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乃堆拉的冬日</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b></h1><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2009-05-27 22:30</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多雪的冬天 </b></h1><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下雪了,亚东的冬天来了。</b></h1><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在飘洒的雪花中,营区屋檐的冰柱越挂越长,奔腾的小河渐渐停止了喧闹。</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进入11月份,七连在亚东的任务都已完成,连队已在为撤回日喀则、转场邦达做准备了。然而,骤然紧张的南亚局势,打乱了七连回撤的计划。第三次印巴战争爆发了。</b></h1><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1971年12月初的一个深夜,急促的紧急集合号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一阵匆忙后,全连官兵集合在飞舞的雪花下。大家静静肃立着,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我们都明白,如果单单就是搞一次紧急集合,决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肯定是到亚东开会的连长带回来什么任务。</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同志们:咱们工程兵是干啥的?”我第一次听到连长如此宏亮、如此威猛的吼声。</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站在我们面前的连长——那张昔日挂满亲切和善的面孔在马灯映照下,显得异常凝重和冷峻。</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冲锋在前、退却在后!”我第一次听到七连如此雄壮、如此血性的呐喊。</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站在连长面前的我们——那些昔日看似散漫无拘的战士在飞舞雪花中,显得那样庄严和威武。</b></h1><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现在宣布前指命令”在一片肃静中,连长宣读了军区亚东前指命令。内容大致是:鉴于印巴冲突升级和边境紧张局势,部队进入一级战备。工程兵三0五团七连配属陆军五十三师,为其提供支持保障。前指给七连的任务主要是:立刻修整到乃堆拉的战备公路,整固炮兵阵地;战斗一旦打响,负责为炮位输送炮弹,并保障通往乃堆垃生命线的畅通;一旦部队撤退,要负责毁坏后面的公路、桥梁,以便最大限度阻滞敌人。 </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其实三0五团早在67年就参与了乃堆拉自卫反击战。当时十连和十二连担任了部分保障和机动任务。</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命令宣读完后,连长进行任务布置和战前动员。全连分为爆破组、火力组、后勤组等,其中我们排为爆破组。连长的动员虽短,但很有激情,和许多电影里的台词一摸一样。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毛主席在看着我们,祖国和人民在看着我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紧接着连长又提了三点要求:一是大家给组织写决心书,表个态;二是准备好自己的“小包袱”,给家人留个信;三是将粘敷在寝室墙板上的内部报纸,如《战旗报》《工程兵报》等全部撕下销毁[由于墙板间多缝隙、透风,便用多层报纸粘敷]。</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那晚没人再睡了,所有营房的灯光一直亮着。洁白的营区在纷飞的雪花中,宁静而安详。在这宁静与安详中,我好像听到一百八十多颗被奔腾热血激起的狂野的心跳。即便里面还掺杂着忐忑不安,但你感到的只有青春热血的涌动。。</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昏暗的灯光下,大家沉寂着。沉默中班长发话了:“当兵的早就该想到会遇到这一天,都准备一下吧。”这时寝室里有了动静,大家不约而同拿出纸和笔。</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捏着笔,望着埋头疾书的战友,还有那两个不会写字的兄弟,一时下不了笔。</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飞滚的圆木没砸死我,燃烧的炭窑没吞噬我,难道我的生命真的要终止在这个白雪的冬天?”</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想着想着,突然脑海里冒出前三个月前还是副统帅的林彪的一句话:枪声一响,老子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作为一名军人,或许你有生存的念想,或许你有恐惧的意识,或许你有懦弱的性格;但是,绝不容忍你在战场上的逃避与退缩!只要枪声一响,一切恐惧和杂念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要么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要么就是倒在前进的道路上。我知道,无论是为炮位输送炮弹,还是保障生命线的畅通,随时都可能面临牺牲的可能。既然如此,就只能光荣地去死、勇敢地去死。</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想到这里,我提起笔写下了我一生唯一的一份《决心书》和一封没有人看过的《遗书》。里面的许多话语已经被久远的岁月,永远埋在乃堆拉山口下那个已经无人知晓的营地,在我模糊的记忆中留下的只是零散的只言片语。