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的中年

王瑜

人到中年，鱼儿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问题，尤其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鱼儿跟老公结婚时，两人都很年轻:老公22岁，鱼儿刚20岁。老公原生家庭在落后偏僻的农村，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人善良聪明，但缺点是贪玩不思进取、不会体贴照顾人，有喝酒赌博的嗜好。

刚结婚那几年，只要有人喊喝酒打牌，老公一出门就可以几天几夜不回家。婚后不久女儿出生了，虽然在鱼儿的吵闹中有所收敛，但隔几天又跑出去了，一出门电话就关机玩失踪，女儿半夜发着烧一直哭，年轻的鱼儿也只能一个人无助地抱着女儿陪着女儿哭……

架吵多了，鱼儿开始讨厌争吵的生活，讨厌自己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和生气时怨恨的脸。也越来越后悔匆匆忙忙结婚，后悔过早生了孩子。他们之间因为种种矛盾，夫妻关系一直不好，尤其随着孩子的长大，两人冷脸相待、相看两厌、非必要不交流，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鱼儿嫌弃老公单调沉闷、胸无大志、不求上进；老公嫌弃鱼儿不温柔、脾气暴躁、冷漠刻薄。刚结婚两年鱼儿就不止一次想到离婚，但她的家人朋友又觉得老公人心眼不坏，可能是年纪小了不成熟，年纪大点总会改变，就一直劝鱼儿为了孩子忍一忍。

这一忍就忍了整整二十年。

这么多年，老公依旧简单纯净如孩童，家中大事小情都主要是鱼儿在操心:大到买房买车孩子上学，小到洗衣做饭买菜擦地。老公主要负责上班每月挣点死工资，空闲时仍然喝酒打牌，只是现在酒一般不喝烂醉，牌打小点了，输赢不敢太大。

在日复一日七零八落的抱怨、争吵、指责中，婚姻生活一地鸡毛，鱼儿也觉得自己像祥林嫂，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是从哪天开始鱼儿对老公的看法突然改变了呢？应该是某天两个孩子说想吃虾，他立刻冒着大雨去菜市场买了一大袋活虾回来，蹲在厨房地上用小剪刀耐心地挑出一条条黑色虾线的时候吧。

鱼儿看到了他头顶和两鬓冒出的白发，还有脸上长出的一小块老年斑、下垂的眼角，微微发福的肚子，以及佝偻着的背……明明才四十出头的男人，好像一瞬间就变得油腻又苍老。

​那一刻，鱼儿低垂的目光温情中夹杂着悲悯。

面前的男人，面容朴实，眼睛纯净，一辈子没啥高大上的爱好，没出过啥远门，没见过啥大的世面，知心朋友不多，恋过爱结过婚的女人都只鱼儿一个……不说多年的夫妻，就算是一个相处久了的老朋友，看到一个青葱少年在鸡零狗碎的生活中变成一个疲惫的中年油腻男，心里也会升起莫名的悲伤吧？

回想起夫妻俩一起走过的这20来年，鱼儿觉得老公其实活得也不容易，对家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老公只是个平凡又老实的农村人，90年代，凭着勤奋努力如愿考上了财经中专学校，跳出了农门，工作时才刚满18岁。农村父母老实木讷、目光短浅，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根本给不了他的小家庭任何物质帮助，也给不了儿子多少成功的经验和人生指引。

三年中专毕业就分配在离家不远的乡财政所。思想单纯幼稚，没啥大的追求，也没有什么挣大钱的门路，所以这些年夫妻俩能存点钱买车买房供娃上学全靠鱼儿节衣缩食、勤俭持家。

​因为没啥大本事，乡镇小公务员收入本来也低，还要养活两个孩子，老公干啥都显得有些抠搜：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给鱼儿买过一件衣服一个包包；节日也没花没礼物没转账，当鱼儿忍不住数落抱怨时，他总是振振有词地说：“你又不是不挣钱，喜欢什么自己买就是，我也不会买，也拦不住你！”这也是鱼儿最烦最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现在，鱼儿突然不想再跟他计较这些了——没有意义，计较了他也不会有大的改变，还整天因此而心情不好变成满脸戾气的老丑黄脸婆，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何必呢？

其实仔细想来，老公也不是毫无优点的。

一辈子单纯善良，为人耿直，对婚姻忠诚，不沾花惹草，也爱孩子。只是因为性格原因，教育孩子，高兴时关怀备至、包办代替，生气时又简单粗暴、唠唠叨叨碎碎念，但出发点是好的。

对鱼儿，可能也只是因为原生家庭没教过他什么是仪式感，所以认为夫妻之间买礼物发红包矫情，何况近些年他的工资大部份都用来还房贷、给娃交生活费了，余下点钱，男人也多少有点人际交往、老人生病吃药、打点小牌……所以本来也没多余的钱来哄老婆开心。

​鱼儿看过一本书，书上一位名人说:再恩爱的夫妻，每年总有几次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一生中有一百次离婚的念头。细细反思，鱼儿觉得自己长相一般，性格也有许多缺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老公哪怕是在两人吵架最凶时都从没有说过后悔娶了鱼儿之类的绝情话。

人啊，都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人到中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男女，哪个不是白天隐藏着累累伤痕，只等夜深人静时，才又悄悄把心掏出来缝缝补补？何况就算重新换个人，中年男女，哪一个不跟人精似的，都是在权衡利弊各取所需吧，谁又保证下一个就一定能碰到朱砂痣或白月光呢？

人这辈子啊，其实挺短的，睡前原谅一切，醒来又是重生吧！想通了这些，人到中年的鱼儿突然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