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冠 军</p><p class="ql-block"> 消闲</p><p class="ql-block"> 爱好乒乓球,是因为看了一本书《乒坛群星》,国手们为国争光的事迹。吸引我的,是战胜外国选手的场面,更吸引我的,是外国女孩儿的青睐和向他们的表白。那情节,虽只言片语,可少年懵懂的我,在心跳中理解为:打好球,万众瞩目,好找媳妇儿。于是,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这么风光。</p><p class="ql-block"> 影、视里不算,第一次见到乒乓球台子,是去郭里口村“留学”,上初中。球台在仪器室,趁老师不在,几个同学悄悄进去,却没有拍子。印象中,满子哥家有一副,周末回村,当我拿到手时,才知道,拍子的功能被充分开发过。垒鸡窝时当过托泥板,胶皮,撕下来,补了“黑腿”(土造水鞋)。满是土灰的底板,勉强能看出“友谊”的商标。尽管如此,还是如获至宝。</p><p class="ql-block"> 光板,没胶皮,球打不转。咋办?想起自行车内胎,红乎乎的,跟反胶差不多。</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过早饭,跟妈妈说提前返校,一路小跑到了雄县东关大桥。打问,修车师傅指指桥下,过去一看,兴奋不已,不但有几条脏兮兮的破胎,还有几袋瘪的胶水皮。敛巴敛巴,连跑带踮,返回了郭里口。</p><p class="ql-block"> 姑姑在院里正做午饭。我浑身是汗,脱的只剩裤衩背心,迫不及待,把内胎剪开铺展,够长不够宽,得拼。门挤夹、砖砸,胶水也挤不出多少,便用剪子豁开。抹上胶,不黏手了,再往一块贴。勉强沾好了一只。另一只咋办?</p><p class="ql-block"> 隔壁的阿姨来串门,姑姑让我看着火。旺旺的灶膛,窜窜的怪味儿,夹杂在柴禾里的塑料布亢奋的燃烧,火棍一挑,滋滋冒油。嗯!心想,这东西能不能把胶皮沾上?饭熟了,灭火前,我在灶旁坐下,把另一只底板儿平放在大腿上,抽出一块燃烧的塑料布,小心翼翼,滴滴答答,趁热居然沾上了,再拼上一块就成了。喜形于色,按捺不住。啊!坏了,燃烧的塑料布,滴在了我的大腿上,还在着,一拨拉,甩在地上。疼!火烧火燎、撕心裂肺。</p><p class="ql-block"> 没胶皮叫底板,有胶皮才叫拍子。完备,又买了两个球,伺机进入仪器室。学校新招的一帮年轻老师,比我还有瘾,从放学打到天黑,轮不到学生。无奈的看他们锁上门,我仍不死心,跑过去拽拽,没锁上该多好。</p><p class="ql-block"> 拍子派不上场,只好对着墙打,不过瘾。这天放学后,等班主任邓占其老师下了班,我让几个同学把课桌并起来当球台,没网子,放上几块砖,便操练起来。真过瘾!过瘾的事好像越过瘾,就越上瘾。没几天,拍子被邓老师没收了,据说是班长邓冬梅举报的。尽管一周后还我,但这事在短时间内,不能轻易再干了。</p><p class="ql-block"> 那会儿,收音机里经常播放肖复兴先生写的报告文学《李富荣与别尔切克》,听的我如醉如痴,只要听到天津台连凯的声音,就支起耳朵辨认,是不是那篇由乒乓球派生出的美妙文章。上课,神不守舍,觉得心跳就是乒乓的声响,手在课桌下比划着左推右攻······身心投入,有时还加上了步伐,凳子发出咯噔声。脑袋被粉笔头儿击中时,才缓过神儿来。之后是老师的训斥:“你又犯‘甚’呢!”</p><p class="ql-block"> 毕竟不是个好学的学生,虽然学习成绩由倒数第一,追到中游,觉得这辈子凭学习找出路不太可能。初二快结束时,白洋淀里闹鱼,一天能挣三块多,就坡下驴,不上了。不久,淀干了,无所事事,同学们都升入初三,后悔过。时间不长,又兴起了拔虂虂草,苇子地里到处都是,晒干了,一毛多一斤。收获的喜悦,生成了有效的“后悔药”。</p><p class="ql-block"> 中秋节前的一天,交完虂虂草,碰见小学同学李庄子的李学通、李学功放学,他俩在赵庄子学校上初三。学通说,他家安了乒乓球台。我们的共同特点,学习不认真,打球很专心,他被老师称之为“乒乓专业户”。从此,每天下午,我都如约而至,等他们放学,“开盘儿”。</p><p class="ql-block"> 一天在雄县书店里看到一本《乒乓技艺纵横谈》,书上注解着乒乓球所有的技术动作,激动地付了钱,没等盖上“瓦桥留念”的章,我就拿着书跑了。爱不释手,人生第一次完整的看完的书就是这一本。至今记得,作者是李赫男、艾立国。