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说到味道,我们肯定要说一说汪老笔下的昆明美食。要知道,汪老的习惯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面对被他称之为第二故乡、长居7年、后来又无数次回去的昆明,汪老对昆明的美食可以说是如数家珍。</p><p class="ql-block">但最有味道的,还是他在联大上学吃过的种种,像是他称之为该拿金奖的汽锅鸡,天下第一的吉庆祥火腿月饼和糖炒栗子。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刚刚离开家乡,有一种终于可以自己决定生活的自由;也可能因为,大多数时候,放肆地翘掉那些不喜欢上的课,溜出来边谈自己最爱的文学,边大快朵颐特色美食,更觉得酣畅淋漓,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而汪老作为一个真正的吃货,当然不会只爱当地比较名贵的特色,对于路边摊也是来者不拒。我想对他最有治愈功效的,应该是当地随处可见的米线摊,一毛钱一大碗,在那个失恋的季节,难过的汪曾祺整整两天吃不下东西,却是在好友的怂恿下,卖掉一本字典,两个人一人一碗米线,吃得哧溜作响,于是也就治愈了汪老的失恋之痛。</p><p class="ql-block">我想,汪曾祺对米线的情谊肯定很深,因为后来穷困潦倒的时候,再也吃不起大餐,只能靠着米线充饥,于是,当地的米线摊几乎被他吃了个遍,经过他的品鉴、通过测试被记录下来的,昆明的各类米线店,足有十几二十家,像是最有名的过桥米线,汤面一层鸡油锁住温度,加入切片极薄、却完美无残缺的片料,下锅就熟,不会太生也不会烫得太老,恰到好处。还有用酱油花椒大料煮出来的小块瘦肉,作为浇头浇到米线上,这就是当地人爱吃的焖鸡米线了。还有鳝鱼米线,叶子米线,羊血米线,凉米线,总之是应有尽有,单在米线上也看得出汪老绝不挑食,各种味道都要尝上一尝。</p><p class="ql-block">顺境里吃点好的,畅快淋漓,逆境时吃点小吃,依然咂摸得有滋有味。而汪老的命运也不仅只在于这一次青年时的磨难,中年时期打击右派,他又阴错阳差地被下放劳作,时常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而汪老却非常可爱、率真地地评价那一段时光,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后,汪老才算彻底摘掉了右派的帽子,但他对那段黑暗时期的评价却是:随遇而安。只是他对这个词有另一番解释,他说:“遇,是不顺的境遇,安呢,也是迫不得已,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想开点呢,生活还是很好玩的!”</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汪老的可爱之处,总能在或者艰难,或者平淡的日子里,活得有趣,好玩!鹦鹉史航曾经评价汪曾祺说:“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到汪曾祺这样的,却不常见。”</p><p class="ql-block">说到汪老的可爱,作为一个学心理学的人,就免不了想要追溯一下他的原生家庭。虽然汪老自己称自己的家庭是一旧式的地主家庭,房屋、家具和习俗,都很“旧”,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最起码,汪老的家庭教育观就很新!</p><p class="ql-block">或许很多人觉得,汪老三岁时生母就过世了,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是幸运的是,他的继母和祖父母都待他很好,给了他足够的爱和陪伴,而他的父亲,更是拥有一份少见的开明、和对孩子的信任,这让他们父子成为了真正的好兄弟!</p><p class="ql-block">好到什么程度呢?作为一个被汪老称为绝顶聪明又有趣的生活家,汪老详细地记录过父亲的各种技能,会弹胡琴,会武功,会做饭,会画画,会刻章,还会自己扎风筝,带着一帮小朋友去放风筝。</p><p class="ql-block">吃过的小西瓜,汪老的父亲会掏空瓜瓤,把瓜皮上雕刻出有趣的图案,在里面点上蜡烛,就变成了让人爱不释手的西瓜灯。字里行间透露着汪老对父亲的爱和崇拜。也就是在这耳濡目染的言传身教里,就难怪,汪老自己也会把吃过的咸鸭蛋,洗干净蛋壳,装进小萤火虫,做小灯玩;就难怪,无论生活给了多少打击,总能够在其中找到一些有趣的、可爱的小美好,其实都是来自父亲教育的一脉相传吧!</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汪老的父亲对孩子的功课从来不过分强求,知道汪老偏科,数学总是很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有意思的,17岁的汪曾祺早恋,给喜欢的女孩子写情书,在那个我们认为还比较封建的年代,汪老的爸爸却不但不制止,反而凑在旁边,帮他出主意。</p><p class="ql-block">我想,就是这样宽容,又充满生活情趣的家庭环境,就是家人给孩子无条件的爱,父亲对儿子绝对的信任和陪伴,让汪曾祺自然地传承了家族的文化,有更多的精力去发现生活的美好,也在面对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时,给予着同样无条件的爱吧。</p><p class="ql-block">而这份深沉的爱,也总能让我们,在读到他笔下那些年年不忘的家乡味道时,被感动地一塌糊涂。