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席梦思”的时代印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革开始至七十年代末,专业技术人员一直没评技术职称。水电工地里的工程师,都是文革前评上的职称,他们大都是四十岁以上,或者年龄更大。他们当中,很多人曾一度被扣上“走白专道路”和“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帽子,日子都不太好过。</p> <p class="ql-block"> 文革前后上大学,毕业于文革时期的那批理工科大学生,统统被称为技术员。除了高出普通干部职工几元、十几元工资,无论工程师或是技术员,倘若哪怕得到为方便脑力劳动而住上单身宿舍这样的待遇,也要被人反映到上级那里,表示不合理,要求改正。其理由是工程技术人员必须跟工人阶级打成一片,实行“三结合”, “不断改造世界观”,“防止变修”等等。</p> <p class="ql-block"> 因此,一个外国工程师的到来和他提出的一点小小的生活待遇要求,在当时的水电工地,引起了不小波动。</p> <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长途汽车运输中队的贺师傅,接到一个特殊的任务,往南宁拉一张弹簧床,这床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席梦思”,调度员说,到南宁后,工程指挥部办公室的卢主任在指定地点跟他接头,装好“席梦思”后,送回工地招待所。</p> <p class="ql-block"> 贺师傅开的是日本五十铃载重车,到南宁很快地联系上了卢主任,并将弹簧床装上了车。接着卢主任带着一位年轻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上了车,说是一位外国工程师,那时国门尚未开启,能见到一个洋老外,别说是在偏僻的水电工地,就连在首府南宁,也是件极其稀罕的事情,而在水电工地,要找出一位这么年轻的工程师,简直是天方夜谭。</p> <p class="ql-block"> 卢主任不会外国话,上车后,那洋工程师叽哩咕噜地说什么,卢主任就用普通话加手势来应对他。交流得太困难,后来双方索性就停止了对话。首府南宁到工地150KM的路程,闲得无聊,卢主任就跟贺师傅谈了起来。他告诉贺师傅说,这洋工程师来自东欧一个国家,只有二十六岁。我们进口了他们国家的一套设备,已于一个月前送到了工地。这套设备的安装,在技术方面要求较高,那边专门派他过来处理这事。</p> <p class="ql-block"> 卢主任还说,别看他这样年轻,他可是安装这套进口设备的技术权威,本来上个星期他就来到工地了的,为照顾他,特意安排他住在工程指挥部招待所最好的房间,可第二天他起床后却说,他竟然整晚都无法入睡。询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人家那边从小就睡弹簧床,到我们这边睡了一晚硬木板床,硌得他全身疼痛,苦不堪言。那天,他工作到下午三点多钟,就提出要求赶回南宁住宾馆,因为只有那种豪华的宾馆里,才有那种适合他睡觉的“席梦思”床。</p> <p class="ql-block"> 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这外国年轻人,怎么会这般的娇生惯养,这真是只有那种“修正主义”国家才能出现的问题。尤其是那些极“左” 思想根深蒂固的人,更是对这位“修正主义”工程师嗤之以鼻。负责接待的同志把这事向分管的副指挥长作了汇报,副指挥长说:“要尊重外国客人的生活习惯,工地条件艰苦,我们应该把解问题决好。才有利开展工作,促进工程进度。”</p> <p class="ql-block"> 毕竟还是指挥长看问题有高度,大家于是便认真执行他的指示。但具体操作起来,却发现难度很大,首先让他早出晚归到南宁住宾馆,每天在路上要浪费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按正常在工地上班时间,这位“修正主义”的工程师最快也要一个星期,稍慢一些,也要十多天,才能把这套设备安装调试好。除掉每天早出晚归往返南宁的时间,恐怕半个月都无法把这套设备安装完毕。</p> <p class="ql-block"> 因此,卢主任他们觉得,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是买一张“席梦思”回来。这个建议马上得到了领导同意。于是卢主任他们特事特办,很快落实了这件事,贺师傅跟他们一同从南宁把这张席梦思床拉了回来,换掉招待所的木板床,使这个问题得到较圆满地解决。</p> <p class="ql-block"> 除了要睡“席梦思”这种“修正主义行为”不为大家所接受外,这位年轻的金发碧眼的工程师还是很敬业的。他不仅理论功底好,而且在指导安装调试工作时,穿上工作服,亲力亲为,和工人打成一片,脏活苦活一起干。遇到疑难问题,跟我们这边的工程技术人员团结协作,共同把问题一个个解决。而且,在技术方面,能够做到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们的工程技术人员,很受大家欢迎。</p> <p class="ql-block"> 这位“修正主义”工程师在工地不到十天,就把设备安装调试好了,本来他就可以离开工地回他的国家,为确保万无一失,但他主动延长了时间,直至设备运行正常,正式投入使用后,他才放心地离开。</p> <p class="ql-block"> 这位“修正主义”工程师离开工地后,那张“席梦思”床,一直留在了工地招待所。此后,说是到招待所住宿的人,因为都没有睡过这样的床(或许是怕被戴上“贪图享受修正主义生活”的帽子),所以就一直闲置着。</p> <p class="ql-block"> 直至九十年代以后,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逐步得到了提高,“席梦思”这种家居用品,在不知觉中进入了寻常百姓家,甚至普及到农村家庭。</p> <p class="ql-block"> 在睡过多年的席梦思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重新睡了一回硬床板,结果却是翻来覆去,彻夜难以入眠,早晨起床之后,浑身骨头生痛,不由得愧叹自己真的是“变修”了,回想起当年那位“修正主义”工程师,睡不了硬床板,并非矫情,而是我们当年根本没有过那种生活体验,才造成了对他的误解。</p><p class="ql-block"> 2015年9月29日初稿于贺州</p><p class="ql-block"> 《贺州日报》2015年12月21日三版</p> <p class="ql-block"> 部分广西水电工程局工友2017年柳州聚会</p> <p class="ql-block"> 部分工友三十年后</p><p class="ql-block"> 重游大化岩滩水电站聚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