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长篇小说《脉》第十八章（全章，首次校正版）🌹🧨🙏🌈🍾️

Sz

第十八章

（1）

盛夏的庄家村酷热无比，今年的蝉虫特别多，随处可见知了震动着蝉翼，鸟鸣声和蝉鸣声此起彼落。木果河和池塘里的水明显下降，河堤四周留下一尺多新鲜的水痕，家家户户门窗洞开，许多人搬上桌椅板凳躲在树荫下纳凉。

刘地光着膀子，腋下夹着把锤子，他抱着一团塑料布，悄悄地来到自己院子的外墙边。他将塑料布扔在地上，用右手将搭在左肩的一条破毛巾取下，大把地抹着脸上的汗。自开春以来，庄家村一直背运，许多老人就像约好了似的相继离世。先是自家的爹爹和邱巴的爹爹李半仙仙逝，没多久，自己叔叔和邱巴的娘邱萍也走了，临近庄家村也有几位老人去世了。外面人都传说，庄家村今年攀上了厄运，尤其是庄家村的宗庙，今年逃不过一劫了。

外面的传言和判断也不是凭空而来，刘地深感不安，对庄家村宗庙所面临的厄运他似乎不抱怀疑。外面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在“破四旧，立四新”。就拿县城来说，在大街小巷见到左胳膊戴红袖章的小鬼，那是不足为奇的事情。许多人家被抄家，一些旧社会遗留保存下来的建筑被砸的面目全非，挂牌子游街的事情司空见惯。

爹爹和叔叔的辞世，在刘地心里倒也没留下太多伤感，毕竟都是高寿了，丧事简办，在村支书杨伢子的帮助下将棺材埋在了刘家村的山坡上。刘地对杨伢子有好感，杨伢子对他还算上心，允许他将刘铜和刘银的棺材埋在刘家村。杨伢子深情地对刘地说，刘铜和刘银讲起来也能算大半个庄家村人了，相比爹爹告诉他的事情，当年庄家大奶奶下葬时，杨伢子暗中阻挠，这事当时传的沸沸扬扬。在与杨伢子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感觉杨伢子的内心还是有着善良的一面，爹爹和叔叔活着时的愿望就是百老归山后埋在刘家村。

李半仙和秋萍的丧事办的隆重。尽管李邱巴不出面操持葬礼活动，可乡里的干部与杨伢子、庄维田等一众人跑前忙后，照样雇了吹鼓手，吹吹打打，家家户户都有人出面给李半仙和秋萍送行。相比之下，刘地心里落下了遗憾，自家爹爹的丧事显得冷清了许多。

这几天，刘地发现庄家村时有穿着军装，左胳膊缠着红布的人，三五成群来转悠。他们围着庄家宗祠和庄家大院指指点点，似乎在谋划什么。刘地觉得自己家四合院的门窗古色古香，门窗上的雕花和人物，完全符合破四旧打击的标准。他不由地担心自家房屋的危险，他觉得用塑料布把门窗罩住，尽量不让外来人看到这些东西，说不定能逃避四合院被打砸的风险。

刘地开始捣鼓起来，他将塑料布按住，用小木条压住后，从嘴里掏出芝麻钉，砰砰砰地挥起了铁锤。

刘地干完了一切，满意地看了下窗户，他又凑近塑料布往四合院内窥视，眼前迷迷糊糊，什么都看不清。

刘地回到屋内，屋子暗黑，又闷又热。他将一桶事先备好的湿黄土，对着自己大门一阵涂抹，把大门弄得肮脏不堪。

干完了这一切，刘地洗净手，持一把芭蕉扇，往板凳上一坐，使命扇了起来。他不由地惦念起常州的那套四合院，明君和孩子们都好吗？他的心不由地沉甸起来。

（2）

李邱巴起身推开窗户，遥看远处的东芦山。郁郁葱葱的山林像是一张白纸上泼了浓墨。四周鸟叫声不停，在那浓墨里埋着爹爹和娘。李邱巴心烦意乱，只觉得心燥。李邱巴不抽烟，此刻，他转身走向办公桌，拿出招待领导的“飞马”牌香烟，点燃后猛抽了一口。浓辣的烟草味呛得他直咳，他将香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了香烟，他端起桌上的茶缸，猛喝了一口。

