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在哭泣——记160号导弹驱逐舰爆炸事件（三）

周赤波Damizhou

第三章

大概晚九点左右，你们陆续从舰首跳下10米之下的海水里，由于海面上燃烧的重油给跳海可以选择的海面并不多。你不会游泳不敢跳海，班长用救生圈套住你，用工作服把你的头部包裹起来推下军舰。你在班长的保护下被几个老兵拽离火区……

160舰的大火在燃烧、爆炸，这时逃生者已经游到岸边，岸上的所有的人都顾不了弹药爆炸可能飞来的弹片，许多人纷纷下海，站在冰冷齐腰深的海水里，为了尽快接到你们。先游过来是第一次爆炸被震下水的，还有就是因为起火后无法撤向舰首主炮前面而不得已跳下海的。他们大都受伤了，还不停的说：“先去救别人，我还不要紧……”让我永生难忘的是有位战友游到岸边，我们去搀扶他，他始终站不起来，原来他的双腿都被炸断了，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游过这几百米距离。

被我们搀扶上岸的战友，他们死也不肯远离岸边，看着他们衣衫褴褛，满身沾满红褐色油和血的身躯，或者去救后上岸的战友，或者死死盯着燃烧的160舰，看着自己战斗，生活军舰，曾经威风凛凛、引以自豪的160舰慢慢的向外侧沉下。在现场的无论是舰艇水兵、还是岸勤兵，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没有人大声说话，满脸泪水瞩目着这扎心的场面。

你们陆续跳下海后，灾难并没有远离你们，反而另一个本不该发生的威胁不期而至。

前面讲了当天停靠在4号码头的有4艘舰船：与160舰头对头停靠的是507舰，与160舰并排停在码头内侧的是500舰，与507舰并排停在内侧的是条辅助船。

在爆炸发生二十分钟左右，这几艘军舰接到迅速撤离的命令。

首先是老旧的500美式火炮驱逐舰（该舰是内燃机驱动），这艘军舰已经退役，它曾拍摄反映西沙之战的电影《南海风云》，扮演过越南10号舰。平时让该舰移个码头，说这不行，那不好，要拖船来拖，此刻，接到撤离命令不到三分钟，以20节的速度撤离码头。反倒是新型的507导弹护卫舰，因为是外燃机驱动（需要时间，先把锅炉点燃，然后产生的蒸汽，达到一定的压力，使发动机运转），接到撤离命令，才开始准备，用了近十七分钟，气压才半负荷就勉强开始动车，动车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迅速倒车撤离，而是舰首向外漂移，停留一段时间后，螺旋桨才开始转动。

（本章节后附来自507舰战友对爆炸当时的情况描述）

你们从160舰首跳下海后，奋力的游出火海，看到507舰停在前面，许多人向507舰游去，这个时候507舰开始加速，舰尾翻滚着尾浪从你们当中碾过去。巨大的螺旋桨吞噬着你们的躯体，不知道带走多少战友本能已死里逃生的生命......

站在160舰首指挥弃舰行动的M副舰长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拒绝弃船，要与舰艇共存亡，舰队派来了的交通快艇，在救援船强大的水炮冲开海面上燃烧着的浮油，强行靠上160舰，舰上最后还有二十几名战友将M副舰长架离舰艇。马副舰长上了码头之后，看到160舰首还有唯一一条连接缆没断，就向交通艇的人要了一把太平斧，砍断了160舰和码头的最后连接。

晚上大约十点左右，这艘南海舰队的旗舰—160导弹驱逐舰，慢慢的向左倒下，永远的沉入了自家海底。

军舰沉没了，大家心情格外难受，救援还要继续。

从湛江市区舰队司令部的家里赶来的160舰P舰长，乘坐的交通艇在隔壁的3号码头上岸，所有岸上和刚刚上岸的160军舰上的舰员，除受重伤的，从不同方向向3号码头聚集。P舰长看到大约70—80人，只哽咽地说了一声：“就这么几个人啊！”说完，这个公认的全海军最优秀的驱逐舰舰长，铮铮铁骨的汉子，瘫倒在地。

当这场救援将要结束的时候，一场暴雨不期而至，彷佛老天也为之动容，用雨水冲刷泪水和鲜血。

当夜，支队保卫科C干事找到我，指示4号码头区域戒严，戒严任务由基地警通连担任，我们执法队协助进行流动巡视和初步调查。

第二天天亮后，我再次来到4号码头。经过昨夜大雨的冲刷，码头上的油污和血迹，只留下些印记，烈士遗体（后来这次爆炸而牺牲的战友全部追认为烈士）和尸块已经收拾干净。只留下军舰爆炸的残留物，还有那个大块头（后主炮起落部分）被几大块帆布遮盖住了。

二支队办公大楼因和码头平行，所有的门窗荡然无存，只留下框架。据说10公里之外的湛江火车站的玻璃被震破。

军舰爆炸的残留物是我们协助C干事调查的首要任务，只要听说哪有160舰的物件，哪怕是疑似，不管大小，不管多远也要马上取回。最远的残片被炸到近1公里处，最大的残片是舰上的舱门有60多公斤重。

4号码头的大操场为160舰幸存舰员用芦席搭建了临时宿舍，外围用铁丝网围起来，不许接触外界。

当天夜里，从160舰跳海的战友们，由于天黑，赶上涨潮，还有的为了躲开海面燃烧的油，游上岸的战友，还有散落在海湾周边，被各舰船救上了，均安排在各救援单位或医疗安置处。

