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周日的下午,妈妈顶着炎炎烈日外出归来,将带回来的一个精致的长方礼盒打开递到姥姥的面前,笑盈盈地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这是刚从中街丝绸庄买来的绸衫,你穿穿看合身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放下手中正在织补的袜底板,伸手将盒子里面的衣衫提了起来,随着布料的抖动响起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一件质地精美的暗红色的中式盘扣提花绸衫展现在眼前,姥姥惊喜交加冲口而出:“你啷个又乱花钱! 我一个老婆婆这样的绸衫子啷个穿得出去嘛!”。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妈说:“妈,这是香云杉,面料很高级的,叫做服装中的软黄金呢,你穿了一辈子粗布衫,现在就是应当享女儿的福,怎么穿不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还是太贵了噻!”姥姥不无心疼地回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在一旁的小哥正翻着衣角读上面的字:“产地是广东省顺德⋯”,姐姐灵机一动一把捂住他的嘴说道:“是四川省川江丝绸厂生产的耶,姥姥穿上它是不是就相当于又看到四川老家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闻听此言姥姥的眼睛湿润了,“是我们川江人做的?”,她伸出粗糙的手摩挲着光滑的衣料嗫嚅着:“要得,要得,我就是要穿到起,让邻居们看看我们川江做的衣服有几好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这天起,姥姥成了家属大院老人中第一位香云衫的拥有者,此时是1958年的夏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天前,姥姥从广播里听到四川长江下游汛期连日暴雨,水位上涨,这条消息勾起了她多年的思乡之情。自从八年前随当教师的女儿来到干燥寒冷的东北,她已经很久沒有呼吸到故乡那带有芳草气息清新、湿润的空气,好久没有听到那伴随她劳动大半生的激越、悠长的川江号子了。她再也坐不住了,想趁着雨季以回去修缮祖屋为名,也好叶落归根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向妈妈发难,强烈要求马上送她回四川老家:“送我回去!送我回家!” 她将重音放在最后一字“家”上,以强调自己是仅仅是临时驻在者。</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我家就是你的家呀!再说我们老家位于川江的上游,离受灾地区有几十米的海拔落差呢!”妈妈极力规劝着,再者妈妈是不可能把自己的母亲送到没有收入孀居的嫂嫂那里去养老的。可是道理说了一萝筐姥姥就是不听,在她心目中,海拔落差与她没关系,但是四川、长江都与自己休戚与共、紧密相连的,她只有到了那片土地上才能踏实、心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由于姥姥強硬的态度,家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时在一旁玩耍不谙世事的我一听大人们在说姥姥要走的事情,马上冲过去拉住姥姥的衣襟,号啕大哭起来,不让她离开。姥姥见状立即心软了,又恢复了慈祥的笑模样,承诺说她会陪着我们长大,永远也不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阶段刚转业不久的爸爸下放去搞小高炉建设,妈妈在百忙之中不忘安抚一下姥姥,周日就出现了上述一幕。而且在聪明的姐姐参与下,给香云纱注入了思乡情怀,于是这个“川江丝绸厂”生产的香云衫对姥姥也有了特殊的意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生长于晚清时朝,是裁缝家庭众多孩子中的长女,她没有读过书,在十三岁时即被父母用三担谷子卖身成为了别人家的的童养媳。 她临离家时与小两岁的大弟弟抱头痛哭,嘱咐他说:“我走了后就不得回来了,爸妈老了你要为他们做道场啊(养老送终)!”之后,她离开狠心的父母,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娘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孀居的婆婆心理扭曲,把自己对于不公命运的宣泄都转嫁到童养媳身上,年幼的姥姥稍有不周之处就会遭到打骂。有一次婆婆将开水泼到她的脸上,烫起了满脸的大泡,她只得独自跑到山脚边抓起观音土敷在脸上,老天爷可怜见所幸没有落下疤。她十八岁时丈夫病亡,独自抚养年幼的儿子侍侯哭瞎了双眼的婆婆,。十年后婆婆过世,她嫁给了做豆制品小生意的姥爷。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长子在山上给别人放牛的时候看到贺龙的人马经过,他撇下牛就跟着队伍走了,次子在建国前夕病故。