就这几年，庄家村走了许多人。大嘴自缢，刘银刘铜先后离世，爹爹和娘也说走就走了，这些让他心里倍觉难受。刘银刘铜的丧事自己没有出面，只是暗中嘱咐杨伢子给刘地关怀，以此表达心意。李邱巴最最遗憾的是在爹爹和娘在世时，没有找到哑巴女，这是他和爹娘心中的一个结。平常他好不容易回趟家，爹爹和娘哪次都要唠叨这事，说多了这事，李邱巴还嫌爹爹和娘太烦。现在，李邱巴理解了，觉得亏欠了爹爹和娘。

哑巴女在哪里呢？她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是否还活着？李邱巴忽然忧心起来。他和哑巴父女俩最后一次偶遇的场景，此刻正汹涌地撞击着他的思绪。

那是梅子被日军枪杀后的第五天。刘家村是刘生老宅，煤油灯闪亮着，庄坤林满腔悲愤地将警告信递给庄小春。

“小春，你和小夏傍晚摸到县城去，把这封警告信塞到汤全家门缝里。”庄坤林咬牙切齿地对庄小春说。

李邱巴一把从庄小夏手中夺过信，往衣袋里一揣，“坤林哥，我熟悉县城，我去把警告信塞到汤全家门缝里去，人去多了不好。”

贾亮望了望庄坤林，冲李邱巴说，“你不行。你用枪比不过小春和小夏。哎，你莫不是还在惦记那个弹棉花的姑娘吧？”

李邱巴涨红着脸，把头一昂，“贾亮，你才惦记那个弹棉花的丫头哩。汤全家就住在木果河西岸，那地方路死，遇到危险只能跳河。”

庄坤林觉得李邱巴的话在理，“贾亮，邱巴的话有些道理。邱巴水性好，遇到危险跑不赢时往河里一跳，或许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哩。”

贾亮收敛起笑容，“小夏，把那日本人的手枪给我。”

庄小夏从怀里掏出勃朗宁手枪，递给贾亮。贾亮熟练地取出子弹，又将子弹推入枪膛，将手枪递给李邱巴。

“邱巴，枪里还剩两发子弹，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用一发子弹，还有一发子弹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贾亮淡淡地对李邱巴说，两眼却盯着李邱巴慌张的眼睛。

李邱巴硬着头皮接过手枪，手颤抖着。他将手枪插入腰间，一声不吭地向门外走去。

李邱巴溜进县城，天已渐黑，街上行人稀少。李邱巴躲躲闪闪地来到汤全住宅附近的一条小巷子。李邱巴贴着巷子的墙壁往外探头探脑，见远处有日军的巡逻队，他急忙缩身于巷子内。稍后，又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见日军巡逻队向远方走去。他迈着猫步，向汤全住宅溜去。李邱巴快速地从衣袋里掏出警告信，手哆嗦着将信往大门的底缝内塞进去。门缝太小，李邱巴单腿下跪，双手一点一点地把信封朝门缝内挤进去。

李邱巴心跳如雷，他屏住呼吸起身，正想离去，门内突然传来脚步声。李邱巴慌乱地掏出手枪，大门闪开一条缝，汤全正欲探头，李邱巴急不可耐地冲汤全“砰”地开了一枪。汤全一个激灵，速速合上大门，随着枪响，木门被子弹打穿。

李邱巴撒腿往木果河西岸逃窜。他沿着通往弹棉工坊的石板路使命地奔跑。稍时，身后传来两声枪响，汤全粗急的喊叫声划破夜空，“快追，抓刺客！”

此时，县城响起了急促的哨子声和喊叫声。李邱巴喘着粗气，回头一瞥，汤全等一众人正紧追着他。

李邱巴七拐八拐，急速地穿过一栋栋民宅，使命地逃窜。他知道，只要跑到路的尽头就是山林。

李邱巴使命地奔跑，弹棉工坊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猛地止步，转身窜入弹棉工坊内。

弹棉郎正呡着小酒，屋内猛地窜入一人，把他吓了一跳。弹棉郎稍一愣神，抄起身后的一根扁担，照着李邱巴下身猛地砍去。

“是你这个冤家？”弹棉郎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扁担。

李邱巴左躲右闪，挥舞着手枪，“你们没死？日本兵在追我。”

