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7年5月6日，大兴安岭的四个林场同时起火，引发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严重的特大森林火灾，此事震惊中外。当时毕业于辽师大中文系的某同学北上写“冻土文学”，在列车上看见火光，直接下车写了“灾难文学”。他是国内报道火灾的第一人，文章被各大报刊转载，学校为此还组织了报告会。其实这件事我早已淡忘了，重新链接上是2008年重返大兴安岭。在漠河参观火灾纪念馆，讲解员说，这场大火所导致的直接结果是：“从此我们没有木头了。”这么严重，是我之前没有意识到的。我所知道的大兴安岭，幅员辽阔，森林广袤，有祖祖辈辈都采伐不尽的木头。讲解员又说，“这些过火木，其实是可以自行修复的。”这个道理我懂，我打过山火。大兴安岭冬季漫长，九月开始下雪，到来年五月才慢慢融化，这个期间冻土层可以深达几十米，抡起镐头砸下去，只是一道划痕。如此干燥的气候和一望无际的枯草干树，使得火灾年年有，风吹火过，树皮只是燎伤而已。但是这一次，专家打了报告，列举了几年前澳洲的一场大火之后虫灾泛滥，而大兴安岭的树种、气候等条件恰恰与澳洲相同。为预防虫灾发生，决定砍伐全部过火木，18公分以下的林木，堆成几十米高的木材大堆，就地焚烧。其实第二年夏天，就有人发现，一些休眠的树又绿了。此时参加伐木的大量机械设备、厂房、人员都已经到位。大兴安岭的夏季不作业，林木在冬季脆性好，采伐后方便用爬犁在冰雪中运输。野生动物的冬眠，也减少了伐木时的危险。但是冬季树叶落了，在一片烧黑的树林中，很难分辨出哪棵树还活着。有人说，大兴安岭林区90天的无霜期，过火木只是暂时性缺水，真的变成枯木，至少得十年以上。还有人说，大兴安岭的病害虫要冬眠，一年中仅有90天的生长和繁殖期，形成不了大面积树林的病虫害。可无论说什么，当时声势浩大，耗时三年的“虫口夺木”战役，一大批树被误杀了，一大批商人因此发了财。</p><p class="ql-block"> 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起源于第四纪冰期，存在了300万年。1955年和1958年，国家两次开发大兴安岭，都因为极度的严寒站不住脚而下马，直到1964年，铁道兵三个师集结在这里，爬冰卧雪，以人拉肩扛的方式挺进茫茫林海，用“地火龙”解决了高寒禁区的生存问题。随后来自黑龙江，吉林，内蒙古等万名林业职工浩浩荡荡开进了大兴安岭，为国家建设源源不断的提供了大量的木材。1969年，作为沈阳军区配属铁道兵医疗队的兵，我来到大兴安岭的加格达奇，有幸见到了这片苍茫的原始森林。2014年4月1日，国家全面叫停商业性采伐，延续了50年的采伐画上了句号，一个时代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大兴安岭无树，不亲临其境根本无法想象它的残酷。从林区走过，见到的是大片的草地和低矮的灌木，往日的密林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野岭，有少量新栽的树，树干不足手腕粗。要知道在这样的寒带地区，树木一年的生长期只有80天。火灾过去20年了，即使是第二年栽下的树，与森林而言，连胚胎期都算不上。作为中国最大的原始森林，它独特的生态结构，是众多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的栖息地，400多种野生动物，1000多种野生植物曾经生活在这里。大火之后，植被没有了，许多赖以生存的物种没有了。大兴安岭严酷的气候条件，树木成材至少要80到100年的时间。汽车行驶在无林的林区，心痛、感慨、震撼！恍惚中我眼前出现了210医疗队在原始森林里采挖中草药的情景。那时候这里山峦起伏，人迹罕见，遮天蔽日的树木密密麻麻。参天的古木令人敬畏，不由想看看树梢，头仰到军帽掉了也没有看到。60多米高的树随处可见，笔直粗壮的树干，可供几个人合抱。大树被藤蔓缠绕着伸向天际，置身林中，仿佛能听到它们拼命向上挺拔着，去接受阳光的声音。偶尔从树叶的缝隙里撒进几缕光线，给宁静森林中的万物带来了蓬勃的生机。林子里弥漫着花草、树叶和朽木混合的味道，陈年的落叶堆集成泥土，甭提有多肥沃了。挖出来的草药个个硕大无比，狼毒比萝卜大，苦参又粗又长，一个人搞不定，就喊几个人拔萝卜似的把它从土里拉出来。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探头张望的猴头菇，记住了，在对面的那棵树上一定还有另一个在对望着，大自然就是这么的神奇。在林子里走着走着，就会遇见横躺在地上，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朽木，上面爬满了珍贵的黑木耳。林子里的花草更是美得醉人，掌参顶着一朵橘红色的小花，高高地举出草面，炫耀美丽的它最容易被发现，顺着它的根茎小心翼翼的向下挖，一只胖胖乎乎、白白嫩嫩的，比小孩子的手还小的掌参就出来了，真的有五个手指头呢。在各种奇花异草中，有一种花长的特别像婴儿车，凹成半圆形的白色底座上，悬着一叶椭圆形带斑点图案的顶棚，小小花蕊如婴儿般的坐在其中，若隐若现，风一吹，童话般的活了起来。多年后在世界兰花展上看到它，才知道这个长在林子里的小野花儿，竟然是世界兰花中的极品呢。</p><p class="ql-block">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后的很多年，走过许多的山林，包括神奇的热带雨林。热带气候生长期长，同样可以造就树木的高大、茂密和神秘，但就是少了大兴安岭森林里的那份雄浑苍凉、威严肃穆和绝无仅有的奢华。生长在寒带的树，必须把跟系缓慢的深深的扎进土壤里，在漫长的冬季，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坚守着，只为等待那80天的生长期。它们的生命就是在这年复一年的等待中沉淀着积累着。如果你有机会看到树的年轮，不同生长期的年轮，密度是不一样的。</p><p class="ql-block"> 苍莽壮观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就这样，在那个冬季里永远的不复存在了，再见，只能在梦里。</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祭奠那片永恒的美丽森林！</p><p class="ql-block"> 初稿2016年1月修改于2023年3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