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奇遇记(二)

老唐(吴涤新)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日子一天一天的熬过去,报纸早就看完了,两个看管我的学生,也很无聊,那个工人,长的倒是相貌堂堂,身材匀称,一看就是个习武的练家子,高兴了还教那两个学生几招儿,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有一天两个学生到对面空屋子里,从窗户里翻到外面一个工厂的废料堆放地,捡到了一只严重锈蝕的手火枪,右侧有个击锤那种,俩人高兴极了,可是为了是谁先看见的争执起来,正要动手打架,我怕小楊吃亏,赶忙给他俩劝架,我告诉他俩,这个枪扳机也没有,导火孔也锈死了,不能修复了,没多大用处。听了我一番话,俩人火气消了,我一个囚犯给看管我的人劝架,豈非灼灼怪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约第十天,独眼龙又来了,在我的追问下,他说,我们调查了,你没什么事儿了,等我们的车有空了就送你回去,我们有好几辆车呢,这个我相信,抓我们那天不也是两辆车吗,我问他,孙惠军放不放,他说你甭管他,他有他的事儿,还有好多事儿要他交代呢,我只好闭口。自独眼龙答应送我回去,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希望,牢狱之灾对我来说就要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早几天,在院子里放风的时候,我就观察过,在两排房子的中间,有一个铁皮的棚子,并不算高,以我的臂力,我的腹肌,我的体操功底,攀上去没有什么困难,但不知道院子外是什么情况,所以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在晚上他们熟睡的时候逃出去。现在他居然答应送我回去,我就不再想这个逃跑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看管我的学生小楊,也为我高兴,他善待我,暗中保护我,让我心中十分感激,我跟他说,我就要回去了,咱们在一起,你对我不错,以后咱们做个朋友吧,我们互留了地址姓名,原来他叫杨连升,家住老河口大街105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什么小白楼,什么宜兴埠,什么老河口大街,我都毫无印象,天津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虽然已经坐华沙小轿车逛过,但那时左右两人夹着我,蒙着眼睛,什么景象也没看见呵!</p><p class="ql-block">逃跑需要勇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又过了两天,答复车子没有空,再过两天独眼龙来了,告诉我那辆车子坏了,送去出修理了,其它的车都很忙,抽不出时间来……我明白了,这就是他们在拖我,就像下雨天,给你一把长把伞,根本挡不住雨的,说是送你回去,根本没有日期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释放我可以省去他们三个人工,但是我如果把消息透给反修锦纶厂的大联筹派,后果会如何?他们会派人来侦察、寻找、搭救孙惠军吗?厂里边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人,会遭到打击报复吗?所以我明白了,只要惠军关在天津,就不可能提前放了我。这些天由于失望,胃疼的更加厉害,原来设想的逃跑计划,又开始在心中复苏,我只有不动声色,等待着行动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关了我十多天之后,他们的警惕性,有所松懈,第十六天的晚饭后,机会终于来了,看管我的三个人,都凑到关押孙惠军的屋子里,和那边几个人去聊天说笑,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怎么办?马上行动?不行,万一没逃掉,抓回来肯定揍个半死,我犹豫了,就像有两个小人儿在脑子中打架,跑,不跑,跑,不跑……可这机会千载难逢啊,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冒险一搏吧,我一把抓起砖头上的绒裤,轻手轻脚的走到院子里,对面那个屋子里正传出他们的谈笑声,靠大门的是宜兴埠税务所的办公室,平常有两个人在里面办公,此时天色已晚,他们早就下班回家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口,大门是中式左右开的木门,中间是横插着的木制门栓,我一点一点地抽动门栓,避免发出声音,心脏在狂烈地跳动,这时,若有人在我后背轻拍一掌,准能把我吓死。门终于打开了,我没敢开得太大,就迫不及待地,侧身闪了出去,外面是摇曳闪烁着昏黄灯光的街道,我要去天津火车站,往哪边跑呢,出来几百米遇到一个过路人,急忙向他问路,</p><p class="ql-block">   一一 有去天津火车站的公交车吗?</p><p class="ql-block">   一一 你往前再往右拐,不远就有公交车站。</p><p class="ql-block">  我按照他说的一遛小跑,真是不差,一辆公交车正停在终点站上,已经上了一些乘客,我赶忙上车坐下来,两眼盯着窗外,心中不停地唸叨,赶快开车吧,怎么还不开?