只见哑巴女快速地将李邱巴一把拽住，不由分说地把李邱巴往里屋拉。弹棉郎又是一怔，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疾步跑出家门，见远处一群黑影往这个方向跑来。弹棉郎大声吼叫，挥舞着扁担，跑向河滩。他挥舞着扁担对茂密的芦苇左劈右砍，嘴里大声吼着，“抓强盗！抓强盗！”

远处，汤全听到喊叫声，猛地往空中开了一枪，“快追，在河滩。”

弹棉郎见追兵临近，他弯腰捧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使劲抛向木果河，“扑通”一声，水花溅起。

汤全和日本兵正好赶到，弹棉郎在芦苇丛中大叫，“强盗跳河了！强盗跳河了！”汤全和日军纷纷窜下河堤，冲着河面开起了枪。

汤全突然大喊，“快，去河对岸堵住他。”众兵丁乱纷纷地跑上河岸，向河对岸包抄过去。

李邱巴躲在里屋的棉花堆里，他听到了外面的吼声和枪声。他的右手紧握着手枪，将枪口挨近自己的太阳穴，一团棉花在抖动着。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入屋。

“那个坏蛋呢？”

哑巴女嘴里叽嚷着，用手指了指里屋抖动的棉花堆。

“滚出来！”

弹棉郎低吼着。李邱巴瑟瑟发抖地推开身上的破棉被，从棉堆里狼狈地走了出来。

“快滚，日本兵刚走，一会儿还会来。”弹棉郎将扁担奋力地摔在地上，压低着嗓子吼着李邱巴。

李邱巴看到哑巴女正涨红着脸，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他突然朝哑巴女“扑通”跪下，“哑巴，记住我的话，等打败了日本人，我一定用大红花轿把你抬进李家。”

李邱巴说完，猛地起身，弹棉郎冷不丁地一把揪住李邱巴的衣领，抬手一个耳光。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还不快跑。”

弹棉郎猛推了一把李邱巴，李邱巴窜出门外，使命地往山里方向跑去。身后传来哑巴女隐约的哭声。

“李主任，革委会的人到齐了。”门外传来办公室人员的催促声。

李邱巴一愣，回过神来，他朝门外回话，“知道了，我马上过来。”李邱巴走向办公桌，转身出门。

东芦乡换了招牌，他被“三结合”当选为乡革委会主任，刚刚那声李主任的称呼，李邱巴还不大适应。今天是第二次乡革委会会议，要研究的东西还不少。李邱巴心想，现在世道纷繁，要想抽出时间寻找哑巴女，还真不是时候。

（3）

黄德胜百般无聊地在院子里摘着扁豆，围墙上爬满了藤蔓，一串串紫薇薇青生生的扁豆，让庄慕兰喜不自禁。

原来墙边零零星星地种些花草。去年，隔壁老曾家的花坛开满了鸡冠花和凤仙花，她见江西佬拿着锄头把花都除了，改种起蔬菜。庄慕兰敏锐地觉察到，在当前的形势下，这些花花草草显然与大好形势格格不入。今年一开春，庄慕兰便锄去花草，种了些扁豆。她也没料到，随便挖个坑丢下的扁豆籽长势竟然出奇的好。

“老黄，想开些，这个书记不当就不当，工资不少就行。”庄慕兰轻声地对黄德胜说。

黄德胜不语，他摘了小半篮扁豆，他朝庄慕兰努了努嘴，示意庄慕兰将院门关上，随后便往厨房走去。

庄慕兰乖巧的很，紧随黄德胜来到厨房。

“老黄，这一次‘三结合’没轮到你，这个革委会的主任当了也不稀奇。熬个几年，你也可以离休了。”

黄德胜本来就少言寡语，他对庄慕兰的安慰话已经习以为常。运动开始初期，纺织厂成立了造反组织，后来又成立了革委会，凭良心讲，造反派对他还是非常尊重。平时自己话不多，字也认不得半箩筐，他长期当工厂党委书记，既不压人和训人，也不管闲琐杂事，大家对他都有好感。许多人提出，让他当革委会主任，可县里革委会头头们认为，他有个关键问题说不清道不明，那就是自己当年遭遇皖南事变突围出来的这段历史。因为这个原因，他被弃而不用，靠边站了。据说，县革委会的头头有话放出来，他们要成立一个调查小组，对他这段历史进行调查。他们认为这么多新四军战死或者被俘，他如果没有叛变革命，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突出国民党铁桶般的合围。

