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恶作剧到真刀真枪3:不打不成交

溪谷

肖红卫。那天他撕七五届老知青决心书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他来。他的变化也太大了,这要是面对面走在大连的大街上,我都未必敢认他。不说他有多胖了,就说他的模样,那变得,真不敢认。知道《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山吗?当时看到的肖红卫长得就那样。<br><br>要是不知道胡汉山长得啥样,那我就简单给你描述一下。脑袋胖胖的很大,浓眉毛,大鼓眼,眼角往下耷拉着,塌鼻梁,宽鼻头,鼻孔很大,嘴大,双唇很肉感,向前突出,满脸横丝肉。一眼看去,就是打仗斗殴型的人。这种人不需开口,瞪你一眼都够你担心要挨揍的。这就是我眼前肖胖子的长相,跟我中学时印象中的肖红卫差别很大。那时他比较瘦削,挺精神,喜欢笑,一笑起来还挺文质彬彬的。<br><div><br></div><div><br></div> 在这个知青系列里多次提到我的中学,当时叫大连第二十中学。很难避开,因为那时的很多事情都与这个知青系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和肖胖子的关系就是其中之一。肖红卫在七年八班,这个班的主体是从明泽小学直接升到二十中的。我因为要照顾得了坐骨神经痛的爷爷,从胜利桥北(那儿现在有个俄罗斯风情街)的兆麟小学转到七年八班的。爷爷住在斯大林路38号大连造船厂的一栋家属宿舍楼,是单位分给母亲的房子。大楼是苏联人设计建造,原先设计的两居室是供一个家庭居住,却被造船厂硬生生地分给了两户人家,形成了两家共用一个厕所一个厨房的局面,很不方便。但遇到好邻居,习惯了,也会处成形同一家人的邻居关系。爷爷的邻居姓曹,家里老二叫小涛,跟明泽小学那个班级一起进的二十中,属于班级主体的一员。 <br><br>小涛长得白净瘦小,大眼睛薄嘴唇,儒弱唯诺,是班级里坏同学寻衅欺负的标准对象。但因为他平时喜欢多嘴多舌,讨人嫌,所以,受欺负时,也没人帮他。班级里被认为是坏学生的有一帮人,七八个吧,领头的叫江哥。江哥的母亲是大连有名的饮食业模范先进人物,当时在造船大楼西面的国营斯大林路饭店任领导。那时的省市县不同级别的先进人物也是很有各自势力的,国家级的当然势力最大,普通百姓不敢惹,连街道民警派出所轻易也不敢得罪的。在他们周围形成的势力自然也会惠及其子女,混乱年代没人敢惹,改革年代借势下海,江哥后来经营的饭店在大连也是赫赫有名。江哥个子高,身子灵巧,也是练有一身小把式,摔跤打架动作很敏捷,而且出手狠辣,麾下一众小弟们都听他的调遣。据说八班真正的头叫高明,是这帮人,包括江哥都十分崇敬的大哥大。我转到八班时,高明好像被某个国家足球队招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队、八一队及辽宁省足球队基本都是大连人的天下。高明一走,江哥便成了这帮人的头。<br><div><br></div><div><br></div> 我一进班级就发现江哥那帮人的存在,也发现了邻居小涛受欺负的问题,但不知道小涛贱手贱脚的毛病。有一天放学后就问他怎么回事,怎么那帮人总欺负你。小涛不好意思说,他哥哥跟我讲了这个班级的情况,也讲了自己弟弟的问题。虽然小涛自己有问题,容易成为受欺负的目标,但我还是忍不住从心底下涌出一股天生的保护欲。我从桥北来,桥北是什么地方?那是大连最有名的打架圣地,既有内部帮派相互厮杀,也有跟大连市各个地区帮派的厮杀。桥北之所以有名,首先是因为文革武斗时,大连船校“飞虎队”杀出的名气;其次是因为我们跟市内哪片地区的较量都是赢家,是拼了命拼出的赢家。<br><br>打架斗殴的主力一般是三四年级学生,没事成天打。进入初中后,看一般的打架斗殴有点小儿科了。这时开始动刀了,最恐怖的刀自然是军用三棱刺,其长度看着就让人胆寒;其次是格斗匕首,没有三棱刺长,但锋利灵活,也好藏。不过,有这两种武器的人不多,打起来时,手头能抓到什么用什么,菜刀斧头都是常用的武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双方一般不会打起来。这就有点像拥有原子弹一样,双方谈判的多,真动手的少。三棱刺主要起威慑作用,那时社会上把三棱刺传得神乎其神,恐怖得很。哪一帮有没有三棱刺,有几把,都得打听清楚。真要动起刀来,一是要考虑自己的人会不会伤着,既要顾及哥们儿的身体,还顾及家长的反应。更主要的是,当时派出所抓得严,不时还有严打。一般的刀伤,双方都会瞒着家长、街道及派出所,双方谁也不敢吐口。