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医生与阿尔茨海默病症患者

木与可

在丧失理智的分子中的发现：“阿尔茨海默氏症”是如何被发现的

在他的研究中，阿洛伊修斯.阿尔茨海默从妻子死后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2023年3月7日俄罗斯环球杂志网 柯永亮译）

ФотоКоллаж: Алеквсандр Чатикян照片拼贴：Alekvsandr Chatikyan

阿洛伊修斯.阿尔茨海默

　　阿洛伊修斯.阿尔茨海默是个年轻的神经科医生，而不是一位特别安分的人，他的成就不仅包括著名的医学院文凭，还包括因扰乱公共秩序而被传唤。在他的同事圈子，他观察显微镜特别在行以及他反复推敲他的的关于耳垢对细胞的影响博士论文而出了名。

1888年，他开始在德国法兰克福的一家精神病院里治疗病人，13年后，他遇到了一位失忆的、还不算老的妇人。

这位病人的名字叫奥芙古斯特.达捷特，关于她在被送往医院之前的生活状况知之甚少。1873年，她嫁给了一个德国小镇的铁路工人，几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在她的照片中，我们看到的是一张瘦削的脸，一头直发围绕着快到肩膀。

　　大约45岁时，奥古斯特开始在厨房里犯错误。她总是忘记在以往熟悉的菜中应该加入一些东西，使她的烹饪出来的完全成异样的菜。

她在自己的住宅徘徊，找不到卧室或客厅。她变得偏执妄想，开始把有价值的东西藏在壁橱和书里，而后，当她不记得把它们放在哪里时，她指责身边的人偷走。夜晚，她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对她的丈夫又喊又骂，她确信丈夫与邻居有染。

　　绝望的丈夫带着奥古斯特去看医生，医生立即开了处方：“病人需要精神病院的治疗。”回到家后，丈夫收拾好她的行李，带她去了法兰克福的一家精神病和癫痫医院。那时奥古斯特51岁，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家医院。

　　阿罗伊斯·阿尔茨海默医生有养成详细记录他与病人的会面情况，所以毫不奇怪，1901年11月，在她住院后的第二天，他逐字逐句地记录了他与奥古斯特的第一次谈话：

—你叫什么名字?

—奥古斯特……

—你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了?

—三个星期。

—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雪茄。

—正确。这是什么?

—铅笔。

—谢谢。这个呢?

—钢笔。

—又说对了。

（奥古斯特.捷德尔，阿尔茨海默症患者，1901年，第一个阿尔茨海默症病例。）

　　中午时分，阿尔茨海默带着一包东西来。他将里面每一样东西都给奥古斯特看，而她并不特别费劲说出这些东西的名字。几分钟后，当这些东西被收拾起来时，她竟然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

　　阿尔茨海默把一张纸放在这位新病人面前，让她写下自己的名字：奥古斯特Д。奥古斯塔却写下“夫人”这个单词，她忘记了医生的要求。

　　在做更多的测试时，阿尔茨海默注意到奥古斯特至今都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她能分辨出雪、煤垢和天空的颜色。能够计算6乘以8和9乘以7。她闭上眼睛能用手摸认手里拿着的东西——匙子、牙刷或钥匙。

　　当阿尔茨海默伸出三个手指时，她就能正确說出数字。但是之后瞬间，她不记得他给她看的有多少根手指，或者他是否举过手。

　　阿尔茨海默观察奥古斯特好几天，每次检查都加深他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她的症状让他想起了中年人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奥古斯塔.捷特尔斯不老，她刚满50岁。

阿尔茨海默开出药方让奥古斯特洗几个小时的澡医治精神失常，让她服用镇静剂医治焦虑。然而，尽管尽了一切努力，不久医生们还是被迫把她锁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过夜——否则，她就会在夜里钻进其他病人的床上，他们的叫声、哭声在走廊里回荡。

　　几个月过去了，奥古斯特依然确信，她经常在家里接待客人。“我丈夫很快就会回家，”她说，尽管她不记得客人的名字。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自己没有收拾房间而感到内疚，一直担心自己没有准备好她一次也没有做过的晚餐。

　　1902年6月，阿尔茨海默在奥古斯塔的卡片上写下了他的最后一段话：“奥古斯特Д仍然怀有敌意，大喊大叫，扑向来检查的医生。”她经常无缘无故尖叫，能持续几个小时，这意味着她必须控制在床上。”