</b></h1><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敬爱的七连团支部:</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是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革命青年,一名光荣的工程兵战士。……为了保卫毛主席、保卫祖国、保卫边疆,我决心在战斗中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生命不息、冲锋不止……愿为伟大的祖国、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党,献出我的一切,甚至生命……我将用自己的行动来接受团组织的考验,争取在火线上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请团组织在战斗中考验我!</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决心书》是写给团支部的。我当时最大的、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加入共青团,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至于那封留给家人的信、也就是那封《遗书》,虽然仍不过百字,但现在也只记得里面的一句话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决不当逃兵,决不给你们丢脸!</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把写好的《决心书》郑重的交给担任团小组长的副班长,准备收拾自己的小包袱。</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知识分子,来冒起。”谢天棒递来一支烟。虽然他递上来的是二毛四一包最便宜的劳动牌香烟,我却感到有点受宠若惊。</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知道你是抽着玩的,老子今天非要培养你。免得你娃儿壮烈咯后悔这辈子还没一个嗜好。”谢天棒给我点燃了烟。</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尽管我平时从不把烟吸进去,尽管这烟劲太大太难抽,可是面对我到六班后谢天棒给我的少有待遇,我猛吸了一口、并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只觉得天旋地转,难受万分。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比醉酒还痛苦的醉烟。天旋地转中,只听见谢天棒“嘿、嘿”有点诡异的笑声。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真正开始抽烟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过了好一会儿,我慢慢缓过劲来,开始收拾小包袱。所谓“小包袱”,就是将个人物品用部队发的一米见方的白色包袱布包起来,上面写上家人的姓名和地址,一旦阵亡,它就成了你的遗物。新兵的小包袱都很简单,老兵的就复杂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的小包袱里只有换洗衣服和入伍时同学送的笔记本,还有简装《毛选》、语录,一封家信和四十多元的积蓄,其他就没什么了。那时新兵每月的津贴为六元,我们加上高原补助每月为十元。我想了想拿了十元钱出来,将包袱用针线缝好,写上了在成都疗伤母亲的名字和招待所地址。</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老兵的东西的确多。我看见谢天棒盘腿坐在床上,不仅他的铺、就连旁边别人的铺上都堆着他几年来积攒的东西,就像一个摆地摊的。“过来帮一下”他见我在注视他,很有些得意。</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本来是退伍带走的,现在不行了。说不定还要别人帮忙送回家。”谢天棒的东西靠几张包袱布是包不了的,最后还是用装大米的麻袋解决的。帮他收拾完,又抽了一支呛人的“劳动”,天也亮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天上依然飘洒着雪花,早饭后连长带着连排干部上乃堆拉山口边防部队察看地形去了,我们不约而同的奔向了司务处。</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这时,司务处那个小窗口前已挤满了人群。津贴微薄、平时舍不得多花一分的战士们今天纷纷变得阔绰起来。过去抽“劳动”的买的是三块一一条的“飞马”。我还看见我们排一位同年入伍的兵,由于家境穷困,他平时从没在司务处花上一分钱,连漱口都是用从炊事班拿来的食盐,唯一花掉的就是寄津贴回家的邮资(我不知道当时军人汇款是否免邮资,寄信是军邮免资费),而此刻却抱着五斤一包水果糖从人群中挤出来。 </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好不容易挤进去,花掉近一个月的津贴,拿了一条四块一一条的“大前门”和五斤一包的水果糖。</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中午吃饭的时候,司务长传达了连长的指示:隔天杀猪、天天打牙祭。大家都明白,这一切或许就是我们最后的“享受”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晚点名依然在飘洒的雪花中进行。连长布置了最新的任务。明日七连进入指定区域,立即加固炮兵阵地、整修公路,等待战斗任务。 </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记得在以后的二十多天里,雪时停时下。我们在施工中等待战斗,在等待战斗中施工。整天是隆隆的炮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从我们身边急驶而过车队留下的轰鸣声;炮兵阵地上122榴炮炮口不时闪烁、炮弹在远处密林里爆发出团团红光,四联高机射出的曳光弹划破夜空摇曳着消失在远方。</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晚上,我们的寝室烟雾缭绕,话语不绝。床铺上铺满了香烟、糖果、罐头;战友们有聊过去的、有相互托付的、有释弃前嫌的。