可一旦搞出重伤,进了医院,双方谁想瞒着都瞒不成,碰上严打就倒霉了,判刑很重。所以,除非惹到头上,或者受到邀请,一般的群架都不怎么参与。 <br><div><br></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军用三棱刺</h3> 我作为来自桥北的人,邻居小涛要是还受人欺负,岂不是太丢面子。所以,潜意识里还有个保全自己面子的事。所以呢,我就挺身而出了。我在对班级里江哥那帮人的实力根本不了解的情况下,仅凭一股仗义之气,仅凭不能给桥北人丢面子的虚荣,就采取行动,这是很冒险的。我不是没想到后果,只是觉得从来没听说明泽湖一带有什么厉害的对手,只要亮出桥北的牌子就够了。我的用意就是吓唬一下江哥这帮人。所以,也没真打算动手。当然,要想动手的话,一定得知己知彼,这个东西贸然不得。<br><br>一天下课后上厕所的时候,我碰到了那帮人中的两个,一个是杨军华,一个就是肖红卫。我发现这俩人都是打手,三天两头找茬打同学,尤其外来的新生。当时班级里已有十来个新生,我也看不惯他们挨打,但我跟他们都不熟,这事只好先忍着。那天看到杨军华和肖红卫也进了厕所,就准备会会他们。我先撒完了尿,等他俩撒完尿,提裤子的时候,就把他俩叫到一起,对他俩做了自我介绍,直言我是桥北来的,并告诉他俩小涛是我的邻居,不想看到他再被任何人欺负。虽然不是警告,但语气带着警告的味道。<br><br>我属于身体早长,当时在班级里算高个子(后来发现谁都比我高,小涛更是长到一米八还多)。我站在他俩面前,那是俯视着,谈话地点在厕所里,亮出的身份又是桥北的,当时还真把俩人给唬住了,害怕我动手,频频点头说不会再欺负小涛。我一时很爽,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就镇住他俩。回家跟小涛说,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啦。小涛听了也是一阵惊喜,邻居曹大爷更是跟我爷爷说你孙子真厉害,一下子把八班的一群痞子给镇住了。<br><div><br></div> <div><br></div><div><br></div> 可我爷爷就没那么乐观,问我怎么回事。我本不想提这样的事,无奈老曹大爷跟爷爷说了,只得把基本情况给爷爷说了一番,爷爷听后,摇摇头,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说人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事在后头等着。爷爷熟读史书,我太爷留下来的古书有一大柜子,八仙桌上总是摆着两本《词源》,还有《论语》和《孟子》,但爷爷最喜欢读的是《三国志》、《三国演义》和《东周列国志》,每天都捧在手里读。看我有空了,还给我讲。但爷爷不喜欢《水浒》里的打打杀杀,觉得梁山好汉匪气太重。所以,他不赞成我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说人少一分义气,就多一分自我约束,就增加一分法律意识,社会就多一分和谐和安定。再有智慧的人,比如刘备和关云长,包括刘备死后的诸葛亮,一旦讲起义气,头脑就变得十分简单。《水浒》里的打砸抢就是义气行事,当年的文革(当时人们都认为“文革”在1968年底就结束了,因为68年9月《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发表了社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胜利万岁》,紧接着又实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各省市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台湾省除外),)两派红卫兵就是为义气搞乱了学校,搞乱了社会。爷爷还特别提醒我,说义气很容易被别人利用,尤其被弱者和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可我当时没理解爷爷的提醒。<br><br>爷爷还提醒我小心他们表面应承,背后回去搬救兵,因为那是一个帮派。事情发生得果然不出爷爷所料。刚转到八班时,因个子高,坐在最后排,跟江哥做了几天老对,虽没什么交道,但关系不错。后因看不清黑板,就换到前排跟宋文华成了老对。宋文华是个很安静而和善的男生,因与杨军华、徐光明等住在一个大院里,和江哥这伙人很好,每天都跟他们在一起。作为老对,我常帮他做作业,考试时,他总是抄我的答题。他呢,帮我借我上数学课时看的小说,比如《苦菜花》、《迎春花》、《创业史》、《红旗插上大门岛》等都是那个时候上课时读完的小说。