　　奥古斯特又活了四年，但阿尔茨海默再也没有和她见面了。

1901年给他带来了科学的灵感，但也带来了他个人的悲剧。

　　1月初，他的妻子突然生病了。而2月底，她的棺木就被埋葬在法兰克福墓地边缘的坟墓里。37岁的阿尔茨海默成为一名鳏夫，一名三个孩子的单身父亲，他的孩子都不到6岁。他在法兰克福一无所有，他把家搬到了海德堡，然后又搬到了慕尼黑，在那里他成了著名精神病学家埃米尔.克雷佩林的学生。

　　阿尔茨海默在19世纪末德国经典建筑的四楼租了一套公寓，距离慕尼黑大学精神病院只有50米。晚上，在他的客厅里，经常传来病人从医院发出的刺耳尖叫声，让他觉得白天的工作还在继续之中。

　　他甚至喜欢它——他在研究时使他在妻子死后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他的妹妹负责大部分抚养孩子，这样他就可以放松深入研究人类精神的奥秘。

　　阿尔茨海默在慕尼黑大学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在窗边的长桌子上安装了一台显微镜。凳子的高度可以对不同身高的人进行调节。他弄到一台照相机（камеру-люциду），这是一台能折射光线并将显微镜的影像投影在平面上的仪器，这样就可以在纸上描绘出来图像。

　　上午和下午，学生来实验室换班。当房间里充满了嘈杂声时，阿尔茨海默就会不动声色来回从一张桌子走到另一张桌子，向学生们说明微观观察方法和解答解剖学问题。工作结束时，他的雪茄还在某个学生的桌子上燃烧着没人发现，学生被老师的兴奋的情绪所感染也没有发现。

　　尽管在慕尼黑阿尔茨海默每一天都没闲过，但他从未忘记奥古斯特.捷特尔。他不时联系法兰克福的同事，询问她的情况变化，并提醒他们一定要通知他她的死讯。为了不让奥古斯特被转院走——这会使他失去对她的关注，他不得不利用他在科学界的资金和影响力两次进行了干预。

　　1906年4月9日，一位法兰克福精神病院的实习生打来电话給阿尔茨海默，告诉他奥古斯特在前一天去世。应阿尔茨海默的要求，实习生保存了奥古斯特的大脑，把它打包，然后把它和她的病历一起寄送到慕尼黑的实验室。

　　病例卡片有31页。当阿尔茨海默打开它时，他看到了1901年冬天奥古斯特入院时的记录，以及接他在最后几个月记录。他走后，奥古斯特的病情变得更糟。

　　1905年，有人在她的病例卡写道，“她已经完全糊涂了。”同年晚些时候，一位临床医生记录：“她在床上打滚……双手抓住床罩不放。”

在奥古斯特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护士们每天都给她洗澡，这可能会加剧她的褥疮。她不吃东西。她的体重迅速下降到31公斤以下。春天，她突然发烧，几天后，她死于一天上午。

　　阿尔茨海默打开了奥古斯塔大脑的包裹，实验室里立刻充满了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一眼就看到，在他面前不是一个普通的头颅。它的尺寸比通常的小得多。

　　正常大脑的表面布满了凹凸块——如果用手指摸，它会像船一样在平静的海洋中上下缓缓滑动。奥古斯特大脑表面的隆突非常罕见，很小，突起块之间的凹陷很大。

　　阿尔茨海默将奥古斯塔的大脑切成薄片，浸泡在一种特殊的溶液中。然后冲洗，加热，再冲洗，最后把它们中的每一片放在两块玻璃板之间。他挨近显微镜桌子，把玻璃班放在透镜下面，调整图像的清晰度。

　　通过放大奥古斯特的脑细胞，阿尔茨海默就能够知道她神志不清的原因。奥古斯特的神经元中聚集着某种粘糊团物质，周围在大脑维护组织中出现了黑斑，像一堆种子。这让阿尔茨海默想起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大脑标本。但奥古斯特的大脑看起来更糟——大脑充满团状和状块物质。

发病多年后与众不同的病例。

神经科学和精神病学杂志，1911年。

发病多年后病例特征。

神经科学和精神病学杂志，1911年。

　　当阿尔茨海默研究老年病人的大脑时，他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些结构，但现在他认为它们可能是疾病的原因。他通过这种方法调节相机，使得显微镜下的图像可以投射到纸上，他绘作了几十张神经元被团状物和像种子一样的斑点纠缠一起遮住的草图

　　为了尽快与同事分享他的发现，他整理了这些画准备在即将在图宾根市附近举行的会议上发表演讲。(这时在图宾根大学正好比弗里德里希.米舍发现DNA分子早半个世纪。)

