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爹的梦

橄榄石

第一次听说“坑爹”这个网名总觉得怪怪的，有点不可思议。坑爹原意应为，孩子调皮捣蛋经常闯祸或不安分守己经常亏空，惹得老爸跟在后面赔理道歉甚至还得搭上辛苦挣来的钱，这叫坑爹。网名“坑爹”，真名张真钢，十多年前，从深圳辞职来到了黄山，来到了西溪南一个叫坑上的自然村，“坑爹”实际上是“坑上老爹”的简称，从中可以看出他的幽默、自嘲与风趣。

其实，当年来黄山，坑爹的年龄并不大，五十岁不到，正值人生的壮年期，长期呆在深圳，呆在大都市，嘈杂喧嚣的环境，紧张忙碌的工作，他和爱人都觉得应该远离这样的环境去寻找一方清静闲适的地方，寻找一方精神家园。他和爱人都曾经为了生活、为了理想、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拼搏过，也获得许多耀眼的光环。爱人曾是国家功勋运动员，获得过两届亚运会六块金牌以及许多世界级大赛金牌银牌。他供职一家新闻媒体，也曾获得全国新闻摄影一等奖。在这个都市里，他们似乎看到了人生价值的天花板，而桃花源里的人家成为他们孜孜以求的向往。

离开深圳，他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从气候条件、自然风光、人文积淀、饮食习惯等综合因素考量，他们最终选择了黄山，开始把家安在市区，可坑爹依然坚持将家安在乡村，安在山水间，不知是他的坚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和爱人几年后因故分手了。

西溪南是坑爹乡居生活的第一站。西溪南，古称“丰南”、“丰溪”，发源于黄山山脉的丰乐河从村北流过，入练江再汇新安江，村因居丰乐河之南而得名。现名可能缘于丰乐河居徽州府衙之西而易名。西溪南明、清两朝最负盛名，吴姓大户人家富甲一方，置园林数座，现乡人苟洞先生研究《金瓶梅》，将书中的风俗俚语与西溪南当地的风俗习惯与方言进行对比有许多惊人相似之处，因此他论断，西溪南是《金瓶梅》创作的重要时代背景地，他也因此成为《金瓶梅》研究的一个重要门派。村里许多园林、老宅因战火以及风雨浸蚀已不见踪迹，仅存的老屋阁、绿绕亭和丰乐河两岸的河漫滩上苍劲的枫杨林还可以见证这个村落曾经的辉煌。

与坑爹相识于2015年，是由一起爱好摄影的朋友引见介绍的。第一次从西溪南出发，沿着乡间一条弯曲狭窄的乡间小道前行，临近小村路上不时有水坑溅起水花，一处塌方刚被清理。我的心里直打鼓，谁会到这个山旮旯里来。在徽州凡冠以坑名，一般都是穷山沟谷处。坑上位于丰乐河中段，下面拦了一个人工坝，坑便成了一个湖，因为每年总有鸳鸯在此栖息嬉戏，名曰鸳鸯湖。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早就听说了这个湖，得来全不费功夫。坑爹徽州乡村第一个家就在湖畔，在村口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紧挨着是一户农家。我原以为是坑爹买的一幢民宅改造的，听他介绍后才知道这是一处牛棚的位置。联想到黟县西递的第一处时尚民宿谓之“猪栏酒吧”。看来外人走进徽州都是在乡人最不起眼的地方下刀。

这个家是坑爹一手设计，请当地农民工匠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一个上下二层的乡间民居，与隔壁农户的建筑毫不违和，不显眼，不突兀，不新奇，只是在房顶的外阳台上搭建一个小凉亭，有点徽州大户人家的格调。大门的脸面与传统民居一样，平时大门是紧闭的，进屋是旁边一个小小的侧门，有点曲径通幽的味道，很有苏州私家庭院的设计理念，给人以隐的感觉。整个居室其实有两个空间，一个是充满烟火况味的生活空间，一个是充满禅意充满艺术的精神空间。原来这并不是一处我想像的时尚民宿，而切切实实是坑爹的家，是他的艺术空间、美学空间以及精神空间，他将在深圳所有生活物品用品以及工作学习资料全部带到了这里，也把城市的生活方式带到了这里，时尚的咖啡吧台，室内的影院，窗下的钢琴，楼上的书房、画室、茶室，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他获奖的摄影作品，挂着一把吉他，挂着他参加大型活动的出席证，挂着用过的电脑集成电路版，处处可见现代、新潮、时尚的元素，每一件物品都是一种艺术形式，每一样物品似乎都在诉说曾经发生的故事。

与坑爹熟悉后，我也时常会带朋友去他那里，我喜欢听他聊天，喜欢听他讲对于徽州的感受，他说他不仅仅是喜欢徽州古建筑的遗存，他更喜欢徽州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不紧不慢，不急不燥，不卑不亢，随遇而安，耐得寂寞。无论生活怎样，徽州人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他被徽州厚重的传统文化深深折服，同时他也影响许多外地朋友以及当地政府和村民。也许是他的影响，也许是当地政府看到发展的契机，通往坑上的小路已拓宽变成柏油路面了，徽州区开发了上村休闲居住小区，西溪南成为外地高端人士投资民宿最多经营最好文化艺术品味最高的一个地方，也成了来黄山旅游最热门的一个网红打卡点。

一次与坑爹聊天，他带着神秘的口吻告诉我，说发现一处仙境，我虽然熟悉徽州每一个地方，除了黄山、齐云山，还有什么地方这样令他向往着迷。没过多少时日，他邀请了我，他说这个地方他找到了。顺着他发给我的定位，一路颠簸一路尘土赶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小村名曰石际，这是一个平常而又普通的村落，没有仕族大家，既不临水，也不靠交通要道，可以说没有任何优越条件，我有点不解，也有点将信将疑，这又是一个梦吧？但环顾整个村落后，我还是给了他一点信心，我说村里虽没有大户人家留下的老宅，但这个村的先祖是智慧的。石际，这是一块山石之地，际是一道界线，村子建在坚硬的山石上，祖上将村两边优质的田地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民舍，一块杂草丛生的山坡地，在他的手中幻化成一个特别具有苏州园林和日本庭院味道的庄园。对于石际这个新居，我可以说是见证人。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来一次，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变化。农民的旧居他丝毫没有改变，只是内部的格局以及门窗作了用心的改造，周边增添一些功能性的设施，那个采石坑成为一个鱼池，一道圆形的洞门，如一尊艺术感极强雕塑，也极具禅意。庭院内有荷池、花坛、轩、廊、亭、榭、桥等园林的建筑元素，整整四年，他一心扑在他的梦境里。

最近我又去了石际，通往小村的路变宽也变成柏油路面了，村里许多猪栏茅舍改造成可以休闲的小花园了，许多家的房舍也作了改造修缮，几年时间，也仅仅是一个人的影响，村民的审美意识、思想观念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小村变美，变得有情调了，他的隔壁已经建成一座很有品味的民宿“隐竹居”。坑爹成为了他们建设新家园的设计师，许多乡村还请坑爹为他们讲课、当顾问，许多人也从此认识了坑爹，坑爹也成为黄山一个网红达人。坑爹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告诉我，他正在建造他在徽州的第三处家，他的梦还在继续。去年，坑爹应约写了篇文章《十年，我在西源南》，诉说了他这些年的所思所想所为，令我特别亲切与感动，我在他的微信里留下了我的感慨，我说，“十年了，岂止一篇散文可以道尽，可依然听到一个有情怀的人的细语心声。喜欢可以不间断的来回与行走，唯有爱方可将青春与生命定格在这一方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