“日，这帮狗东西，现在都狂得很。”

黄德胜低声骂了句，吓得庄慕兰赶紧上前堵他的嘴。

黄德胜瞪了庄慕兰一眼，他掏出烟，娴熟地将烟盒一抖，探出半支烟来，庄慕兰赶忙划亮火柴，给黄德胜点烟。

“老黄，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造反派的嫌疑没办法消除，又找不到证明人。你看，真是急煞我了。”庄慕兰焦急而低声地嘀咕着。

黄德胜猛吸了一口烟，他将烟吞下肚子，然后徐徐地把烟从嘴里吐了出来。他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要换了这些家伙，非得当俘虏。别看他们现在革命的决心大，口号喊得震天响，真到了战场上，逃跑就算硬汉子了。”黄德胜说完，露出一脸的嘲笑。

庄慕兰担心地望着黄德胜，她担心黄德胜那段突围的历史，捋不清楚，未来会影响孩子们的前途。

“要不，德胜，你抽个空，去县革委会找一下那个什么主任，这又不是丢人的事？你也要学乖巧些，放下老革命的架子，主动上上这些人的门。你看老曾和老范这两个老红军，建国后一直在家赋闲，日子过得不也好好的？”庄慕兰生怕黄德胜想不开，劝慰着。

黄德胜一脸不屑，“让我去上他们那个庙烧香拜佛？下辈子也不可能。哦，听说那个狗东西有可能要当中央候补委员哩。乱了，乱套了。”

“小声点，”庄慕兰见黄德胜火气上来了，怕他那个牛脾气发作，赶忙转移话题。

“德胜，跃进一早出门，怎么到现在不回来呢？”

庄慕兰话没落地，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庄慕兰走向院子把门打开，跃进像风一样闪身而入。

跃进直奔客厅，见黄德胜正悠闲地抽着烟，桌子上一杯热茶扬着缕缕热气，茶叶沉淀在杯底。他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干。

“慢慢喝，留些茶汁，你把它喝完了，再续水，哪有什么味了？”黄德胜脸露笑容教导着儿子。

“爸爸，钱三家出事了。我去找钱三玩，他妈妈在家里哭哩。钱三的爸爸被批斗了，被人打了个半死，关在排水站里呢。钱三的妈妈把我拉到身边，让我告诉你一下，明天，渔业大队要把钱叔叔拉去批斗，问你有没有办法救钱叔叔啊？钱阿姨还说，省里有几个领导关在梨园，饿的皮包骨头，正接受审查哩。”黄跃进紧张地对黄德胜说。

庄慕兰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紧张地望着黄德胜。黄德胜收敛起笑容，只是淡淡地对黄跃进说，“爹爹知道了。现在外面乱，别到处乱跑。”

庄慕兰连忙对儿子眨眼，示意儿子离开。黄跃进见妈妈眨眼，知趣地往房间跑去。

“老黄，你别冒险啊，我们现在是烂泥菩萨，自身难保，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庄慕兰生怕黄德胜意气用事，着急地提醒着黄德胜。

黄德胜瞪了庄慕兰一眼，心神不宁地抽着烟。练湖农场的事情他略知一二，农场地方偏僻，人员复杂，尤其是渔业大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打鱼人。那些渔民来自四面八方，许多人都是解放前讨生活来到那里的。这些人既刁蛮又粗野，钱场长落到那些人手里，不死也脱层皮。那个水利科的王科长，长期被钱场长压着，一直得不到提拔。现在的王科长摇身一变成了练湖农场的革委会主任，他不报复钱场长才怪哩，黄德胜的心不由地悬了起来。

庄慕兰见黄德胜一语不吭地抽着烟，她不敢惊扰他。她知道黄德胜的脾气，她心里担心透了，生怕黄德胜一冲动，做出连累家庭的事情。

果然，黄德胜开口了。

“慕兰，老钱那个身体，能扛得住批斗已经不容易了，要是老钱真被拉到渔业大队去，那些个渔民还不一脚把他踹到练湖里去喂王八。”

