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老瀛山

悟道的熊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是学者余秋雨游览都江堰、青城山两处著名景点时，所留下的墨宝。我和几位文保志愿者素闻綦江老瀛山仙气缥缈，山巅隐藏百年道观，今日斗胆效仿大师，悟道老瀛山。

老瀛山雄据綦江东南面，海拔不高，只有1085米，面积不大，只有20多平方公里。可它却以独特的姿态在一众群山中拔地而起、孤峰突兀、峭壁千仞。

“老瀛山”自古得名，因常年雾起山腰，如梦如幻，状似仙山蓬莱，境如海上瀛洲。

对老瀛山的险、奇，宋代贤士刘望之有诗赞曰：“山盘四十八面险，云暗三百六旬秋”。

立春刚过，咋暖还寒，山城的雨说来就来。我们初来乍到，便看见被一夜春雨浸润的老瀛山云遮雾绕、山色朦胧，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色彩让我们更加心驰神往。

踏着薄雾，抹开尘烟，我们走进山间。

穿过石梯小径，来到老瀛山侧面，凝神抬望山间变了另外一番景象。

云雾不知了去向，老瀛山化作一只东海神龟探头遥望，虔诚地等待着唐三藏师徒取经到来，一眼万年，守望成石。

短短几分钟，我们看到了老瀛山不同的两面，真是应了那句“横看成岭侧成峰”。

老瀛山不是什么著名景点，游览的人不多，山里除了阵阵鸟鸣，再无别样杂音，这样的清爽寂静最适宜挹春赏景,正是我们所追求的一个广阔而无世俗牵绊的世界。

循山道而上，走过村舍农田，树林开始茂密，青绿的黄角树、挺拔的松树、金色的柑橘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山花、草木，着了雨水，比平时润泽鲜亮。春雨润物细无声，这山间的春雨真是一位擅调色彩的魔法师。

老瀛山的山路蜿蜒曲折，有几处几乎直上直下。路经一处小山门抬头望去，石梯在眼底竟戛然而止，像通往了天际，这样的陡峭就算对擅长爬坡上坎的重庆人也相当有难度。

经过一段膝盖碰石梯的爬涉，几名美女花容渐失，起初的兴致也消失了一大半。转了一弯又一个弯，还看不到尽头的我焦虑起来，不停地念叨着:“还有多远，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顶啊？”

这时一位同行的前辈从身边走过，只见他气定神闲，并无半分倦意，他走得缓慢，时不时停下脚步眺望远处的风景。

我诧异前辈为何不累，前辈笑语:“莫问天涯路几重，侧帽轻衫且从容”。

我停下脚步，回望来时的路，原来我把登顶当成了一项任务，逼着自己早些完成，却不懂张弛有度，不仅错过了沿途美景，自己也累得够呛，这样急功近利怎能走得长远，这样的爬山又何来快乐？

我立即调整心态，放慢脚步，重新阅读起这多彩的山色。果然，山间凉风习习，古树与野花在风中相互抒情，当我将一切喜乐都融入了山间，我便成了山体的一员，脚步也不再沉重。

在一段峭壁上，我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巨大的山石里镶进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石子和贝壳，山石上还有许多不规则的小洞。

我细细打量，这大片的石子和贝壳虽然凌乱，但排列自然，绝非人为镶嵌般拘谨。我以前在一些资料上看见过，这属于强烈的地壳运动。老瀛山一带在很早很早以前可能是一片汪洋，陆地板块剧烈地碰撞挤压导致老瀛山拔地而起，随之将一些海洋痕迹也带出混沌世界。

这一颗颗看似平凡的小石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它们在深海潜行亿万年，黑暗将它们历练得坚强，潮汐将它们打磨得圆润。一朝冲天而起，坚定地与老瀛山相伴，遍尝着人间冷暖，见证了历史变迁，笑看云卷云舒。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可见山水之间藏着喜乐，蕴含智慧。

绕过这段峭壁，离山顶就近了。同行的前辈告诉我们，老瀛山真正的精彩即将开始，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我们蹭蹭地往上窜。

上到一处平台，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带着典型卡斯特地貌的岩石凸立其间，大石的正前方是万丈悬崖，凭栏远眺，让我有些头晕目眩。顿时想起李白著名的诗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如果说老瀛山的下半段是美丽的自然风光，那上半段便有了自然与人文兼得的美，人类的印记在山间深深篆刻，人类文明渊源相袭。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岩石神龛里端坐的菩萨庄严慈祥，日复一日为善男信女洗涤一路风尘；峭壁上雕刻的蠢钝大师虽已风化，但几百年来大师灭火救村民的故事在山下白云村口耳相传。传说一日清晨，正准备为师傅烧饭的蠢钝大师发现山下村庄失火，他立即下山救火，等大火扑灭，他又悄悄跑回白云观继续为师傅烧饭。大师做善事不留名，村民经多方打听才找到恩人。为了纪念大师，村民在山上为其雕塑造像，造像旁一首“悟道传心偈，妙闻蠢钝师。早知灯上火，饭熟几多时。”四言绝句道尽大师大智若愚、施乐好善的本性。

