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个季节,特别容易让人思念。我思念我的母亲。母亲是这个季节去世的,一晃就离开了我三十年。母亲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模糊,但我始终记得,母亲的一生是忙碌而辛苦的。</p> <p class="ql-block">春天里,母亲忙着摘茶叶,母亲是摘茶叶的好手,家里茶山有好几亩,母亲一到这个季节就在家里和茶山之间穿梭。周末的时候,也会带着我们姐妹一起上山摘茶。摘茶很辛苦,但也很开心。春天万物复苏,摘茶叶的路上,有小竹笋可以扯,有茶乌苞可以摘,有蕨菜,有香椿。母亲会带着我们去摘这些,那是我快乐童年最甜蜜的时光。特别记得母亲喜欢吃香椿,夜幕降临,炊烟袅袅,母亲开始做好香椿炒鸡蛋,这个菜火侯很难把握,火大了会糊,火小了,鸡蛋又没熟。但母亲总得炒得不焦也不棉。母亲做好后会扯着喇叭式的嗓门喊我回家吃饭: 满安仔唉,回来呷饭咯。我隔着几个上下屋里就能闻着的浓郁的香椿味道,高兴得屁颠屁颠儿地回家。我成年后也试着自己炒这个菜,但总吃不出当年母亲的味道来。母亲在世的日子,我的春天是香喷喷的。</p> <p class="ql-block">夏天是农忙的季节,小时候家里都是插双季稻。又要收稻,又要插秧,赶季节。这关系到一年一大家子人的口粮,母亲更是哞足了劲的忙碌,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季节的母亲得双倍的辛苦。母亲个子小小的,一米五不到,家里没有男孩,收稻子的时候,母亲会像男人一样去踩打谷机,帮父亲抬打谷罩,也会挑稻谷。我有时候在想,母亲那么瘦弱的身躯到底哪来的能量去扛起这些。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母亲对父亲和对我们四姐妹深深的爱。心里有爱,她就像一个变形金刚一样,承受着她原本承受不来的辛苦。但是母亲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在她看来,能把农忙在这几天忙完,能把金灿灿的稻谷收满仓,她的孩子不会挨饿,她就很满足。去年有一部评分很高的电影《隐入尘烟》,我看了,我深深地被电影里那个收砖淋雨的场影所触动,那分明就是我的父母生活的写照啊。忙碌的季节也不完全是辛苦,农忙的时候,母亲会煮一锅大大的甜甜的绿豆粥或是红豆粥给我们当午茶。要是赶上那年丰收,送了中购粮之后,母亲会买个西瓜回来给我们解解馋。母亲总是会把中心的部分留给我们,自己只吃小小的边缘部分,或者干脆不吃。妈妈在世的日子,我的夏天是甜甜的。</p> <p class="ql-block">秋天来了,天气渐渐转凉,母亲又迎来了她最开心的季节。这个季节的母亲会做点小生意。她会一大早坐经过家门口唯一的一班车,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赶到衣服批发市场进货,像秋衣秋裤啊,袜子鞋子啊,一进就是几大袋,然后还得火急火燎地赶回程的车。进货回来后,隔天她就会挑着这些货去走街串巷叫卖。一天两天下来,几袋子的货就变成了母亲手里的钞票。母亲似乎不懂得生活的苦,累了一天回来,吃几口饭,就会在昏暗的灯光下数着那天的收入。还时不时地跟我们说她当天的买卖之道。母亲说,做生意最忌的是性急,不要看没人买就走,找个人家,喝口茶,唠唠家常,生意不经意就来了。那个物资缺乏的时代,母亲硬是凭她的智慧,把一担担的货卖掉换回一张张的十块五块为家里添了二八大杠,韶峰版黑白电视机,还有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很喜欢跟母亲出去卖货,她卖货的时候,我就帮她盯着以防别人偷货。母亲说,有些人家里穷,不得已才偷,如果真发现了有人偷,也不要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她。母亲不但教会我生意之道,更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我喜欢陪母亲去卖货的另一个原因是母亲会奖励我一毛五毛的零花钱,这对我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我可以拿着这笔“巨款”去小卖部过过嘴瘾。母亲在世的日子,我的秋天有丰收的喜悦。</p> <p class="ql-block">冬天来了,北风呼呼地吹,不太适合方便挑货出去卖,但闲不住的母亲总能找到事情做。家里姐妹多,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我们姐妹的个头也是一个一个往上拔。去年的冬衣一不小心就短半截了。母亲总有办法。家里有个缝纫机,这个时候就能听到缝纫机吧嗒吧嗒的声音,母亲像个魔术师一样,把别人给的大的旧衣服按我们的尺寸,经过她灵巧的双手和双脚,就变成了那个时态最时髦的款。母亲自己也爱美,她穿的衣服也是同村女人里较时尚的衣服。这些年我总是会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不要求奢华,但总努力做到得体,干净大方。母亲在世的日子,我的冬天是温暖的。</p> <p class="ql-block">母亲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辛劳,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肚子里长了个东西。我陪着她一起去邻村的老中医那看病,老中医把了脉又按了按她的腹部,没有开药,只是说要母亲去大医院看看。那时候的母亲脸色已经不太好了,腊黄腊黄的,瘦瘦的身躯还时常流鼻血。母亲带着准备建房的几千元巨款去了县医院,做了手术,三个月之后癌细胞扩散就离开了我们。成坟的那天,不太懂事的我还在山上跟堂哥玩躲猫猫。我为母亲摆脱了疼痛而高兴,可我不知道接下来母亲不在对我的生活有多大的影响。我甚至不知道我会需要一生的时间来治愈这个伤口。有人说女人在做了母亲后就没有了灵魂,灵魂给了孩子。我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更能体会到母亲这两个字的含义。每年过年,我都会带着孩子去祭拜母亲,去清理坟头上的杂草,去修修那棵陪伴她三十年的老松树。我心里默默地对她说,母亲,如果真的有来生,在我生命终止的一刻,我一定会在过奈何桥的时候把孟婆汤偷偷地倒掉,我会寻着香椿炒鸡蛋的香味,老式缝纫机吧嗒吧嗒地声音,去寻你。我多想再做你一辈子的女儿,因为今生我没有做够,我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