“德胜，你千万别冲动冒险，你又没那个本事和权力把老钱弄出来，你要三思后行啊。”庄慕兰心跳急促，话语中带着哀求，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黄德胜。

黄德胜看了庄慕兰一眼，眼光中流露出感激的情谊。他清楚庄慕兰胆小怕事，为了这个家，庄慕兰付出的太多了。他突然感到亏欠着庄慕兰，他的心里涌上一股酸楚，他镇定着心里的情绪，习惯地端起茶杯。

“日，那个小子，不懂喝茶，这茶还有什么喝头。”黄德胜嘀咕着，庄慕兰赶忙接过茶杯，重新泡了杯茶。

“不能见死不救啊，都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黄德胜自言自语地说着。

“你有那个本事？老黄，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去冒险。”庄慕兰急的六神无主，脸色发白。

“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困难时期，要不是老钱弄来那么些粮食，一大帮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活得下去？”黄德胜不管不顾地说。

庄慕兰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问：“老黄，你……你有办法了？”

黄德胜笑了。他一脸得意地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黄德胜走到东，庄慕兰跟到东，黄德胜走到西，庄慕兰跟到西。

“你呀，下午带个米箩，去运河大桥边的地摊上买一篮子鸡蛋，买了直接去练湖农场的梨园，那儿只有一排房子，给那几个省里的干部送去。要是造反派问你，你就直接讲，我和他们以前是老战友，那些造反派出身的看守也不会吃了你。”黄德胜给庄慕兰打着气鼓着劲。

“我认识那个地方”，庄慕兰点着头，她的心里扑通个不停，她不清楚黄德胜后面要走什么棋。

“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问了。哦，你把屋顶的阁楼，记住，最里面的那个阁楼腾个角落出来，放条席子和枕头，弄个尿桶备着。”黄德胜压低声音对庄慕兰讲。

庄慕兰瞬间明白了，他要把钱场长弄出来，藏在自家阁楼上。

（4）

黄德胜目送庄慕兰出门，他转身把院门合上，找出打气筒，给自行车两个车胎打足了气。他吐了口唾液在食指上，往自行车的气门芯上抹去，见气门芯没有冒泡，他起身往客厅走去，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黄德胜往椅子上一坐，含了口茶水，在口腔里鼓动着，然后惬意地咽下。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这种感觉已经阔别许久了。

突然，黄德胜觉得烦躁起来。如何营救钱场长，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模糊的设想，他要拿着锤子将排灌站大门上的锁砸开，用自行车驮着老钱，一路往自家奔。

黄德胜心想，既然老钱被造反派关押，看守肯定少不了。按照黄德胜的预判，在那个偏僻荒凉的地方，晚上起码安排两名以上的看守，这样互相可以壮个胆。他又不能硬来，他一个人也干不过两个看守，黄德胜的心揪了起来。

黄德胜想到原来县上的那些领导，找他们设法营救老钱是根本行不通的。那些人目前的处境和老钱差不多。黄德胜心想，练湖农场的王科长当了造反派的头目，掌管着整个农场的生杀大权。去找王科长商量肯定行不通，说不定揪斗老钱的主意很可能来自他。

黄德胜焦躁不安起来。他像狼一样，走来转去，从客厅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院子，又从院子走回客厅，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摆放着的一本厚厚的小说上，那是大女儿纠缠着他要钱买的《欧阳海之歌》。

黄德胜从不看书，大字不识半箩，但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疯抢着这部小说。大女儿带着羡慕的口吻冲着他说，她要能遇到大石头掉落在铁轨中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像欧阳海一样，迎着火车冲上去。

黄德胜拿起《欧阳海之歌》，放在手上掂了掂，他生气地“啪”的一声将书扔向桌子。

突然，他又将书拿起，匆匆地翻动了几下，他笑了。他将书轻轻地放回原处。黄德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画面：老汉拉着重车爬坡，常会有路人帮着推车，孤寡老人的家中常会有陌生的年轻人，学着雷锋帮着打扫卫生。社会上崇尚英雄的风气正热气腾腾着。瞬间 ，黄德胜心里闪现了亮光。

