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肉险些断了舅家路

源远流长

<p class="ql-block">一片肉险些断了舅家路</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段十分沉重、令人心酸的往事,像石头一样在我心上压了近半个世纪。也是一个让我愧疚不堪回首的伤疤,揭开它需要勇气,眼睛要流泪,心中会有伤感。这件事还让我非常扫兴,在兄弟姐妹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们把我嘲笑奚落了几十年。可恨可叹的一片肉啊!你是那么无辜,却夹在血缘亲情之间,像一粒沙子,咯着人情世故,磨着亲情纽带……</p><p class="ql-block"> 把岁月的时钟拨回到上个世纪50年代——1957年。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全国人民豪情万丈,雄心壮志,恨不得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生产关系不停的变化,给每个人都打了兴奋剂。当时要赶英超美,一夜建成共产主义社会,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饼画的太香太大了,钢铁产量节节攀升,粮食亩产量几万斤。记得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稻堆堆得圆又尖,社员堆稻上了天,扯片白云擦擦汗,凑近太阳吸袋烟。我们村里也有一个像王老九一样的土诗人,也编了一段顺口溜:我老汉今年六十三,水库工地拼命干,脚踏地球手扳天,把月亮撵得转圈圈。多么浪漫,多么有想象力,没有生活积累是绝对编不出来的。我说的是社会对人的影响,它把每个人都变成了TNT,插上一根导火索就能爆炸,注意,这可全都是正能量啊!</p><p class="ql-block"> 国家当时就是一列高速飞驰的火车,轰轰烈烈往前开,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那年秋天我呱呱坠地,搭上这趟专列。和许多同龄人一样,我们人生的起跑线注定要和国家的政治经济曲线同频共振了。大约在我刚刚记事时候,生产队开始吃公共食堂,我跟着大人去食堂吃饭,但总的感觉是僧多粥少,稀多干少,正是发育成长节点,吃不饱给我留下了很深很负面的影响,几乎贯穿一生。那个时候最大愿望是吃饱吃好吃香,吃饱是肚子不饿,吃好是多吃麦面,吃香当然是吃肉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看来当时搞浮夸,放卫星对国家是饮鸩止渴,把经济弄垮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对人们的感情太深了,不愿意看到人民群众吃苦贫穷,想快快把中国带进共产主义社会。但是他老人家也没有经验,把这辆车开的太快了,方向也没有把好,让国家走了很大弯路。</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经常处于饥饿状态,苏联老大哥哥给国家制造许多困麻烦, 又赶上自然灾害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家吃饭成了大问题。有两件事对我父亲刺激很大,让他记忆犹新。一个是在1962年春天 ,正值青黄不接,生产队食堂解散了,各家几乎都没有粮食。但他是一个喜欢显摆虚荣心极强的人,他经常把面值大的钞票换成毛毛钱,装在衬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喜欢在人面前拿出来数。我们村上饲养室门前有个大场子,男人吃饭时蹲在那里边吃边说话。一方面显示家里有没有粮食,一方面展示女人的手艺。我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了粮食,那一天我父亲端了汤和面饼很是得意。他刚刚把饼子拿在手中准备往嘴里送,9岁的哥哥在墙角观察好久,看中机会,快速从他面前飞奔而过,像接力赛运动员接棒一样,抢走了饼子,然后在奔跑中狼吞虎咽吃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父亲被儿子突如其来的抢劫弄得措手不及,半天才反应过来,旁边的男人们不知道说什么说好,他很没面子,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灰溜溜走了,从此再也不去那里吃饭了。另外一个是1965年春天,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天村上分来了救济粮,不是面粉是小麦粒,每人一斤,我家有七八斤,但不能磨成面,电磨子最少要20多斤小麦才能循环起来,于是几家合起来磨面,再分开来。