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懂我的人走了

雨说...

写在父亲一周年祭日之际 也许是命运使然，在父亲去世不到半年时间，我工作调动来到父亲最早参加过工作的小镇。 几十载岁月沧桑，小镇历经喧嚣、沉寂，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面貌。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我独自一人走在灯光昏暗的街道上，孤独加思念一阵阵袭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就像小时候他带我去赶集，我走丢了独自一人哭着在街上找他一样。 可是现在，我孑然行于世间，永远也找不到我的他了。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往家里搬东西。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明白通往家的路再也不一样了。家，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我牵挂的人，少了一个牵挂我的人。院子里阳光依然明媚却那么冷清。母亲整理着父亲的遗物，背影显得那么凄凉。父亲的画架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电脑也好久没人打开了，桌上的老茶杯再也没有了温度。翻开他读过的书，红笔批注的字迹依然那么鲜红。日记本里的日期永远停留在他不能再动笔的那一天！ 从此，相见只有在梦里，他还是穿着那件蓝色对襟衣服，笑容满面、身体健朗、精神饱满。我问他“你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我好想你”。他没有回应，我哭着醒来。长夜漫漫，我点燃烟，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静静地抽着、想着。想起我们一起去佳县听韩老先生讲儒家经典；我们在清涧的小山村里欣赏美丽的乡村风景，互相拍照；我们一起去西安看画展，你给我们讲每一幅画的意境；我们回老家看你小时候画在土墙上的画；我们去三姑家坐在热炕头上，就着酸菜喝着柴火熬的小米粥，腾腾蒸汽弥漫整个窑洞。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着了魔地想去找他。 我去过他离世前住过的病房，病房里的人问我，你找谁？我说“我找个人......对不起，我找错了”。我掩上门退出病房，我该去哪里去找你，我的父亲！ 我永远地失去了你——我的父亲，我的良师、我的益友。 我每一次成长进步，都有你的鼓励；我每一份荣誉都能与你分享；我每一次工作中的不顺利，家庭中的不愉快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向你倾诉。 我脆弱、身心俱疲时，身边的人都告诉我要坚强，只有你对我说“累了就歇歇吧......”!人啊，尤其是成年人，都强装笑颜，只有在父母面前表达自己的脆弱与痛苦。这个世界上给我爱、给我关心的人很多，但只有你是最懂我的人！往后余生，“父亲”这个词永远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父亲一生磨难，但一辈子乐观。他曾说自己“职业是生病，副业是画画”。他4岁丧父，16岁患上肺结核，这种病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期间辍学后又坚持读完初中，他是我们村第一个初中生。他当过民办教师，自学音乐，自编词典。他当过大队书记，因拒绝上交多余的公粮被免职。19岁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断言他活不过40岁。在我们小时候，父亲稍有风头脑热就会大病一场，可病好了后他照样画他的画，搞他的民间艺术研究，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一个有严重心脏病的人。直到2002年53岁时做了心脏手术。由于长期不注意饮食，他患了胃癌，2012年做了胃全切除手术。在重症室昏迷了一个礼拜才苏醒，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没事，死不了......”!他的精神激励了许多人，有人更是领着患病的亲人来找他，就是为了看看一个多次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人是如何挣脱命运束缚的。之后他还大大小小做过两次手术，直到2021年底直肠癌手术，坚持了半年于2022年离开了我们。 父亲一生勤勉，矢志不渝，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京城办个人画展、自建博物馆、出布堆画集版画集......哪一件事不需要耗费巨大心血。我从没见过他睡懒觉，几十年如一日坚持早起锻炼，从未间断。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是看他刻版画，再大了看他做布堆画，再后来是画油画。画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时候画烦了就在电脑上整理他的文稿。他小学时没学过拼音，硬是靠自学学会了打字，至今电脑上还有他亲手打字整理的30万字文稿。医院的病床上不能画画却耽误不了他读书，吃饭的小桌子就是他的书桌。红笔标注，蓝笔做读书笔记，四书五经、中医理论、中外哲学、美术概论......。我曾试图读他的书，但没看几页就看不进去了，不是古文就是哲学名词。我真的很搞不懂，初中学历的他是怎么看进去的？一次，我坐在旁边看他刻版画，我说“大（我们一直管父亲叫大），创作版画真不容易，一刀刀的刻，错了还不好改，再要印出来，油墨还要薄厚均匀”。父亲边刻边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艺术就是这样，点点滴滴的心血渗透，日久天长，最后都融入生活，化为生活......”！我想，这句话也许最能代表他一生的追求。 每当家里有人来访，哪怕正在吃饭，他总会把饭碗一放“民间艺术、黄河文化......”滔滔不绝!辅导民间美术创作者，总是耐心鼓励、毫无保留，倾己所有“不怕，好好画、好好剪......嗯，好、不错......！”拿起作品仔细端详“你看这样改改是不是更好......”“哎，对了，就这样......！”创作者都会信心满满，过段时间作品水平上去了再来找他“哈哈，冯老师，我看了自己之前的作品，才明白你之前是哄我了，我之前的作品根本就不行么，哄得我以为自己可能行了，就是个画就是个剪......”。我们责怪他“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就不会留着点儿？”。他总是呵呵一笑，表面上答应，下次照旧！时间久了，我们也知道却不住他，就习以为常了！母亲常说他傻“是你的不是你的，你都要做，累死累活一毛钱不挣，趁什么了？”可他不听，交通不便的小山村风餐露宿，一住就是一个月。搞旅游、培训剪纸、推广秧歌、办小蒜节、办玉皇节，操劳不停。一个挎包，几片干馍片，一个水杯，风程仆仆行走在黄河岸边，奔走在黄土地上！把汗水洒在在黄土地上，心血融入黄河水。哪怕在他生命垂危之际，还要想着做事，就像烛火一样行将息灭还要燃尽最后一丝光亮。 父亲，你知道吗？你走后，前来悼念你的人有多少吗？你知道吗？逢年过节，还会经常有人看望母亲。父亲，你知道吗？现在，许多人相识的未曾相识的人谈起你依然是充满敬佩。到现在我才明白，当一个人的无私与善良是发自内心的，当一个人的执着与坚强是与生俱来的他就会自带光芒。这种光芒总能吸引经过他身边的人，这种光芒总能让人获得满满的信心。 时间真快，慢慢地，对一个人的思念就只留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可我却不敢去翻看那些曾经快乐的瞬间，那个曾经拨过无数次的电话号码也再没人接听了。时间真快，一天天、一月月，慢慢地，思念就凑成了一年。 “奋，你要按时吃饭，时间长了对肠胃不好”；“东子，你这两天脸色不好，不要耽误，明天我陪你看看！”；“侯东，累了就歇歇，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女子，不要给我们买衣服了，穿都穿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开始学会唠叨了，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可是，我们再也听不到这些唠叨了，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