黄德胜又点了根烟，他在心里开始追踪着这缕亮光。他细细地谋划起营救老钱的方案。他在心里计算着，从家中骑车到练湖农场的大门需要15分钟，沿笔直的练湖大道骑车到排灌站需40分钟，途中要经过左侧的农场场部，那儿有办公场所，养猪场和家属区以及广播站就在场部办公楼。而从农场场部骑车到排灌站大约需15分钟，整个单程需耗时一个小时。这中间最关键的路段是救出老钱后，从排灌站穿过农场场部的那15分钟路程。如果看守发现老钱“越狱”了，从排灌站跑到广播站必须耗时15分钟，只要在这个时间段穿过这个路段，基本上就安全了。

黄德胜笑了，一个清晰的救人方案完美地在脑海里呈现。他要抓住年轻人都想当英雄人物的狂想，来个调虎离山之计，把钱场长救出来。

（5）

夜幕降临，星星满天。

黄德胜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他将皮鞋脱下，换上解放牌球鞋，他将一把短柄羊角锤放入黑色人造革皮包。他轻轻地推出了自行车，溜出院门。一出巷口，他蹬上自行车，往练湖农场而去。

黑夜中的练湖农场显得阴森冷清。

道路两侧的白杨树上，知了鸣叫着，两侧的鱼塘一方方映照着星空。自行车的轮胎声在土路上沙沙作响。果园在前方隐现，黄德胜身上出汗了。

黄德胜在路边支好车，稍许喘口气。他扬起草帽煽动起来，心里发出一声感叹，他的体力大不如从前了。他瞪大着眼睛四处观望，黑黝黝的旷野不见人影。他抬头望望星空，满天的星斗若隐若现。他掏出烟点燃了深吸一口，让心情松弛一下。他边抽烟边复盘着自己的计划，觉得计划稳妥可靠后，他将烟头弹出，骑上车继续向前。

排灌站就在前面，左侧的农场场部灯光闪亮。高音喇叭正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革命歌曲。黄德胜抬手看了下表，心里嘀咕着，“都八点半了，还不让人睡觉。”

黄德胜的自行车从农场场部外围闪过，迅速接近了排灌站。他将自行车卧倒在离排灌站不远的一道田埂边，他蹲下身观察着排灌站的动静。果然如他所料，两个持着红缨枪的人影晃动在排灌站门外。

黄德胜冷笑了一声，他缓缓地起身，猫着腰往排灌站右侧移动。他来到练湖的湖堤边，四处观望了一会儿。浩瀚的练湖在月色下朦朦胧胧泛着波光。湖边的芦苇生长茂盛，在夜风下沙沙作响。蛙声和虫儿的鸣叫声此起彼落，不时有鱼儿在水面打着水花。

湖滩边，冬季割下的芦苇被夏日的阳光晒得枯黄，大堆的芦苇已经被运走，长长的湖滩到处散落着横七竖八的苇杆。

黄德胜将散落着的芦苇拢起，堆成两个坟山大小的苇堆，两个苇堆之间相隔20多米的距离，在两堆芦苇之间，他用一把把芦苇相连。一切完成后，黄德胜腰酸背痛，大汗淋漓。他一屁股坐在湖滩上，开始抽起了烟。大半截香烟抽完，黄德胜将烟头扔入芦苇堆中，同时又扯了些芦苇叶盖在上面。他见芦苇叶开始燃烧，迅速地沿着湖滩溜到排灌站下面的河堤处，静静地等待着大火燃起的片刻。

湖畔的风里开始有了烟味。黄德胜发现两个看守开始左右环顾。突然，大火熊熊窜起，那两个黑影，冲着大火燃烧的湖滩跑去。

黄德胜一跃而起，从湖滩窜到排灌站大门处，他猛地挥起羊角锤，一下子砸开了小挂锁，“哐”地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光下，蜷缩在墙角的钱场长惊恐地站起，面对闯入的黄德胜，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黄德胜一把抓住莫名其妙的钱场长，跑向自行车方向。他拎起自行车冲上马路，低喝了声，“老钱，快上车。”

愕然中的钱场长往自行车上一坐，黄德胜拼命地踩着自行车往前奔去。当自行车穿过农场场部时，高音喇叭传来了急促的喊叫声……

（6）

第二天中午，太阳正热辣，小巷口传来汽车的刹车声。一辆吉普车上下来几人，径直奔黄德胜家而来。

院门开着，几人匆匆闯入院内，只见王科长冲着黄德胜热情地扬着手。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光冷峻地注视着黄德胜，脸上却堆着笑。

