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解乡愁的花

了然

有一种野花，我不知道它的植物学名，但它却留在我的记忆里，年年岁岁开在乡间的泥土里，现在则写在我简约粗糙的文字里。这种野花，乡里人叫它“马兰仔”花，各地的叫法不尽相同。

马兰仔花估计也归属于菊科，花的形状与单瓣的紫色瓜叶菊很相似。

马兰仔花根系非常发达，大多分布在田埂边，田塝上，是适应性很强的一种植物。

耕牛喜欢啃它，啃光了叶子，不消几日，它又长出簇簇新芽。家兔也喜欢吃它，拔兔草的人见了，连根拔回去，叶子喂兔子，根系熬汤可以治感冒。村里人喜欢用山黄竹、山菍子、关门草和马兰仔这几样青草药煎出草药汤来炖鸭肉、兔肉、猪脚给当家男人滋补身体。

当稻禾像一层厚厚的绿毯子铺盖着一湾湾梯田时，马兰仔花悄悄地抽枝拔节长出一尺多高。六月间水稻扬花，马兰仔也在孕蕾。这期间，农民是禁止把鸭鹅放入稻田里吃食，怕碰落了水稻花，一朵稻花一粒谷子。

水稻扬花半个月之后，田埂上的马兰仔正是长得最旺盛的时候。褐色的茎托举着高高低低的花朵儿在阳光下展开靓颜，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特别惹眼。马兰仔花叶墨绿浓翠，花瓣则是渐变色似的由深紫到浅紫再到边缘的淡白，色调这般谐调，挑不出半点瑕疵。

山野是十分美好的，且不论空气清新得像过滤似的，单就那一年四季不断地转化的色彩就像画家的调色板一样调出丰富极致的色彩。只是那时候为五斗米折腰，干农活十分辛苦，我没有那番闲心闲情闲趣去注意那些花花草草罢了。

村里有位叫梅英的大嫂，忧郁的眼神把心中的忧伤一览无余地泄露。

她和丈夫过着貌合神离无滋无味的日子，有一儿一女，好几次她都想跟丈夫提出离婚走出村庄，但看着一双幼小的儿女又下不了狠心。

梅英与婆媳妯娌间相处得也不够融洽，她觉得她们没文化，粗野无知，俗不可耐，因此常常落落寡欢，暗自神伤。

马兰仔开花季节，她趁马兰仔花上的露珠未干时摘下几枝插在粗糙的陶罐里，五七天都开得很精神。婆婆她们看她插花颇不顺眼，当面奚落她，背后挤兑她。

梅英在采马兰仔花时尽量避开她们，免得无端生是非。

有一天清晨，我到自留地上拔菜时遇到了梅英，她摘了一片芋叶把刚采的一束马兰仔花包起来，我诧异地问她：“干嘛用芋叶包起来呢？这样会把花瓣弄坏的。”

梅英苦笑着：“花是最干净的，容不下别人的闲言碎语。花这东西，质本洁来还洁去！”

我大大地吃惊起来，她居然读过《红楼梦》村里已婚妇女大多是文盲和半文盲。

我出于欣赏和好奇主动地接近了她。我到她家玩时，她拿出了一套《红楼梦》说：“我只有这一套书，也是别人送的，它，陪伴我十年了，我不知读了多少遍！读它，我不知流了多少泪！”

梅英大嫂悄悄地告诉我，她当姑娘时念到初二，功课很好，可是父母没有能力供她把书读下去。邻居有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叫王文轩，又聪明又帅气，跟着他父亲学修自行车的手艺，当他听说梅英要远嫁到偏僻的山区，他把她约了出来，动情地说：“英妹，你别嫁！我喜欢你、爱恋你，这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你也是，我看得出来，难道你舍得离开我？”

梅英咬着嘴唇不吭声，拼命地摇头！半晌，她问道：“你家里拿得出八百元礼金吗？“

王文轩神色黯淡地低下了头，他家里穷得叮当响。

他问：“能不能等我？给我两年时间，就两年！”

“我能等，可我爸等不了。”

梅英临走时，王文轩叫他妹转交给梅英一个布包，她打开一看是一套崭新的《红楼梦》全套书共三元二角四分钱。

梅英泪流满腮，她记得有一次在王文轩面前说过她好想要一套《红楼梦》

出嫁那天，她除了穿一身嫁衣带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只银手镯外，什么嫁妆也没有，《红楼梦》套书是她唯一的珍贵嫁妆。

她说，父亲家里种着好多花，有一种花很像马兰仔花，父亲特别喜欢，她也好喜欢，她常常摘一朵插在耳鬓边。

当年父亲为了一笔相当不错的聘金把她给卖了，无形中折散了她和王文轩的爱情，她嫁过去后和当家男人婚姻生活中除了生儿育女外没有她想要的内容。她恨过父亲，写过一封让父亲很伤心的信，断了跟娘家人的来往，出嫁十年了她没有回过一次娘家。

后来梅英父亲来到村里流着泪告诉她，如果不是急需这笔钱给梅英奶奶治病，做父亲的不会出此下策。

看着痛哭流涕头发花白向她忏悔的父亲，她原谅了父亲。

梅英想家人了，插些马兰仔花就像见到了家人；她想心上人了，就翻看《红楼梦》书页上有她斑斑驳驳的泪痕。

马兰仔花哟，女儿心中的花，可解乡愁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