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勒金交德(小说)

不明人

<p class="ql-block">“凭什么換我的黑风!”没等巴图说完,常啸就噌的一下从矮床上站了起来,脑袋猛地撞到蒙古包的支顶木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把巴图吓了一跳。</p><p class="ql-block">巴图是生产队挖肃运动专案组组长,虽然身材矮小,但达拉嘎(领导)的派头十足。“革命需要嘛!挖肃斗争需要嘛!”巴图在蒙古包另一侧来回踱着方步。</p><p class="ql-block">“噢,那我骑着黑风放牛难道不是革命需要?!”常啸也把眼晴瞪得溜圆。</p><p class="ql-block">“常啸!这可是大队挖肃斗争专案组的决定,你难道不服从吗?!”巴图火儿了,他一边吼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小红宝书,举到常啸的面前:“毛主席说,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牧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听到没有?很有必要!你不听我们贫下中牧的话,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p><p class="ql-block">常啸知道他这是拿大帽子压人,虽然自己并不怕他吓唬,但又不知怎么反驳,一时竟楞在那里。</p><p class="ql-block">巴图見常啸不说话,便立刻换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只是暂时换一换嘛,等挖肃斗争胜利结束了,再换回来嘛。”说完,还走过来拍了拍常啸的肩膀。</p><p class="ql-block">常啸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这样,常啸眼睁睁地看着巴图把自己的黑风骑走了。</p><p class="ql-block">巴图换给常啸的是一匹白鼻梁子的棕色马,这匹马可能有三河马的基因,身长腿长脖子长,跑的肯定很快。只可惜,太瘦了,瘦得象狗似的,肚子两边的肋骨要不是皮包着就得掉在地上。最叫人看不下眼去的,还是它背上那块杯口大的伤口。伤口处的皮早烂掉了,从粉红色的肉里渗出的脓血一直流到肚皮底下。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瘦弱的原故,这匹马在凛冽的寒风中不住的瑟瑟发抖。</p><p class="ql-block">这样的马还能骑吗?常啸正看着这匹马发呆,扎布大叔和琪琪格大婶老俩口赶着勒勒车到公社买东西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哎,这不是巴图的哈勒金交德吗?(蒙语:白鼻子的马)怎么在这呀?”扎布大叔又扫视了一下蒙古包周围,接着问:“你的黑风呢?”</p><p class="ql-block">见扎布发大叔发问,常啸心里的委屈一时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p><p class="ql-block">回到包里,常啸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扎布大叔听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巴图这个人啊,虽然毛病不少,但干活是一把好手。可是,自从挖肃运动开始,他就有点变了……”</p><p class="ql-block">“可不是吗!”琪琪格大婶接过了话头,“你看看他现在,东跑西巅不干活,今天说这个是内人党,明天说那个是内逃蒙集团。原来都是共产党,现在怎么都成……”</p><p class="ql-block">“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吧。”扎布大叔连忙扬手拦住了琪琪格大婶,并把话锋一转,“这个,哈勒金交德原本是匹有名的好马,就是让巴图到处乱跑给骑坏了。如果调养好了,黑风可不是它的对手哇。”</p><p class="ql-block">琪琪格大婶斜了扎布大叔一眼,也立刻会意地也安慰着常啸:“没关系,没关系,慢慢的就养好了。”</p><p class="ql-block">听了大叔大婶的话,常啸心里才略微好受了一些。</p><p class="ql-block">又该放牛去了,常啸抱起马鞍子,慢慢地走到哈勒金交德面前。