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之约

谢善骁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位客居栖霞岭上的魔术大师葛洪,居然在杭州受到人们的世代敬重,被人们尊以为仙,甚至以他的姓冠名于他曾炼丹之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葛洪在杭州留下了一座葛岭,本已足矣,但不知何年何月,又冒出了一条葛洪川。如果说葛岭之上曾出现过一个与仙道格格不入的孽种贾似道,那么在葛洪川畔,反而是仙迹有灵,促成两位至诚笃信的好友,遂了三生之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两位好友本是天南海北,素昧平生,在唐天宝年间(742—756年)的一次动乱,使他们有缘相识杭州,相知于天竺寺后面一块高3丈、宽6丈的巨石边。这块石头本来并无特殊之处,多少年来都无人提起,后来忽然来了一位高僧,法名圆泽,不念佛也不谈经,终日倚着这块石头静静而坐,静静而观,既像观心又像观世。圆泽似乎很爱这块石头,有时抚摩一回,有时坐卧半晌,日复一日,年又一年,绝无厌倦之意。寺中人背后难免对他的古怪行为猜测、议论,有说他要炼石补天,有说他要顽石点头,有说他要点石成金,有说他要叱石成羊。</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其后又来了一位忠臣之后李源。李源之父李恺在唐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中杀身成仁,为此他悲痛不已,立志终身不仕、不娶,决意报国仇家恨。不久叛军失败,天下太平,李源欲回家乡京洛,但恐来人缠扰,召他做官,决定潜踪远避,一路风餐露宿,来到西湖边上。他见湖上画舫笙歌,深觉繁嚣,东寻西访,到了下天竺,见此地溪回山静,正中下怀,就隐居于寺内。由于心中悲愤,常是郁郁寡言,闷闷不乐,于是就像圆泽一样独行独止。先前有个圆泽,如今又来个李源,寺里人都把他们二人比做两个泥塑木雕的活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次,李源闲步至寺后,看到丛林修竹之中有块十分干净可爱的巨石,石上坐着一个神清骨秀、气宇不凡的僧人。圆泽抬头也看到了李源.二目相遇,竟如夙昔相知,心有灵犀。及至坐而接谈,语语投机,字字相契。从此两个人就朝夕形影不离,风雨坐卧相对;春拈花,秋印月,夏吟风,冬拥雪,几乎都在这块石前。两人一石,成了三个生死相依的朋友。李源和圆泽也在石前订了三生之约,后人就称此石为“三生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个冬日,李源邀圆泽同登高峰观赏雪景时,不禁联想起蜀中,产生去峨眉观雪的念头。圆泽沉吟半晌,亦同意伴随。他们乘舟溯江而行,数日后到了三峡南浦之地,忽遇逆风大作,舟不能行,两人就对坐在篷窗之下,观玩江景。这时圆泽忽然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中年妇女从一竹篱茅舍出门,提瓮至江边汲水,使他立即变得惨然不乐。李源询问缘故,圆泽告以实情,说那位汲水的王姓妇女是其生母,已孕三载,等到他来即可分娩。今既相逢,也是大数已到,不得不与李源就此诀别。李源听后悲痛万分,追悔莫及。圆泽安慰他说:“非公之过,皆我命数已定,不能强也。但后会有期,待我别后三日,浴儿之时,过临一视,此时我虽不能言,可以笑为信。公若有情,后13年中秋月夜,可到葛洪川畔相访,当再与公一见,以遂三生之约,复完石上之盟。”说罢,攸然圆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次日,王姓妇女果生一子。三天后,李源如约到了此家,听说婴儿已啼哭三天,李源自告能使之破涕为笑,于是此家人将孩子抱与李源。李源抱过一看,见孩子容颜眉目竟与圆泽无异,就抚摩他说:“咄,咄,咄! 你原说笑,为何只管哭?”孩子定睛一看,竟像认识李源一般,嘻然一笑,啼哭即止。李源不胜哽塞,离开前又拍拍孩子肩头说:“13年后之约,不可忘了!”返船后,他也再无心思游蜀,原道返棹回到天竺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回寺以后,李源怅然若失,更加落落寡合,沉默少言,日日在三生石边,抚摩石头,思念故友,盘旋不已。对于圆泽之约,他更是切切在心,屈指计算会期,而且早把葛洪川的位置环境考察得清清楚楚,只期盼着那激动人心的会见之日快快到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一天终于姗姗来临。13年后的中秋之夜,蟾宫泻银,月明如昼。李源踏着月色,越山过涧,怀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心情,寻访阔别13年的莫逆之交。