</p><p class="ql-block">我想,汪老给家乡美食做得最大贡献,就是咸鸭蛋了。高邮的咸鸭蛋,可是长期存在于我们的语文课本里的,以至于让那十几岁的孩子,上着课忍不住吞口水,回到家就嚷嚷着要吃咸鸭蛋。就连已经成人的我们,也总是忍不住地反复咂摸其中的味道。一次一次跟着汪老,把筷子头“吱”地一声戳破蛋清,看着通红的咸蛋黄流下来,嘴里仿佛就出现了流沙一般细腻的蛋黄,和咸香咸香刺激着味蕾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可是呢,如果我们一提到汪老的家乡高邮,就只会说起他们的咸鸭蛋,那么汪老是很不开心的,他会有些傲娇地说:“我们那地方,可不仅只有咸鸭蛋!”</p><p class="ql-block">但是不等你追问还有什么其他的美食,汪老自己又咂咂嘴,接着说:“不过,我走过的那么地方,也吃了不少的咸鸭蛋,的确跟我家乡的不能比!曾经沧海难为水啊,他乡的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p><p class="ql-block">能把自己家乡的美食夸到这个份上,我也就只服汪老了!</p><p class="ql-block">如果你接着问,那除了咸鸭蛋,还有什么好吃的呢?那我想,你也跟我一样,是个小吃货。正对汪老的脾气!</p><p class="ql-block">汪老曾对家乡富饶的水产品有过诸多的描述,这些曾经的味道,在他游历各地的时候,每每有机会,都希望能够再次品尝到家乡的味道。但是,无论是从北京好不容易买到的昂嗤鱼,还是在大连见到的形似馋螯的花蛤,汪老兴冲冲地买回来品尝,却都不是曾经家乡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我想,很多异乡人看到这里都会深有感触。漂泊在外,最想念的无外乎就是家乡的味道。前段时间,我在北京的一个女同事还向我提起,说好想吃家乡的烧饼,北京这么大,有咸烧饼,甜烧饼,加肉的烧饼,加葱花的烧饼,但她却独独找不到那一口家乡老宅子后门、从小吃到大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我想,在那个当下,眼前这个独自北漂打拼的女孩,跟百转千回却再也不到家乡味道的汪老,是心意相通的吧。</p><p class="ql-block">而最让我感触深刻的,却是汪老对家乡野菜汤的描述,他说,一到下雪天,我们家就喝咸菜汤,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p><p class="ql-block">这说话的语气,总让我忍不住想笑,仿佛看到那个小小孩童汪曾祺,一早起床,趴在床边看到外面飘起了雪花,自己就默默念叨,今天中午又是咸菜汤!想想那一碗绿油油的,味道咸得发酸的咸菜汤,就毫无食欲!如果再加上苦兮兮的茨菇,那就更难喝了!</p><p class="ql-block">为什么下雪天一定要喝咸菜汤呢?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p><p class="ql-block">但是,恰恰就是这口咸菜茨菇汤,虽然让汪曾祺困扰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以至于19岁离家后,三四十年来再也不愿想起茨菇的味道,却在某一个春节,在他去给沈从文老师拜年时,突然被唤起了这份故乡的味道。</p><p class="ql-block">那一次,师母张兆和炒了一盘茨菇肉片,招待他在家吃饭。沈从文老师夹起两片茨菇,赞道:“这个好!格调比土豆高!”或许是因为老师对茨菇赞赏有加,也可能是因为多年后再次被唤起了有关茨菇的味觉,更可能,随着时间和年岁的推移,汪老对那碗咸菜茨菇汤的认识越来越深。</p><p class="ql-block">从老师家回来,对茨菇的感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哪怕北京的茨菇卖的很贵,汪老还是会买回来,就算家人都不爱吃,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包圆儿一整盘菜。不知道在茨菇苦兮兮的味道再次在舌尖晕开的时候,汪老是不是会再次想起那些下着雪的、没有别的菜可以吃的冬天,重新感受到曾经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哧溜哧溜喝着咸菜茨菇汤的温润和踏实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毕竟,无论脚步走得多远,故乡的味道永远熟悉而顽固,就像是一个味觉的定位系统,一头锁定了千里之外的异地,另一头,却是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故乡。</p><p class="ql-block">而对于他,也对于我们很多人来说,小时候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的记忆,哪怕只是吃糠咽菜,甚至小小的自己还怀有一些委屈和不满,在长大以后,都是美好、踏实,会不断支撑我们重新站起来,继续迎难向前的动力。</p><p class="ql-block">带着原生家庭传递给汪老的豁达、随性、和对生活的满腔热爱,哪怕经历了几次人生起伏,汪老依然宠辱不惊、心态平和,回到自己的小家庭,继续把平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正因为如此,更是让我们看到了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幸福和智慧。