再不开他们要追上来啦,在我的急切盼望中,车子发动了,车门怦的一声关上,驶出了总站,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舒服了一点,到了另一端的终点,只是一个天津小小的火车站,叫做天津西站,并没有去北京的车次,我只有到天津火车站才能买到直达北京的车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坐上了天津的无轨电车,那时路灯用的是碘钨灯,发出惨淡的青光,照射着这街道和行人,我是在这样一个寒冬的夜晚,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天津 ,感受天津。对面开过来的无轨电车,车顶上打出一个像闪电的火花,一下把乘客照亮了,一个漂亮姑娘的脸庞,定格在闪光中,转瞬又消失了,我惊叹天津有这么美丽的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这是啥时候啊,还想入非非呢?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到了天津火车站,马上去看时刻表,最早一班到北京的,是清晨的六点钟,现在还不到晚九点,还有九个多小时,怎么度过呢?我又设想,为了安全,向北京方向步行到一个小站,又不知那里卖不卖票,不管那么多了,就买明早六点的吧。我掏出藏在衬衣里的钱,买了车票。我想,不能在车站里待着,他们一定会派人来追捕我,于是走出车站,走向海河上的大铁桥,这是一个全钢结构的桥梁,据说是法国人修的,看着挺雄伟漂亮,过了桥,我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溜达,这是一个多么生疏的城市啊!它对我是冷冰冰的!对我毫无善意,冬夜的寒风吹透了我的衣服,身体不禁发起抖来,我只有转回到火车站,看看我能躲在哪里,比起外面来,这里还有一丝暖意,候车室的地面上,歪倒着横七竖八的乘客,靠着各色的包袱,摆出各种不雅的睡姿,一付难民逃亡的景象呈现在这里。人很多,想找个地方躺下去,还真不容易,那一边的角落里,有一个铁架子,地面也不太干净,还扔着一块有污渍的厚帆布,我钻到铁架的下面,把帆布蓋在身上,就像沙漠上的蛇类为躲避天敌,把身体缩藏到了沙子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紧张和疲劳,使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是又很快惊醒了,生怕错过了上车的时间,醒醒睡睡,睡睡又醒醒,总算熬到了进站的时刻,我随着人群涌向检票口,快到检票口,我突然挤进检票的队伍里。当我在车厢里坐定的时候,松了一口气,随着火车头的一声鸣叫,列车开出了天津站,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不久进了北京,这可不是天津的地盘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北京寻求支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胃病折磨得我面黄肌瘦,在文革中这很平常,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到达家中离春节只有两天了,家中沒有一点要过节的气氛,父母亲见到我这个狼狈的样子,听了我的讲述,也没有太多的惊奇,母亲赶忙去煮热汤面,父亲也只是说,以后可千万要小心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文革中,孩子在学校里干什么,特別是大学里的孩子,父母真的管不了,要是去了外地,更是鞭长莫及,自己单位的烦心事还忙不过来呢,不用担心的是,大家都在干革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牵挂的是两件事,一是找到有关部门,尽快把孙惠军救出来,二是被扣的自行车,那是我同班同寝室上海同学的,八成新的凤凰车,值一百五十元,在当时可是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要是合到现在也有上万元呢,弄丢了如何向他交待?我父母也赔不起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回到清华园,到班上问两派同学,有天津五代会的人来调查我吗,都说没有,真的沒人来吗?真的沒有,看来我太天真了,那些人不就是凑合起来的一个群众组织吗,他们不是国家的公安部门,哪有人力财力上清华来调查我呢,他们说的无非就是骗我,真不能当回事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去了北京大学,那时的北大已经进驻了军代表,我向他反映了情况,希望他们能过问此事,找天津五代会、革委会联系一下,但是令我失望了,军代表说,北大的学生自己到外地去,又不是学校派的,更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就是在外面被人整死了,我们也不能负这个责任,你不用说了,回去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此绝情,但是又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文革里死个人比踩死个蚂蚁都客易,北大的强龙绝对压不住天津的地头蛇,从军代表的心里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绑架的事和死人的事比起来,更是小菜一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一个人再去天津,无异于自投罗网,可班里找不到愿意帮我的同学,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我是清华射击队的,大部分队友也不在学校,但是我们这个队,是相当团结,谁有了困难,大家伸手相助,蔚然成风。