我家分了八碗面,母亲问吃什么面,都说吃裤带面。按长幼次序我分到了三四根面条,兴奋地端着碗往外跑,一不小心被地上一块石子绊倒了,碗扔出去几米远,面条洒在地上,上面沾了许多沙土,我饥不择食,扑上去抓起来几口就吃掉了,当时父亲就跟在我身后,他一下子就沦陷了,差一点哭出声音来。</p><p class="ql-block"> 行啦,扯远了,还是说说吃肉的事吧。一般来说,吃肉都是在过年期间,那时候,村上杀了肥猪,每家可以分一些做臊子面,有一星半点荤气。肉都用来待客了,待客有一道凉菜每家都要做,而且每年都不会缺少。做法是把粉条豆芽红萝卜丝用水煮了,放在盘子里堆成圆锥形小山状,再把六片卤煮肥膘肉围盖一圈,浇上葱姜蒜汁。每席坐六个人,刚好每人一片肉。因为太贫穷了,不能全部都是肉,现在看来是弄虚作假,表面文章和形象工程。肉片大约半公分厚,肥瘦相间,色泽油亮,似乎能看到油在丝丝流,肉在微微颤抖。这一切通过视觉嗅觉迅速报告大脑,大脑又调动味觉舌蕾牙齿腮帮,在口腔运动酝酿,产生了大量的口水,一部分通过咽喉蠕动吞咽下去,大部分停留在口腔,有些还因为容纳不了溢挂在嘴角……这个肉块形似老汉吃烟打火用的火镰,因此俗称之为火镰片肉。老家人把吃这个菜叫揭盘子面面,其实也只能吃一块而已。我不想再描述这个肉了,因为我现在身体超重大腹便便有重度脂肪肝,怕引起某种不舒。</p><p class="ql-block"> 按惯例我家每年正月初二待客,初三去舅家走亲戚。但是那一年初三咸阳姑姑家人要从远方来,招待客人大人就去不了。母亲安排我代表全家去舅家,并且准备了一斤白砂糖作为礼物。我兴奋得当天晚上无法入睡,心里一直想明天怎么吃肉,揭盘子面面。</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到了舅家,他们按部就班地准备待客,对我态度不热不冷,可能是把我当小孩看。我心里有点不高兴,我想我是虽然是小孩,代表的是大人,就像国家外交访问,国王没有来 ,王储来了啊!但我很快就不再介意了,咱今天来主题是吃肥肉,一切过程都是序章。为了捶实饭菜内容,我还以抱柴禾为由,溜进厨房进行认真观察,一眼就看见那道凉菜准备就绪,赫然摆放在案板上,我咽了一下口水,好吃不用急,就放心地跑出去玩耍了。</p><p class="ql-block"> 舅家门口有三间厦房,是生产队的饲养室,里面养了马牛驴骡子等牲畜。在饲草房堆了许多铡好的碎草,在上面跳很松软,有今天小孩玩海洋球的感觉。我和舅家村里几个伙伴玩得很嗨,忘记了吃饭 ——筑成了大错,就像出国误了飞机。</p><p class="ql-block"> 我立即跑回去吃饭,这时我感到被舅家遗忘了,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宾客,临时加了个坐位挤在女人群里 ,让我失望愤怒的是朝思暮想的火镰片肉已经被别人吃光了,就连豆芽粉条也干干净净。我受到极大的侮辱,委屈巴巴眼泪汪汪。心想不来舅家在家也能吃好的,即是吃不上肥肉,蹭个热度,臊子面肯定能吃饱。</p><p class="ql-block"> 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我二话不说,跑进房子拿了我带的白砂糖,一溜烟冲出大门,绝尘而去。舅家人也感到事情不妙,派人出来追,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孩奔跑的背影。回到家里,我把一切给母亲说了,最后咬着牙发誓说了一句话:一辈子再不去舅家了。我专门查过成语字典,耿耿于怀说的就是这种心情。</p><p class="ql-block"> 话可以说狠,但事情不能做绝。后来因为上学,到新疆当兵,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进舅家门。血浓于水,理输于情。那句气话也不能当真,后来我对肥肉已经没有胃口了,舅家的路又回到脚下。</p><p class="ql-block"> 前年,我又去了一趟舅家,当年小看我的外公外婆早都驾鹤西去,而我——当年那个赌气的小外甥也接近古稀,不再调皮任性,被小孙女收拾得没有一点脾气,慈祥的像个菩萨。唯一健在的小舅也快八十岁了,他患了脑萎缩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我和他说话很不流畅像鱼跟鸟对话。他有点木纳,脸上几乎看不到表情。他对最近的事情记不住,对过去的事情却历历在目。突然,他眼神里露出狡黠,提起了我几十年坐席负气回家……真是那个壶不开提那个壶。我有些不好意思,赶快打岔转移话题,这时,我发现舅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内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