山间沿途还有许多至明代以来的石刻题字，虽不是什么大家之作，但也精美成趣。其中，最醒目的还要数平台大石头上阴刻“白云深处”四个大字。

山水风光、诗意哲学、文学精神、宗教理念在这里交汇融合，怎奈此时我们登顶心切，没有细细思量，便朝着白云观而去。

转过最后一道湾，白云观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大红的山门远远开着，召唤着芸芸众生……

这时天公突然作美，原本朦胧的天际被夕阳撕开了一道大口，瞬间“晴光炫万紫，暮彩状万千。”

我们跳跃着惊呼着，不停地按着手机的快门，想要多留下这美丽的瞬间，却全然忽视了一个问题，此时已到白云观闭观的时间。待我们拍得尽兴了，转头一看，两扇红门已牢牢紧闭。

如梦初醒的我们飞奔到门前，找到白云观道兄的电话，试图碰碰运气，可事与愿违，怎么都联系不上。我们坐在门前耐心地等待，等来的却始终是无人接听。

夕阳的余晖眼看就要在对面的山头消失殆尽，我们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去。

我们没有抱怨，只当一切皆是机缘巧合。与老瀛山的相遇是一场缘分，与夕阳的可巧是一段契合，与白云观的错过也是一场际遇。

下山的路上又经过平台，我抬头凝望“白云深处”，此时的心境大不同前。我感叹世事变幻无常，上山时山间云雾缭绕，下山时山下已是一览无余。

白云深处，我看见了阡陌纵横的农田和袅袅炊烟。农田收藏了整个冬季的养分，准备春耕的模样让我踏实；炊烟升腾出一张张笑脸，烟火的气息让我温暖。

我思索着，百年前的古人登顶老瀛山，是否也和我一样看见了白云深处的人家，是否也为这太平盛世而欣慰。

自古以来，白云就是入诗入文的好素材。在文人墨客的酒、茶、诗、画里，或舒卷潇洒、或纯洁无瑕。唐代大诗人杜牧的一句“白云深处有人家”更是让无数人沉醉在云海深处，一花一叶一世界的世外桃源里。

我有所不解，如果古人只是想抒发当下看到美景的心情，为何只刻下“白云深处”，而不是“白云深处有人家”。下山的时候，我与同行的前辈探讨了这个问题。

前辈说到:“古人喜爱借景抒情，以物明志。日月更新，沧海桑田，我们之所见并非古人之所见。太平盛世，白云深处是人家，动荡年代，白云深处是狼烟。”

我若有所思，不仅想起了今日参观的另一处文物，綦江河上的抗战船闸。

1937年开始，重庆的历史迎来最苍茫和壮烈的时期。武汉沦陷，汉阳钢铁厂（后来的重庆钢铁厂）牵址大渡口，其所需燃料和铁矿原料均产自綦江，而且必须经綦河用木船运至重庆。特殊的地理和资源优势，使綦江成为支援抗战物资的重要基地和枢纽通道。

綦河是綦江人民的母亲河，本身一条平静而富有诗意的河流，却在这血腥的年代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担起了国之重任。为顺应水势，确保航运畅通，每隔十余里，綦河上就横跨起一座大船闸，全程共有11座。綦河夜以继日地运输燃料，它用激流迎击着时代的艰辛。

綦河流经老瀛山下，同样也是老瀛山白云深处的景。和平年代，它静谧秀丽，可战争年代，它波涛汹涌。

抗战初期，中国人民的心中就像老瀛山上浓郁的迷雾一样，看不清方向，着不见曙光。是无数的先知和爱国志士坚持真理、不畏强权，前仆后继地用热血之躯唤醒民族斗志，艰难地拨开云雾见晴天。

为了白云深处是人家，多少人舍弃了小家、付出了青春、牺牲了生命。

我忽然明白，我所见的白云深处不应该只是美景，而是人心的向往、真理的追求和民族的精神！古人留下“白云深处”，是抒情更是提醒后世，幸福来之不易，任何时候都不要被迷雾挡住前行之路。

之前，我还为千里迢迢而来却没进到白云观悟道而遗憾，此时，我却兴高采烈。因为“白云深处”让我顿悟。

青城山也好，老瀛山也罢，

道，在古老的深山中早已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