来自507舰的战友对160舰爆炸时的情况描述

1978年3月9日，160导弹驱逐舰爆炸那天，我在5O7舰任电机兵，507舰和160舰同靠麻斜军港4号码头，当时是舰首对舰首，仅相隔四米远。我们两艘舰船已接到出航命令，为O37猎潜艇护航，将于第二天去中沙群岛附近执行任务。

这天晚饭后，与我同批上舰的战友来找我，他告诉我160舰“加菜”，他的老乡在炊事班给他留了一些菜，让我一同前往，由于不熟悉也就没去，未曾想他这一去就没回来。

没过一会，同我在沙角训练团一个班朱兆顺，来找我玩，当年他睡在我的上铺，两人关系很好，他是个孤儿。在160舰（当年最大的指挥舰）当电机兵，很高兴，挺开心的，我们聊了一会，他说晚上八点钟点名，便回舰去了，这一走就再也没见面了。

朱兆顺走后，我感觉脑袋发胀，有一种莫名其妙惊慌，一种不祥预兆。

晚八点三十八分，突然听到“咣！咣咣！咣！”几声巨响，全舰断电，一片漆黑，此时，一级战斗警报拉响了。我立即冲上甲板，只感到一般气浪吹过来，差点被吹倒，接着被爆碎的泡沫板象雪花一样，从160舰方向扫了过来。我一看坏了，心想是不是遭到核弹攻击？本想卧倒，又一想不对，应该到战位就位。赶快向我的战位前发电站跑。电站在前干部仓下边，要下三层楼梯，等我下到前电站，这个战位原来只配三个人，己经有六个人了。

前电站有一台6一150柴油发电机，100千瓦。全舰备航时，要先启动电机，全舰供电。平时启动时，要停留在800转/分预热机器，等滑油温度升到45度时，再加到1100转/分，几分钟，将滑油温度升到60度。这时才能将机器拉到1500转/分配电。

而今天这时，只见老班长黄友坤，启动机器后，一下就把转速拉到1500转/分，其他人泵油的泵油，开海底门的开海门，配电的配电，不到一分钟，战斗警报还没有停，全舰供上电了。

全舰有电后，开始备航。在这里有段插曲，当天下午，我舰主机发现故障，机电长陈昌铭带人排除，在他们排除了故障准备回装时，晚饭时间到了，有人提出先吃饭吧？机电长说：“不行，装好主机再吃。”他们装好主机上来洗完澡，还没吃饭，就发生了爆炸。机电部门的座佑铭是“故障不过夜”。他们是故障不过饭。

507舰是外燃机船，备航时先烧付锅炉，给主锅炉供汽，主锅炉上汽后啟动汽轮发电机，同时向主机供汽，推动主机运转，带动螺旋桨。正常的备战备航两个小时，紧急备航也要半个小时。

这个时候，160舰燃起了熊熊大火，备用炮弹箱不停的爆炸。我们舰几位战友拿着灭火器准备冲过去灭火，强大的气浪把他们推了出来，根本过不去。爆炸的碎片不断的打在甲板上，“噼哩、噼啪”做响，其中几百公斤重的柴油机滑油冷却器，都砸到导弹架旁，还有一个大铁板落在付炮平台上。情况十分危险，更位长被弹片划破头部，血流如注，他从急救箱中，拿出急救包，自已包扎。

这时停靠在4号码头的所有舰船，接到撤离命令，纷纷解缆离开（他们都是内燃机船，启动机器就能走），就连已经退役的500舰，平时靠拖船拖带的舰，这时也开足马力，慢慢离开了。

码头上只剩下我们507舰和160舰。160舰上的大火还在燃烧，炮弹还在不停的爆炸。如果我舰不能极时离开，大火波及到我舰，后果不堪设想。当时我们舰长休假，只有副长指挥，他有些着急了，下令“倒车！倒车！”那时锅炉汽压还没有，连汽笛都拉不响，怎么能用车。情况比打仗还危急，因为大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发生了大爆炸？敌人在那里也不知道？所以有些混乱。

护卫舰十八大队副大队长王友兰赶到舰上，他是1947年参军的老干部，经历过战争的考验。他一上舰就头戴钢盔，目光非常镇定，围着舰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告诉大家：“不要怕，不要慌。”我们镇定了许多。

十七分钟，只用了十七分钟，就备好航。由于汽压还较低，倒车极为缓慢。我舰舰首开始向外漂离4号码头，等汽压力加大后，才加速的脱离了险境。

我舰刚到安全地带，就开始停船救人。因为我们舰离160舰较近，160舰落水的人员，都游向我们舰。水面上漂着厚厚的一层重油，还有许多杂物，用信号灯照过去，“白哗哗”的一遍，乱七八遭的，我们把小艇、舢板都放了下去。小艇刚开出去一会，就被衣物绞到螺旋桨上，将机器卡死了； 我们又将救生圈、救生衣全部抛给落水人员，最后连水龙带也连好接头丢了下去，其中一条水龙带就救了七名战友。落水人员有的穿着呢子服，经油水一泡，十分笨重。我们三四个人用绳子，刚把他拉上船，他手一滑，又掉了下去，我们将绳子打个套，让他把一条腿套进去，才能一个个拉上船。

这些人经过重油浸泡，全身上下都是黑呼呼的，只有牙齿和眼睛是白的。脱掉衣服后，不知是天冷，还是受到惊吓，混身发抖。那种惨状场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马上把自己的工作服脱下来给他穿上，我们507舰一共救了64名战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