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优秀的“空心病”女孩

心理咨询师 翊萍

这次的来访者是一位33岁的女孩，在私企工作。了解她的基本状况之后，在内心里，我惯性的以为像往常一样，这个年纪的女孩，遇上的都是婚姻、职场、或者未婚择偶的焦虑困惑。可是随着交流的深入，我却越来越体验到一种无力，是的，是我体验到无力。因为，她并没有向我经验预设的那个方向发展，这是在我以往的咨询中，不曾遇到过的。

因为有大量案例的经验，以前的咨询，经简单交流，我就能看到来访者的问题在哪里。然而面对她，我却觉得所有的专业能力和咨询技术都失去了作用。

这个女孩，18岁出国读书，先是读了本科，毕业回国接着去边远地区支教一年，支教结束去另一个国家读硕士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又去了第三个国家工作两年（当然，她去的都是欧美发达国家），然后回国，因为有之前国外的学习和工作经历，个人能力又出众，回国当然好找工作，工作起来也得心应手，做的出色，工作第四年，实现了年薪百万，做到公司的副总。另外工作期间，她又考取了国内顶尖学府的顶尖学院双学位研究生，无疑，这是一位妥妥的学霸。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路走过来，我每一个阶段都给自己定了目标，然后这一个又一个的目标，也全都靠努力实现了，现在我的经济收入很好，工作也可以实现自身的价值，让我生活充实。”

“可是我现在却觉得我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觉得活着越来越没有意思，我也变得越来越冷漠，我在单位变得不能够对同事产生发自内心的同情心，做不到真正的对别人好、关心别人。连同事周末约我出去吃个饭我都不想去，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看到这些表达，会先去澄清她是否有抑郁倾向，问过之后发现她平时情绪状态良好，不存在失眠问题，精力充沛、自信、自我评价较高，应对工作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排除焦虑和抑郁症。

关于冷漠，我让她举例。

她说：“比如有的同事生病了，像前段时间新冠阳了，发烧37度多不到38度，就要请假，我就觉得发烧不到38度，也没有那么难受吧，为什么要耽误工作呢？即便同事说在家里会把工作完成，我也心生不悦。”

“又比如另一件事，因为工作关系女同事喝多了酒，按理说我应该送她回去。可是这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会耽误我的休息时间，就不太想去。虽然最终也会送她回去，但内心里会有些许不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变得这样自私狭隘了，我怎么就不能发自内心对别人好了呢？我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冷漠不善良了。”

她问：老师，您觉得我有问题吗？

针对这一点，我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小时候一直到求学期间，大学毕业之前吧，你能跟别人建立良好的关系吗？也就是说，从小到大有好朋友吗？她说有，小时候的玩伴一直到长大，关系还比较好。上大学的时候，也是有非常要好的朋友，那时候都是发自内心的对同学好的。我又问她，你现在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比如说你的家人，你能够对他们关心吗？她说，对自己的父母、哥哥、妹妹，都是发自内心关心的，对哥哥的家庭、孩子也是非常的关心的。

通过这些，我告诉她：“你完全没有问题，你并没有比以前变得冷漠了、自私了，像你自己认为的你出问题了，没有。你现在是在职场，又是公司的副总，你的位置，就决定了，你要站在公司管理层面上看问题，你首先要考虑的是公司要保持正常运行，保证工作任务完成。你的身份定位决定了你的职责、行为和思维，所以在情感上你是没有问题的，这不是你变得冷漠了，是一个人经过社会历练变得成熟了。”

“至于你说，送喝了酒的同事回家，你首先会想到会耽误自己的休息时间，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是你仍然先把同事送回了家。大家都是那么辛苦劳累，难道连为自己想一下都不允许吗？在这些发生过后，你能够有这些反思，就说明你有足够的善良。”

这不仅仅是安慰她的话。遇事为自己着想是人的本能，也是正常的人性。每个人每天头脑里都会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和想法，要允许自己有这些想法，不需要因此自我攻击。关键是行为上你做了什么，只要不把这些自认为的“恶念”变成实质的行为，就是正常的人。通过以上交流，排除了她变得情感淡漠，排除精神问题。

那么她怎么了？

孤独。

是的，这一切表象的背后都是深深地孤独。于是我们探讨了她的工作、个人兴趣爱好和个人婚恋问题。

关于工作，她说一周工作5天，有双休。但5天的工作日，大多时候都得到夜里十一二点钟，加班、陪客户各种， 偶尔能够早一点，也得七八点钟下班。工作日因为过度消耗过度劳累，到周末的时候就光想睡觉，一般周末两天就在睡觉中过了，甚至同事约着出去吃个饭都不想动。她说她读书期间兴趣爱好特别广泛，但是现在没有精力去做了。

