蛀牙的悲哀

刘文方

<p class="ql-block">  牙医说,蛀牙是放纵和凑合的结果。当我的牙齿由三十二颗变成三十颗后,我深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二零零六年,第一颗拔掉的牙齿是位于左上颌最里面的智齿。那年我三十三岁。那时候,烟酒无忌,冷热无忌,过分的酸甜苦辣咸更是无忌,晚上睡觉前还总是偷懒忘记刷牙。终于,那年的六月十日上午,在经历了三四天疼得昼夜坐卧不安,心神不宁、痛苦不堪的煎熬后,我找到了牙医。随着麻醉针的药效,我闭上了双眼,感觉医生拿一个冷冰冰的硬物件伸进了嘴巴,只听到“嘎嘣”一声,一颗血淋淋的蛀牙咣当一声被扔进了铁托盘内。</p> <p class="ql-block">  我把拔掉的牙要了过来,冲洗干净用酒精浸泡后拿在了手中,褐黄色的蛀牙上,存在一个绿豆般大小的空洞。仅一个显得略尖的牙根,看起来长得并不太深。我把它装进一个塑料袋中,顺手写了个字条,二零零六年六月十日上午,拔左上颌最里面臼齿一颗。在自己一阵唏嘘声中,把它丢在了抽屉的角落中。</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日上午,再有不足三个月即将二十五公岁的我经历了第二次拔牙。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此时,又失去一个牙齿,心里更是失落。其实,这次我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姑息将就这个患牙,接连吃了一周多的清火消炎药,一心想把它留下来。尽管它让我疼得头皮发麻,左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又凉又疼,还涨满压抑,就像某个狭小紧凑的器官被强行塞进去一个大栗木橛子。食无甘味,寝无安枕,疼得想上树,想摔东西,想打人,但事实上却还得“强颜欢笑”。一个人躲到无人处,想大声吼几嗓子吧,又不能,因为太疼。</p> <p class="ql-block">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奇怪的想法,这颗蛀牙难不成是和对应的那一颗蛀牙感情深厚?自从它离去,独自痛苦压抑十六年,想追寻它而去以慰相思之苦吗?那就遂它心愿吧。当天早上七点多,我就等候在牙医的门前。交费,取药,体检......等化验血糖、血常规等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我便躺在了那个牙科专用诊治躺椅上,一瞬间仿佛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p><p class="ql-block"> 左侧腮帮子里面被打了一针麻醉,生疼。而后,慢慢地半张脸就开始逐渐麻木起来,我用手掐了掐,没有了一点知觉。三几分钟后,我闭上了眼睛,听牙医拿着药棉碘伏之类的东西擦拭着患牙消毒,而后一个冰冷的拔牙钳子就伸了进来,一下、两下地摸索着,试探着。我突然隐隐地感觉有些疼痛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麻药效果没完全发挥出来的缘故。几分钟过后,终于拔了出来,牙医夹着棉球放到创口,嘱咐我用力咬着。我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麻木的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嘴鲜血,看这颗血淋淋还略带着几丝肉条微微冒着热气的牙齿,一刹那间我觉得这是在看别人拔牙一样。</p> <p class="ql-block">  牙医给我蘸净了嘴里的血,创口填充了可融的止血明胶海绵,让我坐下来观察半个小时。接过牙医冲洗干净的蛀牙,我仔细端详起来。下颌的牙齿好像扎根较深,居然长两个牙根,它和相邻那个牙齿之间牙缝那一侧,竟然已经有了一个黄豆般大小的空洞。我拿着锥子剜了几下,一阵阵奇臭无比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曾经吃过的各种食物残存在这里的残渣,经过成年累月的发酵腐蚀,才有了这般滋味,才有了这个快要钻空整个牙齿的空洞。</p><p class="ql-block"> 牙医四十出头的样子,比较和气健谈,一边工作,一边和我以及别的病人聊着牙事。他说,这蛀牙也就是龋齿,病变大约分为六个时期。浅龋,中龋,深龋,急性牙髓炎,残冠残根,拔除。他笑着说,人都是好做死儿,从浅龋到中龋再到深龋都有一定时间的,只要注意了,一般都是可以保住的。可人们不这么想,浅龋时,总是想没事的,没感觉,该吃吃,该喝就喝;中龋时,没关系啊,不是很疼的;深龋时会说,还好可以用另外一侧去吃东西;变成急性牙髓炎疼痛难忍时,人们会说吃些消炎止疼清火的药吧,再忍忍就没事了;留下残冠残根时,人们会说就这吧,估计没救了;直到最后需要拔除时,人们会感慨地说牙没了,我该怎么办啊。这时候你知道后悔了?晚了!牙医停下了手中的活,似乎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p> <p class="ql-block">  对于他的话,我深信不疑。是啊,我究竟对它有过多少呵护和关爱呢。刷牙时,许多时候清除不到它,每次刷牙时对它都象例行公事一样。遇到难嚼碎的食物时,它反而得反复用力地工作。想到了教室里坐在后面角落里的学生,遭遇何尝不是蛀牙这般啊。我们往往会忽略了角落里的存在,忽略了它们的感受,只是当他们做了违纪或出格的事时,才引起我们的注意。最终他们中有不少人成了双差生,成了我们眼中的蛀牙,被老师或者家长所放弃。</p><p class="ql-block"> 我不由得想到,牙齿作为人体最硬的器官,即便历经千年,还能在骷髅上发着森白的光。尽管如此,它居然也会这么脆弱。因为它,禁不住酸甜苦辣咸地诱惑,禁不住生冷凉硬食物的吸引,更重要的是它们缺少警醒与呵护。食物残渣发酵慢慢侵入腐蚀,最终让这最坚硬的器官发黑变成空洞,无休无止地疼痛,最终被拔除。想到了糖衣炮弹这个词语和刘青山和张子善这俩人。当初他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白色恐怖压不垮,残暴酷刑吓不倒,但最终被糖衣炮弹所腐蚀。清朝初年的八旗军也是如此。关外时,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入关后,逐渐变得羸弱不堪,战力暴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八旗军入关后开始享乐腐朽,被各种诱惑腐蚀得成了一颗颗蛀牙。</p><p class="ql-block"> 静静地看着躺在手掌里的蛀牙,心里面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绝不同小时候换牙。那时候,掉了一颗会长出另一颗健康的牙。而此时,掉了就掉了,少了就少了,再也找不回来了。这蛀牙,真是如此这般的折磨人,不拔除疼得要死,拔除了也会惋惜悔恨得要死。就像一场刻苦铭心的爱,丢不丢掉都是一种深深地痛,让人难以忘记。我把它密封在了塑料袋中,写上了某年某月某日拔掉某处蛀牙一颗的字条,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心。(成稿于2022年11月2日晚)</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简介:刘文方,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方城县拐河镇中心学校教师。QQ时代,网络昵称“调戏鱼钩的小鱼”,自编、自写、自玩微信公众号《山村小磨坊》。2017年5月以来,在《新民晚报》《人民周刊》《躬耕》《思维与智慧》《时代邮刊》《农村.农业.农民》《南阳日报》《郑州日报》《南都晨报》《南阳晚报》《白银日报》《天下美篇报》《平原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学稿件122篇。散文《夏日恋歌》入选《2019年河南文学作品选.散文卷》《野菊花之恋》入选徐州市2018年中招语文试卷,《房顶那桶仙人掌》《故乡的三根汤》等入选各地试卷及百度文库等,刊发纸媒的数篇散文被“学习强国”转载。</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