哈勒金交德好象懂人事似地扭头看了看常啸,宽大的嘴巴动了动,它显然意识到了将要发生的事,可又没力气躲闪,于是,它闭上了眼睛,慢慢地低下头来,等待着那痛苦时刻的到来。看着它的可怜相,常啸真不忍心骑它,便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脖子,“哎!我也是没办法呀!”常啸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把马鞍子掀上了马背。哈勒金交德猛地抬起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勒勒车轱辘,好象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伤口的疼痛。常啸看了看已远去的牛群,又犹豫了半天,一狠心,串上马肚带,刚刚往上一提,哈勒金交德立刻浑身哆嗦起来。咔嚓一声,桦木车圈竟被它咬下了一块。这一口就好象咬在常啸的心上一样,让人一阵难受。常啸再也没有勇气继续紧马肚带了,他气恼地举起马鞭狠狠地抽在地上,迈开大步追赶牛群去了。</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呢,常啸在大部分时间里开始徒步放牛了,只有在天气不好时,常啸才临时骑一下扎布大叔的黄膘马。而哈勒金交德则每天都被常啸牵到草好的地方,系上马绊,等放牛返回时再把它牵回来。</p><p class="ql-block">虽然只是初冬,但几场大雪过后,草原上已是白茫茫的了。呼啸的北风几乎每天都忘不了在草原上肆虐一番,不时地卷起雪尘,把牛群吹得顺风乱跑。每当这时,常啸都要在牛群旁跑来跑去,只有当寒风稍稍停歇,牛群埋头吃草时,他才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天回到蒙古包,常啸都累得浑身象散了架一样。心疼得琪琪格大婶总是第一时间把热腾腾的奶茶端到常啸跟前。</p><p class="ql-block">有时,常啸真想骑上正在草原上吃草的哈勒金交德去放牛,可看到它背上的伤口正在逐渐缩小,常啸还是忍住了。好在,扎布大叔很快从东公社牧民那里借来了一头骆驼。于是,常啸便又可以骑着骆驼从容的放牛了。</p><p class="ql-block">一幌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哈勒金交德背上的伤口终于癒合了,原来象山脊一样的脊背慢慢地圆鼓了起来。扎布大叔说,马的脾气随膘长。这话一点不假,这会儿的哈勒交德脑袋总是髙高的昂着,高兴了还总爱咴儿咴儿地叫两声,陌生人到跟前摸都不让摸。有一次,常啸无意中拍了拍它的屁股,这下可伤了它的自尊心了,好家伙,抬腿就是一蹄子,幸亏常啸躲得快,否则,让它踢上准没好。看着哈勒金交德威风凛凛的样子,常啸心里别提多高兴了。</p><p class="ql-block">扎布大叔伸着大姆指夸奖说:“在草原的冬天,能把马养得这么好,真是太不容易了,土生土长的牧民也未必做得到啊!”常啸听了后,心里更是美得不行。</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些日子,扎布大叔把骆驼还回去了,常啸便开始骑着哈勒金交德放牛了。</p><p class="ql-block">这天,常啸骑马放牛回来,意外地发现黑风被栓在蒙古包前的勒勒车上。几个月不见,黑风全变了。原来浑身上下象披着黑绸缎一样闪闪发亮,如今却长满了参差不齐的综色杂毛,又细又瘦的脖子好象撑不住硕大的头而垂向地面,无神的眼晴半睁半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怎么给骑成这个样子,常啸撫摸着黑风,心里一阵难过。</p><p class="ql-block">这时,巴图摇摇晃晃的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p><p class="ql-block">“阿亚西(鄂温克语,你好)。”他一张口,一股浓烈的酒气迎面喷来。出于礼貌,常啸还是握住了巴图伸过来的手。</p><p class="ql-block">“非常好的年青人呀。”巴图扭头冲跟出来的扎布大叔说。</p><p class="ql-block">看着巴图装腔作势的样子,常啸不觉警惕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常啸,谢谢你把我的马养得这么好。那,我就把马换回去啦。”说着,巴图径直走到哈拉金交德身前,伸手就去解缰绳。还没等常啸上前制止,巴图“哎呀!”一声惨叫,手背上一行牙印立刻渗出了血絲。</p><p class="ql-block">“赫号森…!”被哈拉金交德咬了一口的巴图气得骂开了街,抬手照着哈拉金交德的脖子就是一鞭子。哈拉金交德惊恐地打着响鼻,仰起马头连连后退,把连着缰绳的勒勒车也拽动了。