好在她将唯一的女儿培养成为大学生,命运从此出现了转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为一位劳动妇女只见过阔人穿绫罗绸缎,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也会加入这个行列,姥姥认为这是一种身份的转变,心理上有道坎,一时还难以适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终究还是舍不得穿她那件“川江”生产的香云衫,只是将它仔细叠好,用一块崭新漂亮的紫花布包起来,放在柜子的一角,把它做为一个念想、一种像征,时不时的取出来摸一摸,还捧在近前闻一闻,仿佛嗅到了布满了川江岸边金鸡菊的芳香。她沉醉地嘀咕着:“还是我们四川人能干,织的布好整齐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到姥姥如此舍不得穿那件香云衫,在姥姥70岁那年,妈妈就又给她买了质量上乘的黑褐色中式盘扣香云绸裤掛套装,告诉她还是那“四川川江丝绸厂”同一厂家的制品(实际为广东出品),姥姥欣然接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去做寿那天,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姥姥穿上这身来自“家乡”的珠光宝气的衣衫,在我们的簇拥下去中街新阳春饭店摆了一桌寿筵。在那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老寿星的贵气和福气着实让人艳羡不已,引起周围许多就歺者前来给姥姥道贺。这让从未出过门的姥姥体会到了自信与尊严,从此眼界大开,她固守陈规的思维也有了转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此,姥姥又将那套香云衫套装包进包袱里雪藏起来,将暗红色香云衫上衣取出来正式列入夏装范畴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对这件香云绸上衣的首次亮相是有着精心准备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早饭后,姥姥说她要去学校卫生所取点止咳药,从家属区到学校卫生所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但是对于小脚的姥姥来说就是一次长途跋涉了。姥姥先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个遍,然后郑重地取出暗红色香云衫穿在身上。有道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土里土气的姥姥一换装立即显得雍容典雅、自信从容了。我惊呼起来:“姥姥太好看了!”,姥姥抿着嘴笑了,牵起我的手,挺起胸膛,雄纠纠,颤巍巍地,挪着碎步出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迎面而来的熟人打着招呼:“陈大娘要出门啊,穿得这么精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扶着我的肩头走上前,也不管人家能否听懂她的川音,说道:“我对你说,这绸衫是我家明慧给我买的,贵得很,软黄金哪!是我们川江丝绸厂做出来的!除了我们四川别个厂还做不得这样好噻!⋯”。她不无夸张的一口气讲了许多话,并没有一点儿咳嗽迹象。一路上遇到熟人就宣传母慈女孝的家风,并为自己家乡辉煌的成就打广告,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如是者多次,等我们取药回来都快到中午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了两次成功的体验后,姥姥也适应了穿绸衫的日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日里的三伏天,她在灶台前做好了饭,总是要在汗衫上再套上香云衫再出家门,走到门口不远处有个放倒的龟驮碑旁,坐在上面摇着蒲扇,等着爸爸妈妈下班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龟驮碑倒卧在一棵杨树的巨荫之下,位于家属大院南面出入口附近,孩子整天骑在龟背上玩耍,老人妇女则坐在雕刻华丽文饰的碑面上聊天,一番悠哉游哉,岁月静好的太平景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第一位下班的教工从通往学校的北面路口走来,姥姥立刻手搭凉棚全神贯注地盯准了那个方向,不一会儿即能听到她措词严谨的仿佛传御膳的命令:“明、苹、慧,妈妈回来了!擦桌子,抽筷子,摆瓢羹,开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听到这高声的传唤,我们几个领命后立即从不同方向奔向家门,口里复述着那拉长的川音:“擦桌子,抽筷子⋯”去各行其职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是坚定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她喜欢所有的小动物,经常对着小猫小鸡聊天(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得到了这个传承)。