“黄书记，老钱有没有到你这来过？”王科长开门见山地问。

黄德胜不慌不忙地起身，脸上笑容灿烂。他掏出香烟挨个发了一圈。

“老钱？自从我到丝织厂当书记，和他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他怎么了？”黄德胜明知故问。

“一言难尽，我们找了他一晚上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他昨天晚上越狱逃跑了。”王科长急促地说。

“啊？”黄德胜故作惊讶，“老钱犯了什么错误了？”

“不是错误，是犯罪。他的罪行严重着哩。”王科长绷紧了脸。

“哦？什么罪？”黄德胜故意问。

“黄书记，他生活腐败，光丫头家就被他搞了好几个。这个不说了，最主要的问题是他贪污犯罪，另外还有许多问题，正在审问中。谁料到，昨晚被他的同伙给劫走了。”王科长严肃地说着，他的脸因气愤和焦虑涨得通红。

“那几个女人刚被我们造反派弄进去时嘴巴硬着哩，气得我们几个巴掌扇过去，弄个牌子往脖子上一挂，要押着去游街，结果一个个都招了，痛哭流涕的。”王科长身边一个大汉插嘴，招来王科长的白眼。

“黄书记，我知道你和老钱关系不错，现在是大是大非的政治立场问题。姓钱的一贯独断专行，是一个活脱脱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整个练湖农场没有一个人不痛恨他。”王科长抽着烟，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义正言辞地说着。

“老黄书记啊，你是老红军，文化不高，但是大家都晓得，你是个革命意志坚定的人。告诉你有关老钱的罪行也没有关系。在困难时期，全农场上万人，吃不饱肚皮，一个个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大笔一挥，光山芋送出去有20多万斤。苹果，梨子，橘子只顾拍马屁朝上头送。渔业大队的人风里钻，雨里去，饿的皮包骨头还要打鱼，那边的造反派组织要斗他，我们这边不肯放人，把他控制在我们手里，迫不得已才把他关起来，这也是保护他嘛。”

大汉说话没轻没重，或许他没有发现王科长瞟过来的白眼，仍然兴致勃勃地说着。

王科长将烟头掐灭，直接冲着大汉说，“就听到你说些不咸不淡的东西，捡主要的东西跟老黄书记说。”

“哦，哦，”大汉应着，“黄书记，二十多万斤山芋要几万斤粮票，你说姓钱的会一点都不捞？他一家人在困难时期，比平常还过得惬意，一家人养的又白又胖。”

王科长虎起了脸，斥责大汉，“啰里啰嗦，老太婆的臭嘴。”

黄德胜笑了，上前轻轻拍了拍王科长的肩膀，“王科长啊，老实讲，老钱也给我弄了些山芋，我确实没有给粮票，但是按国家定价是付钱给农场财务的呀。”

“不不不，老黄书记，你别多心，不是说你。你是全丹阳有名的老红军，困难时期照顾点也无可指责。”

王科长对黄德胜打着招呼。此时，王科长朝大汉挤了挤眼，对黄德胜说，“老黄书记，你家儿女多，怎么住这么点地方？里面还有地方吗？”

大汉此时心领神会，眼睛四处提溜着，东张西望地往里面房间走去，王科长紧随着大汉。庄慕兰见状，满脸笑容，领着他们一连几个房间看了看。

王科长的眼光注意到了阁楼。他停下脚步，眼睛注视着庄慕兰的表情。

庄慕兰不慌不忙地弯下腰，将卧在墙根处的木梯子扶起，支在阁楼洞口。

“上面不好住人，黑咕隆咚，老鼠，蛇经常探头探脑，小孩子们怕的很。”庄慕兰轻描淡写地说着。

王科长几步登上木梯，半个身子探进阁楼，里面漆黑一团，堆着乱七八糟的陈年老货，一股霉味呛入嗓子。他眯起眼睛，竖起耳朵，细听了一会儿。一只老鼠贴着阁楼的墙根“刷”地跃上了屋顶，把他吓了一跳。

庄慕兰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里，她回头寻看黄德胜，黄德胜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悠悠地往客厅走去。