巴图仍怒气未消,又一次举起了马鞭。这时,常啸没等他的马鞭再次落下,从后边一把拽住巴图的衣领往后使劲一拉,把巴图掀了个四脚朝天。</p><p class="ql-block">巴图做梦也没想到常啸会对他来这一手,恼羞成怒地爬起身,“你敢打贫下中牧?!”一边吼着一边向常啸冲过来。</p><p class="ql-block">扎布大叔抢上一步站到了两人中间,对常啸大声喝斥到:“没看到牛群都跑远了嘛!还楞着干啥!还不赶紧看看去!”说完,还向常啸眨了下眼。</p><p class="ql-block">常啸立刻明白了,飞身上马,故意朝巴图大喊一声:“放牛去喽!”便一溜烟地向远处的牛群跑去。</p><p class="ql-block">太阳落山后,常啸把牛群赶了回来,为哈拉金交德御下马鞍,又系好马绊,向雪原上扫了一眼,才弯腰进到蒙古包里。琪琪格大婶立刻端上来热腾腾的奶茶:“又在外面呆了一下午,冻坏了吧?”</p><p class="ql-block">“没事没事。”常啸嘴上说没事,却立即坐到炉子旁,双手前伸烤起火来。</p><p class="ql-block">扎布大叔坐在对面的矮床上,一声不吭的抽着烟,几次抬头看看常啸,想张口说话,却又嚥了回去,直到看着常啸喝完一碗奶茶,才磕了磕烟袋锅,象下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常啸啊,这次,我看你还是…,你还是把哈拉金交德还给巴图吧。”</p><p class="ql-block">“为…为什么呀?”常啸吃惊的抬起头。</p><p class="ql-block">“每年冬天,咱们草原上都要组织一次打狼行动,各公社都要派出最好的马和最有经验的牧民参加。这可是一件重要的大事啊。今年的打狼行动过几天就要开始,所以……”</p><p class="ql-block">“打狼?太好了。到时候我去参加不就得了!”常啸立刻来了兴趣。</p><p class="ql-block">“你?你不行吧。还是巴图比较有经验,去年,巴图就打死过一只狼。”</p><p class="ql-block">“永远不参加永远没经验。大叔,你就让我去吧!”常啸几乎是在哀求。</p><p class="ql-block">“你就让孩子去吧。再说了,常啸把哈拉金交德调养得这么好多不容易啊,凭什么给巴图啊!”在一旁忙着做晚饭的琪琪格大婶也帮着常啸说好话。</p><p class="ql-block">见扎布大叔不再说话,常啸向琪琪格大婶送上了感激的一瞥。</p><p class="ql-block">全旗统一的打狼行动如期开始了。</p><p class="ql-block">哈拉金交德果然是宝马良驹。在追赶一只白尾老狼时,哈拉金交德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把同行的快马都远远的甩在了后边。最后,老狼被撵得趴在雪地上跑不动了。常啸举起马棍正想上前结果它时,这只老狼却突然窜起来,呲着牙,张着血盆大口,喉咙里发出令人恐怖的声音,向常啸扑了一过来。在这危险关键时刻,哈拉金交德前腿猛然抬起,蹄子象铁锤一样接连重重地砸在老狼的身上。老狼被踢得翻了个身,爬起来又想继续逃跑,但速度已明显慢了下来。常啸抓住时机,催马上前,照着老狼的鼻梁就是狠狠的一棍……。</p><p class="ql-block">在返回生产队的路上,就属常啸的话多。明摆着,别人的马背上都是光秃秃的任嘛没有,只有常啸的马背上驮着一条鼻梁骨被打碎的白尾老狼。</p><p class="ql-block">“哎,巴图达拉嘎怎么没来呀?!”常啸用有些嘲讽的口气问。</p><p class="ql-block">“你还不知道?巴图是内人党,前天被抓到公社去了。”一个年青牧民回答道。</p><p class="ql-block">“啊?!不会吧!”这消息着实让常啸吃了一惊,“怪不得这两天他没再找我换马呢。可咱队挖肃斗争是他带头搞起来的,他怎么会……?”</p><p class="ql-block">“听说,他年青时参加过乌兰牧骑。”</p><p class="ql-block">“参加过乌兰牧骑就是内人党?这是什么逻辑?!”常啸倒为巴图有些抱不平。</p><p class="ql-block">“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吧,我也是听说的。”那个青年牧民显然不愿多说了,没等常啸再问下去,就打马跑到前边去了。</p><p class="ql-block">天本来就阴沉沉的,傍晚的天阴得更厉害了,可能又要下雪了。常啸和伙伴们都不约而同地连磕马肚子,雪原上顿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于2021.8,现又做了部分增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