有时,我还去他家玩,跟他母亲很聊得来。一天放学后,路过他们大院门口时,他突然神情慌张地从院子里跑出来,把我拉到对面李学胜家的墙外,要我这几天一定要小心点。并问我是不是惹了江哥,我说没有,于是把跟杨军华和肖红卫的事简单地告诉了他。原来如此,他说,杨军华和肖宏伟都是江哥的人。怪不得江哥骂他俩给他丢了面子,并要他俩跟我叫号打架,他俩不肯。江哥就说,给你俩刀子先藏在身上还不敢吗?他俩就说试试吧。 <br><div><br></div> <br>我听了心里一哆嗦,还真让爷爷给说中了,有大事要发生。但表面上还是镇定地跟宋文华说没事,徒手打,他俩不是我的对手。动家伙的话,我有白钢箍头的蜡木双节棍(我母亲的徒弟给我做的),不怕他俩的短刀。可我说归说,在宋文华眼里,我看上去就像个书生,不像打架的,所以他还是担心,说害怕他们打群架,要是徐大嘴、鞠大副(他父亲是跑远洋船的大副)他们都上呢,你不是要吃亏。再说,有必要保护小涛那种贱兮兮到处惹祸的人吗?<br><br>我无言以对,但也不想对那帮人示弱,就跟宋文华说,你找个机会透露给江哥,就说我这两天放学后回桥北去了。宋文华明白我的意思就是回去搬兵了。说实在的,跟桥北比,明泽小学这帮人再能打,也不过是无名鼠辈。果然,我和杨军华、肖红卫这场仗当时没打起来。后来,肖红卫跟我说,那时,差不多每天都想着瞅个空子捅我一刀,因为他被江哥骂得也挺窝火。只是江哥怕桥北那帮人过来报复,到时最倒霉的肯定是他。<br><br>这件事让我坚信,战场上打出来的名气是有震慑力的。就算对方真有实力,在名气震慑下,要么不敢动手,要么动手时也发挥不好实力。所以,后来读抗美援朝的历史,读二战的历史,看到美国政府后来轻易不愿同中国交手,看到日本人和德国人对美国人的那种惧怕,我就很理解,都是被美国打怕了,知道美国人下手有多狠。想想看,德国本土当年被美国轰炸得多惨,又有哪个国家对平民用原子弹瞬间杀死20多万人?<br><div><br></div> 话说回来,听了肖红卫的话,我还真是后怕得后心冰凉。这要是真被他俩给捅死了,哪怕捅成残废,那可真就不合算了。我以为小涛能记住这回事,会心存感激。可后来提起时,他根本不记得,根本没意识到我为保护他承担的巨大的生命危险。难怪老对宋文华说我不值得。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很大,让我很早就意识到,为那些庸庸碌碌的人见义勇为并不值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救了路人,路人也许嫌你多事,给他们平添更多的麻烦。或者你拔刀受伤,一生潦倒;路人却得以逃之夭夭,闷头发他们自己的大财,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而只认为是老天救了他们,是他们的命好。<br><br>都说不打不成交,我和肖红卫、杨军华虽然没有真的动手打起来,但也算是一场较量。肖红卫虽然开始感到憋屈,很想捅我一刀,但对我一个人敢挑战八班的江哥一帮人,还是佩服得不得了。杨军华呢,他是看我在学习上比他们原班那些尖子生还好,为人也那么仗义,敢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佩服得不得了。所以,后来他俩都和我成了朋友。我下乡那天,站在接我的汽车上,在锣鼓喧天的气氛中,最让我感动的就是杨军华专程从很远的家中跑来,送给我一本精美的日记本。一个从不怎么上课学习的调皮捣蛋打架斗殴的“差生”,知道为即将远赴千里之外的“书呆子”买精美的日记本,多么有心的人啊。杨军华,我会永远记住你的!<br><div><br></div> <div><br></div><div><br></div> 肖红卫呢?中学的后半期基本就没看到他,因为他因一次打群架,动刀伤了人,被抓了起来。什么时候释放的我们不知道,释放后,他好像就成了社会上的混混了。所以,最初在我眼里根本不是对手的肖红卫,到了青年点的时候,突然就把我看成了弱者,成了我的保护伞,而且好像围着他转的那些混混们都叫他大哥。这是什么变化?<br><br>那时(七十年代)有句话说,社会是所大学校。像肖红卫这样的小年轻,在社会上学到了什么?为什么像江湖上的人?不了解当年的很多中学生在社会上闯荡的经历,很难说清楚他们下乡后的表现。<br><br>那么,那时的肖红卫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变成了如今的肖胖子了呢?<br><div><br></div> (图片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