王科长缓缓地下了楼梯，对身边神情紧张的大汉低语了一声，“老鼠刚刚受到惊吓，说明上面没有人。”

王科长略显尴尬地对庄慕兰开口了：“庄慕兰，不瞒你，农场昨天一夜在找姓钱的，凡是平常跟老钱关系近一点的，今天都落实人去盯一盯，这是立场问题，不要见怪啊。”

庄慕兰将梯子侧放在墙根处，她轻轻地拍了拍手，冲着王科长笑了笑。

“王科长，老钱这个人是有点可气，要说，你跟着他这么些年，他一直没有提拔你。老黄在我面前夸赞过你，说你工作上有一套，又肯干，要是在他手下工作，他早就提拔你当副手了。”

庄慕兰的话让王科长眉开眼笑，几人乐呵呵地重新回到客厅，黄德胜起身热情招呼他们用茶。

王科长有些受宠若惊地对黄德胜表达着歉意，“黄书记，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您听到有关老钱的下落，打个电话告诉我们一声。”

黄德胜笑着连连点头，尾随着王科长几人往院子里走。

忽然王科长讨好地将黄德胜拉到一边低声说，“老黄，有个事情我跟你说一声，我听到县里的头头议论过你，说起你在皖南事变突围出来的问题，不少人都认为你有嫌疑。要是你自己能讲清楚，马上就会‘三结合’，恢复工作。”

王科长刚对黄德胜说完，他发现院子里停放着自行车。他弯下腰用手按了按轮胎，在自行车的轮胎花纹里，嵌着泥土和草屑。他细细地看着，觉得排灌站附近的土壤和轮胎上的土壤相同。职业的敏感让他疑从心生。他刚想问黄德胜，庄慕兰开口了。

“王科长，我这几天在学脚踏车，你看我这双鞋子弄得烂泥扒拉的，还没洗。”

庄慕兰笑着走向房屋屋檐，将屋檐底下的鞋子拎着递给王科长看，她的鞋底沾着练湖农场果园里的泥巴。

王科长只瞄了一眼，自己不好意思起来，鞋底的泥土颜色和自行车胎上的泥土浑然一色。在尴尬的嬉嬉哈哈的笑声中，黄德胜和庄慕兰将王科长几人送上了吉普车。

回到家里，庄慕兰将院门关上，焦虑地轻声问黄德胜，“德胜，下来怎么办哩？”

黄德胜抿嘴笑着，贴着庄慕兰的耳朵轻语着。

“明天，你写封信给邱巴，过几天让老钱带个条子去溧水，让他在邱巴那里先避下风头。我就不相信，中央会由着这些人胡闹。”

一部宏大的小说，在我顽强拼搏的精神下，带着历史的沧桑呼啸而来。🌹🙏🌹🙏🌹🙏🌈

超长篇小说《脉》共计40章，净字数约57万余字，（版后约70万字左右）是超长篇小说《根》的下部，（根为40章，68.2万字）。小说自1907年起至2014年止，跨越百年时空。五个家族六代人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摧人泪目。宏大的叙事，众多的人物，如钱潮般涌来。😜😜🌈🌹🧨🍾️🙏

过去的一年，创作了近六百首诗歌，未来计划在两年左右的时间，将这些初稿进行筛选打磨，并在边创作边打磨的基础上，在未来与我的下部长篇小说《脉》同时出版。计划出系列性诗集共六卷，敬请大家关注和支持并鼓励！🌹🌹🌹🙏🙏🙏

今年，已经创作了百余首诗歌，知道有个中国诗歌网后，已经发表了近20首诗歌。😜😜😜🙏🌹

自2019年8月庄深开始学习文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根》，40集电视剧剧本《根》，诗集《亲爱的，我们去踏秋》共约170余万字作品。并在“星星”、“扬子江诗刊”等多家诗刊发表诗歌约30余首。🌹🌹🌹

作者简介:庄深(sz)，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在职研究生学历。企业董事长。中国首批国家注册监理工程师。🌹🎊🌈🍾️🎉庄深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蓝v诗人，退休后完成了当一名作家的梦想。🌹🙏🌹🙏🌹🙏

谢谢阅读，鼓励为主。长篇小说《脉》共计40章，已经全部完成。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