她坐在墙角边喂鸡时,经常有小鸡跳上她的肩头,将尖利的爪子钩进香云衫的布丝里,趴在那上面打盹。姥姥就坐那儿一动不动,享受着给小鸡当卧榻的感觉。有小孩子看见了就提醒她“陈奶奶!”,她忙摆手示意别出声,怕吵醒了肩上的宝宝。这时候软黄金的香云衫也不及小土鸡的一场美梦重要,用她的话说,小鸡“也像娃儿一样”,要拿出对待孩子的心情待它们,再低贱那也是一条命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风起云涌,流水落花,霜打紫薇,横生枝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傍晚,姥姥依旧身着香云衫坐在石碑上等待下班的妈妈。这时她发现那几位熟悉的邻居看见她都一反热络的常态,站起身就走了,紧接着随着“地主婆!”一声呼喝,一个土坷垃打在了她的华服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被激怒了,她一向憎恨不劳而获的人,骂她为地主婆不啻于奇耻大辱,岂能容忍!她“呼”地一下站起身,指着那几个骂她的臭小子还击道:“地主袍!你的娘老子才是地主袍(四川口音“婆”读袍)!”,那几个小子一边嘴里还在喊着“地主婆!”一边跑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天爸爸已被关,妈妈很晚才回家。她摘下了脖子上掛着的写有“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嘱咐我们一家老小两点注意事项:一是姥姥不要再穿绸衫了,因为有大Z报胡诌说她的地主妈妈穿着旧社会的绫罗绸缎,反映出要搞复辟的思想倾向。小哥听了立即打开相册,亮出了大舅挎着盒子枪气宇轩昂的戎装照, 喊道:“要是当红军的大舅回来了,看谁敢这么欺负我姥和我妈!”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妈妈马上阻止了他,讲了第二点,要正确理解运动,要谨言慎行以免惹火上身,一切问题都是因为爸妈而起的,应该由他们两人来承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牵掛了二十多年杳无音讯的大舅,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找到我们家,并建立联系的。他此时已经是西南XX省军区后勤部部长,在给妈妈和姥姥的信中附有他和小二十岁妻子的合照。后来大舅来信说准备把姥姥接过去跟他享福,此事正在筹划的过程中时大舅突然失联了,妈妈再也沒接到他的信,发过去的信也被“查无此人”退回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事出蹊跷,这个亲情得而复失的过程妈妈不知怎样和姥姥交代?而姥姥则笃定是妈妈隐瞒了她的长子去参加了抗美援朝,并已经牺牲了的真相。难过之余,她由此更加坚定了绝不让隔辈男丁去当兵,以免重蹈覆辙!好在她的孙子和外孙子都是家里唯一男孩,因此她将“独子不当兵”的政策熟记于心,以应不时之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次征兵工作结束后,姥姥将贴在我家房山头被雨淋的模糊不清,写有“独子不当兵”条款的征兵条例揭下来,摸平,叠的方方整整的塞进了紫花包袱里,摆在与香云套装同等重要的位置了。好像这是一道平安符,藉此就能够保证她孙子们的太平人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开始懂得低调了,话也明显减少了。她拿出针线篓,翻出了紫花包袱,对只穿过一次的名贵的提花香云绸套装进行了再加工,加上丝棉,吊上里子,改成了一套大气奢华的冬季棉装。我欣赏一番姥姥的手艺后,奇怪了,衣服领子怎么没啦?姥姥说,这是她“走”时穿的衣服,不能用领子。然后,她将这套棉装及那件‘下岗’的暗红色香云衫叠得齐齐整整,连同她的方手帕包着的一点积蓄及“征兵条例”,一起包进了紫花包袱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也是她的亲情、乡情以及她的生前、身后的所有寄托。我则对这个紫花包袱不再熟视无睹,不禁对它肃然起敬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转年夏季的一个傍晚,我们刚吃过晚饭,突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枪声,姥姥第一个做出反应,高声喊道:“打仗了!快关灯!”,看到我们还怔在那儿时,这位历经战乱的老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门口开关处,屋里灯顿时熄灭了。这时家里爸妈都住在学校,姐姐也住校,我当时吓得小腿抖个不停,还是军迷小哥壮着胆子隔着窗户向院里看了看,松了口气说:“没事儿,是对空射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姥姥已经迅速摸黑打开柜门,将紫花布包袱提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才知道这是学生在校外去参加w斗,出了r命,吃亏的g派就前来找对头L派的教工进行威摄,拿他们撒气儿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紫花包袱从此转移了,被枕在了姥姥的枕头下,零距离接触,以方便主人随时整装待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0年年初,我们全家随妈妈走五•七道路到了辽西,祖孙三代被安排暂时居住在一位乡亲的一间半东厢房里。