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 送

童心依旧

　　这是一件使我终生不安与愧疚的事。那年九月，作为班主任的我接到地区教育局之命，要我将我的一个只差三个月就要大学毕业的女学生遣送回家，理由是有人告发了该生系外籍户口（现称高考移民）。

为确保遣送成功，当局专门组成了一个四人遣送小组：我和本校一位女教师加上市教育局及该女生所在大学学生处各一个工作人员。那天，我们首先到了该女生所在的大学，那里早就有几个眼圈红红的女孩子拎着铺盖、水桶等一应杂物，陪着她在等车。车发动时，几个女生紧紧抱着哭作一团。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有点混乱，我们的吉普车赶紧离开了校园。大胡子司机说，这样的事他见多了，看了心里怪难受的。大胡子一路上大发感慨：凭自己的票子和本事读书，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农村孩子容易吗？花了上万元钱，只差两三月就要毕业了，可惜啊！大胡子借题发挥，一路侃来，收不住火。而我们则丝毫不敢马虎，按预先制定的方案，将女生安排在居中的位置，四人前后左右将她夹住，说白了，怕她一时想不开，跳个车逃个跑什么的，我们难脱干系。

善解人意的女生看穿了我们那点心思，对我说：“老师，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你们放心好了。”破吉普在崎岖险峻的山路上跑了一天半，才抵达女生所在的那个县城。为避免过于刺激她的父母，我们在征求她意见后，决定先将她送到县城近郊的伯伯家。在即将到达女孩伯伯的家门口时，大胡子告诉我们，他曾多次遣送学生回家，像这么不哭不闹的不多。有几次，遣送的老师还差点挨了家伙。大胡子强调说，此地民风剽悍，大碗喝酒，大刀砍人，为了各位的安全我的车就不熄火了，有什么事你们就往车上跑吧。大胡子这番话把我们几个人心里讲得直发毛，尤其是那位将宣读遣送文件的大学女干事，脸都发白了。

　　进得屋去，迎接我们的是她伯伯—— 一个干瘦矮小的老农民，我们惊讶地看着那间崭新却空荡荡的木房子，他也惊讶地望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不一会，几位膀大腰圆的年轻人围了过来，见了我们便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我们听不懂的方言，莫名其妙的我们面面相觑，更增添了紧张气氛。大学学生处的那位女干事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地取出遣送文件念了一遍。

听完大学女干事用塑料普通话读完的遣送文件后，老人一脸困惑，只是埋头吸着旱烟，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闷闷地问了一声，一个年青人翻译道， “她犯了什么错误？”我们忙不迭地解释，她没有犯错误，她学习好、人品好、人缘好，什么都好，只是……。

老人肯定没听明白，只是喃喃地说：“没犯错误就好，没犯错误就好。”—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尔后，便木木地坐下，踡在椅子上，人显得越发瘦小，看得我心里酸酸的。

旁边的一个年青人告诉我们，老人前两个月才失去儿子，为了给儿子治病，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看着老人家徒四壁的房屋，想到才遭受失子之痛的老人又受到侄女失学的打击，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屋外一阵乱响拥进一大群人，把唯恐“暴动”的我们几个人吓得不轻。定睛一看，原来是老人的家人捧了一大抱罐装饮料进来了，硬往我们手里塞，说是怕我们城里人喝不惯乡下的水，并殷勤地劝我们吃完饭再走。刚刚往老年失子的老人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的我们怎么忍心喝饮料、吃饭？于是，在连连道谢后都逃也似的往外奔。

大胡子司机见我们几个匆匆逃出，估计大势不妙，忙将车子开过来，直到看清后面没有追兵，才松了一口气。听了我们讲述，大胡子只是红着眼圈低低地吼了一声“狗日的！”便发动了车子，就在此时，我的学生跑上来向我们告别，硬给我们每个人塞了一包红薯干。此时的我，百感交集。当年，我看着她圆了大学梦，可现在我又亲自参与了毁她前程的遣送。我们不忍拂她一家的好意，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接了东西后却无话可说。

　　车子开动了，透过后车窗，我看到她的伯伯、伯母，一对风蚀残年的老人也站在村子门口，木木地为我们送行。

后记 ：

女生所在大学以人为本，将其转为函授生，让她拿了文凭并有了工作。

看来天下还是好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