着魔,是最好的教练,真就解决了发球不转、步伐混乱等问题。</p><p class="ql-block"> 日子,像芦絮飘飞那样轻松、悠闲,开镰收苇子时,才知到现实生活的严酷。我,力不从心的“二把刀”,怵也没用,不光打下来捆成把儿,关键还得绑成“大眼夹”扛回家,近处一二里,远处三四里。苇子的价值是一年的主要进项,收割不及时,就丢了,割下来扛不走,晚上会被“拨了大尖(抽走最高最好的)”。抢着劲,咬着牙,起早贪黑,书包里装着两个棒子饼子、一块咸菜,一壶凉水,不到中午就吃没了。收工,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觉天亮。梦里,常梦见自己打苇子,干净利落“飒”,一点也不累,因为长大了!</p><p class="ql-block"> 两天后,要求改善伙食,不想再吃腌萝卜,让妈妈买个“芥菜疙瘩头”。味道好不说,被旋转的迷踪刀法削的像朵待放的花苞,松而不散,看着洋气,一片一片往下撕,能吃出情趣和浪漫。现实似乎不该有太多的浪漫,苇子没打完,盛干粮的书包丢了。将近半个月,总算弄清了。从此,再伸腰蹬腿时,关节会发出咔咔的响声。自认为练出了功夫,武功高强!</p><p class="ql-block"> 腊月中旬,乡文化站组织第二届乒乓球比赛,我邀请学通、学功代表我们村参加团体赛,结果取得了团体第三名,由于籍贯不符,又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被取消名次。或许是为了安慰我们,结束时,乡领导宣布,为后继有人,明年春天举办全乡中学生乒乓球比赛。说者堂皇,听者伤心,“后悔病”,再次发作,不该辍学。</p><p class="ql-block"> 过完春节,想起了即将举行的中学生乒乓球比赛,渴望参加,却没资格。心心念念。一天,把想去赵庄子学校上学的想法告诉妈妈,她同意了。这样,又与学通、学功成了同学。没书,去了趟郭里口,找老妗子拿了表兄赵战华用过的课本。书包早丢了,不值得再买,用网兜一样。</p><p class="ql-block"> 第五册书没学过,直接学第六册,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反正也不是为学习来的。老师们打球,我主动捡球,球打坏了或飞了,便说,我有。熟了,有了上场的机会。同学中又出现了一个“乒乓专业户”,赵伟学,家在学校附近,院子里刚安上水泥台子。从此,我开始逃学。盼望着,盼望着,哪天去比赛。</p><p class="ql-block"> 四月二十六日,终于等来通知,比赛,明天上午在王家寨举行。激动地睡不着。次日早早起来,细雨霏霏,纠结,担心下大了,河底路变成泥塘,耽误了。还好,天随人愿,晴了。</p><p class="ql-block"> 团体赛,所向披靡,夺得冠军。单打,开始很艰难,险些被王军淘汰,后来越打越顺。为了公平、规范,我与李学通的决赛移至乡政府二楼会议室,那张省体委赠予的标准球台令我仰慕已久。上场有如神助,发球、抢攻、搓长、摆短······怎么打怎么有,据旁观者说,这场比赛的精彩程度不亚于电视里的直播。战胜李学通,我学着世界冠军的样子,主动走过去与他握手,挺胸抬头,刻意保持自豪的微笑,足有一分多钟。他更会表演,与我热烈拥抱,向观众鞠躬,招手示意。李学通、李学功、王军、赵伟学与我实力相当,平时互有胜负,取胜实属走运。</p><p class="ql-block"> 没有奖品,只得到了中心校宋校长书写的一张奖状,字迹清秀,红红的公章,格外醒目。</p><p class="ql-block"> 下午举着奖状回了村,有人问,便打开奖状,“咱是冠军!”没人有问,也打开奖状,“咱是冠军!”回到家,想把相镜子里的照片拿出来,换上奖状,不妥,于是把奖状贴在了墙上。这是我上学以来获得的第一张奖状,也是唯一一张,尽管与学习成绩毫无关系,但足以证明,我不是什么都不行。</p><p class="ql-block"> “五一”过后,家里翻盖房子,正好不去上学了。妈妈让我去枣林庄一带买红砖,一马车一马车的看,看好了砍好价,引着马车往回运。那天下午,缷完砖,进了家,发现西北墙角绑了一道绳子,搭着两条毛巾。西墙上的钉子正好钉在奖状上,准确地说是钉在了“冠军”两字中间,使“冠军”变得模糊。这比钉在我心里还难受。大叫:“谁钉的?”。妈妈说:“别叫了。我让你闺嫂帮忙钉上的。绳子就那么长,赶到哪算哪。”</p><p class="ql-block"> 看着那道绳子,忽然与“勾股定理”照应起来,这绳子,便是“弦”,如果绳子剪短点儿,成等腰三角形,不就躲开奖状了吗!