在这贫脊的乡村,在所在小队乡亲们的关照下,我们家度过了八年相对安逸的时光(此文从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刚到了村里就成了名人,一是体态丰腴,而且不是地主婆,出身市贫,因此胖出了正能量,是村里老人中是最有福相的;二是心慈面善同情弱者,在青黄不接时经常接济邻居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觉得农村比城市強得多,没那么多明争暗斗,像个世外桃源一样。因此就无所雇忌地又穿上暗红色香云衫,倒背着手在村中的大道上遛达,意在继续为自己的家乡做个宣传推广。但是乡亲们都在大道两边看着她觉得新奇,却不往跟前凑。于是姥姥就将动物保护主义发扬光大,不停地与周边的鸡鸭鹅狗打招呼,说着体贴的暖心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是,有一天半夜下雪了,姥姥赶紧起身去室外打开猪圈门,把我们家养的那头半大猪请到逼仄的小屋里来避寒。用她的话说那猪还没成年,“就像娃儿一样”,怎么能忍心把娃儿留在猪舍里挨冻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悖论把妈妈气得头疼不巳,却被乡亲们当成了笑话广为流传,并且在后面加上了评语:“五•七大军家里的陈老太太好人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沒有宗教信仰,从来不烧香拜佛,她只相信,人与人之间交往就是要以诚相待,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充满了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我哥姐都是盘锦农场知青,全家分两处都在农村。姥姥倒觉得当农民没什么不好,只要不当兵,一家人一生平安就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有时也有点儿少女的小心思,她私下对我说,她在“破四旧”中被剪短的头发太“那个”了,不好看,她想恢复以前留长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的发式,那是“规矩”人家的装束,显得端庄。但是姥姥头发稀疏,生长缓慢,必须借助有装饰功能的发卡才能形成发髻形状,当时农村集市上也没有卖这种发卡的,我答应姥姥以后会留心给她买一个的,以达成她的心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乡后的第二年九月份,我已经在当地中学毕业回队参加劳动一年有余,受小队委派去县城参加为期一周的菌肥技术学习班。课后我去县城的百货商店,终于看到一个仿发簪式发夹,遂买下带回了家,想着会带给姥姥一个惊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不到的是回家之后,几天不见,姥姥已经因腹膜炎住进镇医院并做了手术。镇医院医务力量及消毒条件十分有限,加之姥姥年事已高,导致术后感染已经高烧几天了。我看到姥姥时,她望着我,噏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通晓姥姥的心思,立即丢下发卡骑上自行车飞驰十几里路赶回家,取来了那个紫花包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81岁的姥姥“走了”,穿着那套不失庄重和体面的香云绸套装,承着她无尽的不舍与思念去了天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一刻我用目光追寻她逝去的方向,恍然觉得姥姥是将她的温暖带往了那个去处,她是用爱,去妆点另一个世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翻看旧相册,看到一张姥姥六十年代的单人照,做为一帧杰作,当时和平照相馆还将这张照片摆在对外橱窗里展览了好长一段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泪眼婆娑地与照片中的姥姥久久地对视着,在心中说:亲爱的姥姥,隔了半个世纪的时空,您还认得出正在步入古稀之年的孙儿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姥姥凝神、充满慈爱地望着我,她抿着嘴,笑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摄影 海宁(有两张图片取自网络,特向上传者致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制作 琴音坊</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