到葛洪川畔,声声牧歌隐隐传来,李源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牧童身穿紫花布袄,头挽菱角髻,骑一头斑驳牛立于隔岸,一声高喊:“李公别来无恙否?”李源一看,那牧童分明是圆泽再生,只是年少一点而已。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情,一时不知如何倾吐,李源只能大声回答:“原来泽师在此!我在这里候了多时,何不寻路过溪,握手一叙?”那牧童并不回言,却应了一曲高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牧童歌罢,又说:“不负期而来,李公真信士也!本当过溪一叙,但恨公俗缘未断,不敢相近。愿公勤修深省,天地自不相负。”说完后又引吭高歌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空断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因烟棹上瞿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李源见他不愿过溪,就四下寻桥,想过溪与他促膝长谈,但牧童却已策牛入烟霞而去。李源只好怏怏地借月而归,来到三生石边,纪事于石,并结庐其侧,朝夕焚修,最后终老于兹石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其实把三生之约与葛洪川关联,似乎有点牵强附会,不过借助葛洪的仙灵之气,渲染三生之会的氛围,却是增添了几分神奇色彩。葛洪仙迹本来就是荒唐离奇,而三生之约也同样是子虚乌有。然而即使知书明理的学者哲人,在这样玄玄乎乎的故事面前也是知白守黑,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更不必说一般的市民乡人了。对葛洪的崇奉,事出有因,而又是什么原因使后人一直津津乐道这两个普通人的友情故事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诚然,李源和圆泽都远非西湖先贤,甚至还够不上名僧大师的标准,但是他们却以朋友之间的一个“信”字,不仅取信于时人,而且取信于后人。人生最难实践的课题之一,就是这个“信”字,一个终生不失信的朋友尚且得之不易,何况再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与三生之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一个成语,就是出自于《后汉书》的“鸡黍之交”(“欲怀鸡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鸡黍之交”语出南北朝范晔的《后汉书·独行列传》,说的是: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少年时在太学读书,与汝南人张劭为友,劭字元伯。二人读书后,同归乡里。范式对张劭说:“我两年后回来,那时我将要去府上拜见尊亲,再看看令郎令嫒。”范式并约定了拜见的日期。不觉间二人约定的日期将至,张劭禀告母亲,请她设酒食迎接挚友。母亲说两年前说的话,他还能记得吗呢?张劭说,范式是一诺千金的人,母亲遂为之酿酒。第二天范式果然如期而至,登厅拜饮,尽欢而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范式当上了郡里的功曹。后来张劭得病而且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对看护他的同郡人郅君章、殷子征叹息说:“恨不见吾死友!”子征听了很奇怪,问:“我和君章尽心地伺候你,这不就是死友吗?你还要找谁?”张劭说:“你们俩是我的生友,山阳范式才是我的死友。”不久张劭死了,范式梦里见他说:“巨卿,我已于某日死,某日下葬。”范式感觉梦是真的,于是请假疾奔张家而来。此前张家已把张劭的棺椁送往墓穴,然而几次想放到墓穴底部,却怎么也放不下。张劭母抚摸着棺椁说:“元伯,难道你还有什么盼望吗?”就把棺椁停放在墓穴边等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正在这时,看到有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张劭母望着这素车白马说:“这一定是范式来了。”范式来到以后吊丧说:“行矣元伯,死生路异,永从此辞。”此时参加葬礼的上千人都一起挥泪。接着由范式执绋引柩完成了下葬,下葬后范式又为张劭修坟植树,全心全意地尽了“死友”之责才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范式诚信赴约、为死友下葬的故事广为流传,经元朝宫天的剧本《死生交范张鸡黍》、明代冯梦龙小说《喻世明言》(第十六卷·范巨卿鸡黍死生交)的渲染,“鸡黍之约”又有“守信之交”、“菊花之约”、“鸡黍之约”之称,成为千古佳话。</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