</p><p class="ql-block">我想菜市场一定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的确,就像汪老所说的,一路穿过菜市场,看看那些碧绿的、新鲜水灵的瓜菜和通红的辣椒,看看生鸡活鸭、蹦跳着的鲜鱼,热热闹闹,挨挨挤挤,真是令人感到生活的热烈和喜悦。</p><p class="ql-block">不过,这也花费了汪老很多的心思,因为他讲求新意,总要有点创新才好,同时呢,还要兼顾省事儿和省钱,他希望每当有客人来的时候,自己可以一边从容地卷起袖子,切葱姜,调佐料,一边还能陪着客人聊天,若无其事一般地从容。</p><p class="ql-block">所以,当聂华岑(cén)夫妇到汪老家做客的时候,汪老便做了一道淮扬菜系的代表作,煮干丝。将大方豆腐干,快刀横批成片,再立刀切成像马尾一般的细丝,为了能更好的入味儿。用鸡汤或者大骨头汤,加上提鲜的火腿丝、鸡丝、冬菇丝、虾籽一起熬煮,然后下进干丝,加盐,稍微放点酱油增色,煮开个两三次,最后再放几根姜丝,就可以上桌了。</p><p class="ql-block">别看这道菜听起来简单,最重要的是切豆腐的刀工,同时,汪老也知道,这是聂华岑年轻时吃过的味道,但多年久居美国,肯定是很久没有吃到了。果不其然,客人吃得是非常开心,最后连剩下的一点汤都端起碗来喝掉了。</p><p class="ql-block">而台湾女作家陈怡真来做客的时候,汪老给她烧了一道干贝烧小萝卜和云南的干巴菌。那是因为,汪老知道台湾吃不到这样鲜嫩、鲜甜的小萝卜,也从未见过干巴菌。果不其然,客人爱不释手,最后甚至把剩下的菜都打包带走了。</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汪老分享给我们的待客之道,顺应自然本性,把对人的关怀和体贴,全都融入到了家常菜的味道里。</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汪老还在家里自创美食,最有名的就算塞肉回锅油条,这名字起的,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就已经知道是道怎样的菜了。把肉末、葱花和榨菜末,塞到切成小段的油条里面,回锅重炸,那咬一口,酥脆的咔嚓声,传说能声动十里!哈哈,听起来有点像春卷的做法,但汪老特别点明说,因为油条里有矾,所以可比春卷更有滋味。</p><p class="ql-block">你看,要不怎么说汪老是美食家呢,真正会吃、会做的人,总是会懂得那些蕴藏在食物里面的韵味。就像他对苦瓜的爱不释手一样。</p><p class="ql-block">在北京,以前是没有人吃苦瓜的,后来慢慢的,菜市场里开始有南方人在卖,而现在,本地也有种苦瓜的了,可见接受这一味道的人越来越多。</p><p class="ql-block">这一微小的变化,汪老敏锐地捕捉到了,借此隐喻当代的文学环境。他觉得,酸甜苦辣咸,谁也不能把苦味从五味里开除掉,既然如此,吃点苦是很必要的。苦瓜就像是那些小众的、不被主流文学认可的作品,而评论家、作家们,也该要吃点苦,让口味杂一点,不要轻易地否定那些自己看不惯的作品。</p><p class="ql-block">这样的呼吁更彰显了汪老并非只顾独善其身,更愿兼济天下的心。还记得周国平先生,曾总结人生的三个基本的觉醒,便是对生命本身的、单纯快乐的觉醒,对做独一无二的、真正成为自己的觉醒,以及能够超越自我,具有永恒价值的灵魂的觉醒。</p><p class="ql-block">这三个人生的觉醒,在汪老的美食、他的作品、和他一生的生命轨迹里,都被体现的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我们从汪老在昆明的7年“快乐的穷日子”说起,了解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汪老依然尝遍了昆明最好吃的汽锅鸡、各类米线的吃货本性,哪怕是要经常“跑警报”,也要保持一份体面,相信我们不会被打到,反而是用自己豁达、随性的处世之道,从容面对个人和国家的命运起伏。</p><p class="ql-block">接着,追溯到了汪老的原生家庭,也得知了汪老这样可爱的小老头,与家庭中给予的爱,父亲睿智又亲和的陪伴息息相关,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家乡的味道,哪怕儿时不能理解,几十年历经沧海桑田,也会重新懂得其中的情谊。</p><p class="ql-block">最后,我们跟着汪老回到他的日常生活,了解了他的待客之道。虽然只是简单的家常菜,但因为别出心裁的用心,总能叫人拍案叫绝!而日常味道要想齐全,必定不能忘掉“苦”的滋味,哪怕是小众,哪怕被很多人厌烦,但终有一日,它同样会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p><p class="ql-block">汪曾祺的生活智慧隐藏在跑警报时咕噜作响的莲子汤里,隐藏在家乡被掏空的咸鸭蛋壳里,也隐藏在菜市场每天挨挨挤挤的翠绿鲜红里。不被困境所桎梏,只愿看到更多鲜活有趣的人间百态,你去看,在他的作品里,横撇竖捺,每一个缝隙,都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爱啊。</p><p class="ql-block">就像汪老自己所说的:如果你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儿,喝杯不凉不烫的清茶,读一点我的作品。管他呢,人生苦短,就要活他个痛痛快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