真没文化,破坏我的荣誉。</p><p class="ql-block"> 拆房前一天,我小心翼翼把奖状起下来,损了三个角,再加上“冠军”二字上的钉子眼,一眼也不敢多看。</p><p class="ql-block"> 盖房是件麻烦事,盖好,收拾停当,已是六月中。这天学通、学功来找我,老师问,是否参加中考?挺搞笑,初三基本没上,还参加什么中考?可转念一想,又不甘心,于是说,考不考的先报上名。参加了中考,不就可以证明我是地道的初中毕业生吗,真真假假也能算个文化人。再说,好久不去城里了,万一能打乒乓球呢。六月二十日下午,便带上“家伙式”进了城。</p><p class="ql-block"> 家庭条件好的、有希望的考生大都住进了招待所。咨询:住招待所连吃带喝,两天下来得三十来块。咱就别浪费钱了!趁着天还没黑,回家。骑上车,茫然若失,说是来考试,连考场都没见着。于是,调转车头,进了安新一中的大门,打算隔着窗户看一眼,再走。有人叫我,回头,是表兄赵战华,他正上高二。问:“找到考场了吗?”我说:“不用,看一眼什么样就走”。他说:“既来了,考一下,万一呢……住我们宿舍吧。”</p><p class="ql-block"> 次日上午,按时入场,别人略显紧张,我从容镇定,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写上了名字。卷子上,除了这三个字有把握完全正确,其它的,想也没敢想。站起来要走,被考官制止,出考场有时间限制。</p><p class="ql-block"> 终于出来了,赶紧回家吧!</p><p class="ql-block">不行!不能白来!对面的党校院儿里好像有乒乓球台子,过把瘾再走。噫!空荡荡的,有球台没球网。我推着车子捡回几块砖头,在当中一字排开,“木匠单调线”,略作调整,倍儿直。还是没人来,一个人先练练发球,还没人来,算了,走吧!</p><p class="ql-block"> 过了十字街,进了二商场,买张奖状,抽时找宋校长,把奖状重写一下。售货员建议我买两张,万一写坏了,省得再跑一趟。 </p><p class="ql-block"> 路过王家寨村边时,道略微平坦了些。有人叫我的名字,好像是个女生,又叫了我一声,果然是个女生。我:“哎”!又大声喊:“谁呀!?”没人应。环顾四周,有几个男人在和泥。咱!冠军,这是冠军效应。于是推着车子慢慢往前走,万一还有人认出我呢。虽然有点怀疑刚才是男生的恶作剧,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到学校后身时,从坡上冲下十几学生,边跑边呼唤我的名字,问我干嘛去了?约我有时间过来打球······令人瞩目,这是名人效应。在敬佩的目送中,我潇洒地片腿上车。</p><p class="ql-block"> 中午回到家,妈妈问怎么样?我笑了,她也笑了,说:“以后就好好干活吧!</p><p class="ql-block"> 吃完午饭,寻思着找宋校长写奖状的事。</p><p class="ql-block"> 中考0分,并不遗憾,因为什么也不会。带着“家伙式”进了城,没打上球,莫大的遗憾。不由自主,抄起拍子对着墙“乒乓”起来。世界冠军郭跃华、江嘉良等“乒乓坛群星”在我眼前浮现,他们已成为我的对手,今天得一个个拿下。气喘吁吁,歇会儿。想起我的冠军奖状,拿出来,抚摸着“冠军”二字上的钉子眼儿,似乎是无法抚平的创伤。长这么大,唯一一张奖状,咋就弄成这样了!马上去找宋校长。又一想,找到他,万一没时间写怎么办?稳妥起见,自己先写一张,他若没时间写,求他盖上公章就是了。</p><p class="ql-block"> 拿起毛笔。</p><p class="ql-block"> 张雨生同学:</p><p class="ql-block"> 在王家寨乡中学生乒乓球世界杯、锦标赛中,获得男子单打冠军·······</p><p class="ql-block"> 写错了!</p><p class="ql-block"> 错了吗!?</p><p class="ql-block"> 哎!</p><p class="ql-block"> 郭跃华、江嘉良是冠军,咱不也是吗!</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消闲自在</p><p class="ql-block"> 2023年2月26日</p> 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