋色,我忽然问朋友:“你喜欢四季里哪个季节?”“唔……唔,夏天吧。”他注视着前方回答。“哦。”“夏天好啊,热啊,什么都热,阳光热烈,心情热烈。水果杏子无花果一曼都热烈,怕热,就去沙漠看看;就开车去兜风;就就着月光喝啤酒。总之,在沙漠热中取凉总是惬意的。”他似乎有些惬意起来,轻轻拍打着方向盘。“你呢?”他陡然来了兴致,略微扭头问我。“我喜欢秋天,喜欢眼前的深秋,喜欢树叶一半落在地上,另一半还挂在树梢的情境,喜欢这的梧桐树叶在空中飞舞,然后快活坠落的意境……”“你,老树发芽来了;还是不想退下来,是不是。”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撞去车顶,嗡嗡作响。我也随着笑了。无声,略微咧咧嘴。其实,他并未完全理解我的意思。转瞬4年就过去了,我的人生如同今年转眼就过了秋天向冬天行走。“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冬雪一到,落叶的飘零景象,常常令人发出无穷的惋惜和感慨。实际上,落叶并非树木衰老的特征,更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树木适应自然,进入耐寒抗干的休眠期,酝酿着新一轮的萌发。三年的疫情,一直不停的封控、做咽试子、解封,是不是人世间也在进入耐寒抗干的休眠期,酝酿着新一轮的萌发呢?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8uA7T3OsPRdbyfpcc9bpyw"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