　　然而，对这次演讲的反应并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样。“慕尼黑的阿尔茨海默医生现在要给我们宣读他的《关于异常渗透到大脑皮层的严重疾病》”一位请他上台的同事宣布。。

　　阿尔茨海默开始他的演讲，他描述了奥古斯特的古怪行为。他说，她不再会读写，而是开始用描述的方式替代单词表达，如用“装牛奶的容器”代替“碗”单词。

　　最后，他展示了他在她大脑中看到的团块和斑块的草图，他以为观众会对这些不寻常的结构明显的图像感到惊讶。“当我们注意前面展示的所有图形时，”他自豪地说，“看到的是一幅清晰的疾病发展画图！”

演讲结束，大厅一片寂静。主席请听众提问，但没有人回应。阿尔茨海默盯着坐在他面前的人，试图找到感兴趣的人。大厅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吧，让我们感谢您的发言，尊敬的同仁阿尔茨海默，”主席终于说话。“如您所见，没有议论。”

阿尔茨海默回到大厅自己的座位。这一天晚些时候，同样的观众在对过度自慰的原因的演讲之后进行了激烈的辩论。这种反应令人失望，但并没有阻止阿尔茨海默。他继续在自己实验室工作，希望能理解斑块和球体在痴呆症发展中的影响。

　　在进行主要研究同时，他还在慕尼黑大学治疗病人，在这里他很快就遇到了其他相当年轻的病人，他们的症状与奥古斯的症状相似。就像对待奥古斯特一样，他观察所有这些病人死后的大脑。不出所料，每个人的大脑都充满了斑块和球体。

　　阿尔茨海默试图以某种方式引起人们对其发现的关注，结果人们却被另一位科学家著名心理医生埃米尔.克雷佩林(Эмиль Крепелин)所吸引。他曾经邀请阿尔茨海默到慕尼黑来。

1909年，克雷佩林正在编写一本新的教科书，他在书中添加了几段关于奥古斯特病例段落。他描述了阿尔茨海默在她大脑中发现的斑块和团块，并提出了阿尔茨海默在图宾根会议上演讲的问题：奥古斯特病是一种更严重的痴呆症还是一种全新的疾病?

　　在这些段落的最后一段，克雷佩林将这种疾病称为“阿尔茨海默氏症”，这一称呼第一次出现在出版物上。

几年后，这个术语被全世界使用。

阿尔茨海默和他在1909年至1910年他在慕尼黑大学精神病医院期间的同仁合影。

前排从左到右：阿黛尔.格隆巴赫夫人，乌戈.切莱蒂，未知人士，弗朗西斯科.邦菲罗，盖塔诺.佩鲁西尼。

后排从左到右：弗里茨.洛特玛尔，未知人士，史蒂芬.罗森塔尔，阿勒斯（？），未知人士，阿洛伊斯.阿尔茨海默，尼古拉斯.阿丘卡罗，弗里德里希.海因里希.列维

（姓名根据俄文音译。译注）

　　近十年间，他都在感受这一荣光，因为以他的发现，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这种疾病——“阿尔茨海默症”。1915年初，他病了，一场普通感冒引起了对心脏致命的感染。他试图继续他的研究，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他的肾脏患病，肺部充满液体，陷入谵妄状态。

　　1915年12月19日早上，孩子们聚集在父亲的床边，向他告别。阿尔茨海默最后一次呼吸是在51岁的时候——也是他与奥古斯特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年龄。

莎拉.曼宁.佩斯金的著作《失智的分子：大脑病史》。阿尔卑斯出版社，2023年

该书要择：

一名女大学毕业生不记得她是否吃过早餐，早餐前她就被绑在医院的病床上，毫无疑问，她正在和僵尸战斗。

一个幸福的情人计划在豪华度假胜地向他的心爱人求婚，但他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他的身体因痉挛而颤抖，几乎要咬掉舌头。

南卡罗来纳贫穷的农民一个接一个地因为一种神秘的痴呆症流行和奇怪的皮疹和瘙痒而死去。这可不是一部惊险惊剧本，而是神经疾病患者的真实故事。

认知神经学家莎拉.曼宁.佩斯金在她的书中描述了大自然的杰作——我们的大脑——是如何受到微小分子的控制，这些分子可以改变我们的身份，剥夺我们的思想以及操纵我们身体。她这本引人入胜而令人信服的书可以让人一口气读完，就连“豪斯医生”和医学史作家奥利弗.萨克斯也是她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