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即事|二

三白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去赴饭局,吴医生组织的,说骨科陈主任也在。陈医生好玩,金丝边眼镜,喜欢书法喜欢段子喜欢酒,酒可以一直喝。特别那手粗壮,像握钢钎的,常让人想起汪曾祺的“陈小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过十全街。转弯路口新开了一家咖啡店,以前是买服装的,好像还卖过茶叶什么的。现在外墙全黑涂料,大橱窗大玻璃,门头上几个白色大字:“比星”咖啡。比星巴克?《笑林广记》有一则,说吴中有一种蔬菜水果的农人,经常发现田里的东西没了,怀疑是隔壁邻居所为,一忍再忍,一天终于按捺不住,大骂山门:“肏娘个贼,春天偷我个婶(笋),夏天又来偷我个妹(梅)子,到冬天还要来偷我个老婆(萝卜)。” 不禁失笑,这店该不是苏州人开的店。用苏州话读,污糟的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 饭局来的大多是医疗系统的人。医生是比较通透的群体,看过太多的生死,与生命反倒多了有一种相忘与不争的从容。该吃吃该喝喝,顺便拿生死开开涮。有人说起阿尔兹海默症,他们称为AD。一位康复医院大夫说,AD的人格与行为的改变最令人哭笑不得。他有一女病人,退休前一直任职于高校,教授博导,教书育人,一向以文静优雅著称,一生没有漏过半个脏字。没想退休后发病,慢慢进入后期重症。竟整日粗话连篇,且全夹带着人体器官,不能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前人这样劝过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微醺归。灯下歇息喝茶翻书:“……睡前读维多利亚时代淫书三十八页,甚佳甚佳。年来多以淫书清洗心中之使命感。多读英文古今淫书,可冲淡自己笔下英文之学究气;刘殿爵旅英四十余年,英文登峰造极,浅白有致,不知是否得力于此?夜半得一梦,不可说。”董桥闲笔,好玩好玩。近来读《海上花》,可惜一梦不得。艳事不淫,写青楼不着情色,也是一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最早读会“半夜得一梦”的书,是在表哥的农场里。幼时随父母下放苏北,至上中学放暑假没事可做,去表哥下放的农场玩。农场离我们家几十里地,要摆渡过一条大河,过河每人要付五分钱。我老担心小船在河中间翻了,我游不到岸。</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一天他们都去上工了,表哥扔给我一本没有封面没有封底残缺不堪的线装书,让我打发时间。依稀记得那书大概有几十页,薄薄的,发黄发脆的纸,皱皱巴巴卷在一起,显然很多人光顾过。书木板印刷、竖排、繁体字,好多字不认得,重复看多了,慢慢有了意会。那时除了青春懵懂的身体,什么“气”也没有,似懂非懂半梦半醒卷在表哥的蚊帐里,竟然一天没离开。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农场以前是关劳改犯的,后来叫XX兵团。其实就是一群城里没法就业的初高中毕业生,安排在那里干农活。这里是黄海冲积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有大片的地裸露着的盐碱地,寸草不生。烈阳下晒出一层白白的盐霜,弯曲的光影里,远看像是一片湖。兵团实行部队式管理,大多以连为单位,连与连相去很远。连里十几人住一间,平房,一个屁可以响彻整个屋子。私人空间只有一张床与一顶蚊帐象征性围成的地方。不知道有心设计还是无意安排,唯一可以安慰的是男宿舍女宿舍,中间只隔一条路,似乎给窒息的人生多了一个气孔。每天早晨列队集合出工,男男女女扛着铁锨锄头赶着牛车马车,嘻嘻哈哈,盐碱滩上顿时有了生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记得一天晚上团部放映《列宁在1918》,露天的。表哥说他们看过好多遍了,已经倒背如流了,但晚上他们还是去了。从连队到团部要走十几里地。有一条笔直的路,象列维坦的《弗拉基米尔路》,只是两边长着高大的白杨树。他们会掐好时间,他们不看头不看尾,到了,电影中间一段小天鹅芭蕾正好开始。芭蕾劈腿完他们就立马转身往回走。一伙人男男女女,学着电影里瓦西里的腔调:“同志们,让列宁同志先走!” 载着满天星斗,欢乐在田野与白杨树间来回飘荡……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至今仍不知那书叫什么,或是《肉蒲团》之类?只是一直记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青春是一团火一团本能,只要不被消灭,就可以在涂炭或尘埃里开出花来。青春也会骤死,骤死的青春或开出花来的青春,与苦逼与幸福没什么关系。青春让人动容是青春会有梦,且这梦不顾死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