我的队友齐骢,听了我的这段经历之后,当即表示愿意和我返回天津,去找孙惠军和自行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他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膛,健壮的身躯,平时脸上经常挂着笑意,走起路来,微微有点左右摇晃。他除了射击成绩好,篮球也打得相当棒,弹跳高度令人乍舌,特别是他有一个投篮绝招,高高的跳起,一个平射炮,以很小的角度把球射进篮框,让对手防不胜防,这一员虎将,要和我重返天津,岂非天助我也,令我喜出望外。但是,去天津,即使不是龙潭虎穴,也会困难重重,其结果不可预料。只有尽我们的最大努力了,我俩怀着忐忑的心情出发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麻杆打狼两头怕</p><p class="ql-block">  乘火车来到天津,住在南开大学清华游泳队李云的家中,我们一起商量,先到天津革委会去打听,革委会成立之后,原来的两派,就都潜伏下去,在下面暗自较劲。负责接待我们的人问我们</p><p class="ql-block">   一一是谁抓你们,关你们的?</p><p class="ql-block">   一一是一个叫作搬大石头战斗队干的。</p><p class="ql-block">   一一我们天津没有这样的组织。</p><p class="ql-block">   一一可是他们开口闭口都说自己是五代会的。</p><p class="ql-block">   一一我原本也是五代会的,可从来没听说过有搬大石头战斗队。</p><p class="ql-block">   一一您再给查一查。</p><p class="ql-block">   一一不用查了,你们不相信我们说的,你们自己去找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估计在这里什么也打听不出来,我们只好走第二步棋,去天津宜兴埠税务所,那个曾经关押我的地方,还是那个大门,还是那个院子,稅务所还有人在办公,主要负责人还是那个老头,可是走到院子的顶头,那几间屋子早已人去房空,仿佛从来没住过人,问那个老头,战斗队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是一问三不知,什么人他都不认识,什么事情在这里也没发生过,就像得了失忆症,问什么什么不知道,这并不奇怪,我们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这个院子肯定是这个战斗队的一个可靠基地,不然怎么会在这里关人呢。这个老头儿肯定是他们一伙儿的,但他死不承认,我俩也无计可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俩一离开税务所,那个战斗队立刻就会知道我们又来天津了,肯定会有所防备,但是他们也会担心,我们不只是两个人,万一再抓我们,会不会遭到大联筹派的报复,我们也担心他们把所有的线索掐断,让我们无处寻觅,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齐骢和我回到南开大学,和李云商量,只剩最后一个线索了,那个同情我的学生小杨给我留下的地址,天津老河口大街105号,我们估计地址可能是真是的,除非他们举家搬迁,让我们找不到人,估计杨连升不会告诉独眼龙,给我留下了地址,所以独眼龙,他们不会料到我们会找到杨连升的家,他们只要严防死守税务所,我们就毫无办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河口大街给我们的印象是像农村的一条街道,泥土道路上,到处是垃圾,春节刚过,也看不出什么过节的痕迹,一些孩子在街上玩耍,我们找到了105号,轻轻敲开了大门,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开门出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一这是楊连升的家吗?</p><p class="ql-block">   一一不是。</p><p class="ql-block">   一一这是老诃口大街105号吗?</p><p class="ql-block">   一一是啊。</p><p class="ql-block">   一一楊连升不是住在这儿吗?</p><p class="ql-block">   一一我们家不姓杨,杨连升我不认识。</p><p class="ql-block">   一一你们是新搬来的吗?</p><p class="ql-block">   一一我们在这住很久了。</p><p class="ql-block">  看着孩子说话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大自然,齐骢和我只好悻悻地离开这家大门,向着来的方向走去,心想着难道这是假地址吗?线索就这么断了?走了三十多米,我突然叫住一个小孩儿,问他楊连升住在这条街上吗?他顺手一指说,那个站在门口儿的就是楊连升的弟弟,叫小发。我们一看,就是刚才开门的那个孩子,而小发听见那小孩说的话之后,转身就进去了,关上了大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齐骢和我估计,我逃走之后,看押我的人肯定挨了批评或者处分,小杨也肯定后悔把地址告诉了我,但他不一定敢告诉独眼龙,回家后,为了自家的安全,一定会交待父母和弟弟,如果有生人到家里来找他,一定不能承认,搬家倒是好办法,但是谈何容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