“既然工作如此过度消耗，有没有想过调整一下工作？”我问她。

她说，前年曾经因为这个问题她辞职了3个月，每天只是尽情的玩，各种玩法，但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段时间，感觉很空虚很无聊，太没意思了。就又找了工作开始工作了。

关于她婚恋的问题。

她说，“自己觉得一个人生活的也很好，我个人经济上独立，生活上能照顾好自己，我觉得并不那么需要结婚，但是因为父母催的多了，觉得结婚也行。可是现在也找不到那样一个合适的人了，我30多岁，跟我同龄的优秀的男生基本都结婚了，这个年龄已经找不到优秀的男生了。我也试图跟年龄小的男生交往恋爱过，但是发现年龄小的各方面都比我弱，比如各方面能力、收入、主见，都比我弱，我受不了这样的关系。我仍然希望找一个各方面都比我强的，收入要高，不管我是否工作，都能够有良好的生活，他要成熟有主见，值得我依赖……如果不能达到这些条件，我绝不会结婚的。”

“因为我个人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搞定，结不结婚根本不重要。我一路走过来，太顺了，我的家庭为我提供了足够优越的物质和经济条件，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争取到我想要的一切，所有能实现的目标都实现了。”

“我小时候靠家里，长大了靠自己，也都靠得住。我觉得我拿到国内顶尖学府的顶尖学院双学位研究生，实现年薪百万，是我可以实现的最高目标了。”

“我现在没有新的目标了，以我的家庭能够给我的和我的个人能力，这些已经到顶点了。我也不能再去给自己定一个年薪上亿的目标，这不现实。所以，现在我没有目标了，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觉得活着和不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最后这句话，在整个谈话过程中重复过多次。她并没有强烈的想要自杀的想法，但就是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咨询进行到40多分钟，我仍然没有发现她有一般意义上的焦虑抑郁强迫以及其他的任何精神障碍。所以面对她，似乎我所有的专业能力都用不上了。这时我头脑里突然跳出来一个词：“空心病”！这是北京大学徐凯文教授近几年提出来的。

徐凯文教授提到：患空心病的很多都是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Ta没有任何一点生活中严格意义上的挫折、压力。但Ta就要找寻这个答案，就是我为什么要活下去？空心病如果到精神科医院就诊，一定会被作为抑郁症进行诊疗，但问题是药物对此是无效的。

在精神科，任何抑郁症患者如果用电抽搐治疗，都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但是电抽搐治疗对空心病也没有作用。

他们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他们从小都是最好的学生、最乖的学生，他们也特别需要别人的认可，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和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

归根结底是没有建立起生命存在的意义感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是的，今天我面对的这位来访者，是个成年的“空心病”患者。

由于我们的咨询时间就快要到了，无法再深入的探讨，我忽然想到了前几天在网络上被疯传的一段视频，就是安徽合肥某中学讲座的那个视频，我建议她回去看看，会有什么感想感受，我们下次探讨。

关于那个视频，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到过。视频中那位陈宏友教授，给同学们讲：你们读书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让自己将来出国………等等一系列言论。

一位中学生上台抢了他的话筒，气愤的指着教授对台下的同学们说：他，眼里只有钱，为了钱读书，崇洋媚外！随后他又提高嗓门对台下学生说：同学们，我们学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台下同学欢呼叫好……

这是值得我们这个社会反思的。

从艰苦岁月或者说物质匮乏的时代走过来的人，包括我们很多人，包括那位陈姓教授，通过学习改变了命运，让自己有了地位，赚到了钱，实现了自己人生的翻盘和阶层的跃升，学习于他于我们的意义的确曾经如此，这样的论调也的确激励了很多人。

可是，学习的意义仅仅如此吗？

对于新的一代人，当他们不再缺钱，当他们的物质生活更加优裕，甚至有一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用工作，就能过着优越的物质生活。那么Ta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这位来访者，或许她在求学期间也曾受到过类似的激励，于是她就给自己的人生树立了一个又一个的目标，象升级闯关一样，都成功了。然后呢？她仍然又回归到那一个命题：我为什么要活着？

视频中的中学生“我们学习是为了什么？”的发问，这位来访者“我为什么要活着”的纠结，本质上不都是一个问题吗？

它给我们当下的教育再次提醒：于国、于家、于个人的精神健康，都需要培养有家国情怀、有使命感、有生命的意义感和价值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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