谢天棒几乎每晚都要跟我聊聊,对他过去对我的误会和态度表示歉意。何止我俩,许许多多的所谓的恩怨都在那飘飘洒洒的雪花中溶解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那些日日夜夜是怎样度过的,我大都已经淡忘。不过,我仍然记得在那个多雪冬天里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冬日……</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下了。前几天刚修整好的盘山路被车队碾得坑坑洼洼。特别是靠近炮兵阵地的一个上坡转弯处,临边的路基在重压下已经有些塌陷,再加上道路上要么泥泞、要么就铺着冰层,已对过往的车队构成了危险。如果不及时修复,轻则造成车毁人亡;重则公路一旦垮塌,将致使这条连接乃堆拉的生命线中断,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连里立即下令我们班抢修。</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根据连里的方案,我们将首先对公路靠山一侧的 弯道突出山体部进行爆破。这样一是增大公路的转弯角度、拓宽路面,二是利用爆破后的石块、泥土,加固路基、填覆路面。为了保证抢修速度和质量,连里还专门将团里配属给七连的那台“东方红-100”推土机调到现场。</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记得那天的炸点虽然有十来个,但由于作业点的岩石不是很硬、冻土层也不厚,所以不太费事,作业时间大概也就两个小时。</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打好炮眼、挖好埋藏点后,我们坐在铺在雪地的雨衣上,开始装药前的装备。刚到的推土机手把推土机开到远处关掉引擎,过来看我们做准备。他的名字我叫不上,只知道是个70年的四川兵,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上透着两朵高原红。</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在雨衣上,我们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根长度40一60公分的导火索塞进雷管、再用钳子轻轻夹扁雷管口,以防止塞进炸药时导火索脱落;然后或直接塞进单管炸药里、或捆在几管中。随后班长带领我们根据导火索的长短,按点火顺序分别将单管的装入岩石上打出的炮眼,成捆的置入在冻土里开出的深穴。</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一切准备完毕,班长把大家招到一块指定了我和谢天棒点火,并再三让我们注意安全。班长交待完后,我拿出“大前门”,不管会不会抽的都递上一支。那时我们施工爆破,都是用火引燃导火索来引爆,而拉火管只是在战斗时才能用。</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你先去点前面那五根导火索长的,我点后面的。”见大家都撤到爆破点侧面的安全区域,我拿出火柴先给他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燃。当时预设的引爆时间由远到近为30—60秒。</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10根白色的导火索静静地翘在岩石和冻土上。我猛吸了两口,烟头闪出红光,几朵雪花落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虽然不是第一次点炮,但不知为啥手有些抖,第一次居然没点燃。我愣了一下,猛吹了一下烟头;烟灰飞散,露出泛红的烟头。我又使劲吸了一口,迅速点燃了那些导火索。当我跑过谢天棒时,他也刚好点燃最后那根导火索。在导火索“嘶嘶”的燃烧声中,我俩一起跑向大家隐蔽的安全区。没过一会儿,先是地抖了一下,接着传来震耳的爆炸声。在隐蔽处我们看见石块、泥土或倾泻在待修的路面,或滚下山去。</b></h1><p class="ql-block"><br></p> <h1><br></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爆炸声停了一会,我以为已经全部都爆了,便起身走了几步正想过去看看。“还有一炮没响,找死啊!”蹲在旁边的谢天棒突然跃起一把抓住我,使劲往后拖,刚把我拖进安全区又一声爆炸响了。爆炸掀起的泥土中夹杂着飞迸的石块“嗖嗖”从安全区旁呼啸而过;还有几块被震松的二三百斤重的石头,正好从我被拉走的地方飞滚而下。</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当我刚回过神,还来不及感到庆幸、还来不及感谢他,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悲剧在10多米开外的地方发生了。</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快看,推土机咋动了!”听到副班长诧异的喊声,我看见推土机手还和我们在一块,而停在坡上那台空无一人的“红旗-100”却顺着公路的斜坡向后缓慢滑动,突然驾驶室上方的排气筒冒出一股黑烟,随后发动机发出“吐吐”的声音。没人操作的推土机,沿着公路后滑的速度开始加快,要不了两分钟就会滑出公路栽下几十米的山沟。</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在大家疑惑和不知所措中,只见那个推土机手飞快向机车跑去。就在他踩上滚动的履带,准备跨进驾驶室时,突然脚下一滑,身子扑到在冰冷的履带上。根本不懂机械的我们,虽然一起跑了过去,但不知如何去停下推土机,如何去救他。或许是履带夹住了他的军装,我眼睁睁看见他在挣扎中,上半身被履带卷到数吨重的推土机下……</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眼见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消失,目睹一片青春的绿叶在你眼前飘落,而你却无能为力。我的语言能力难以描述我们当时的内心世界。我只知道在瞬间失去思维后,接下来就是刺心般的痛楚。</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推土机遇到了阻碍,它似乎有些畏惧这个脆弱生命的阻拦,于是减缓了速度,慢慢地从这个柔软的血肉之躯上辗了过去,随后被路边的小石块挡住停了下来,接着发动机“吐、吐”两声也熄了火。至于推土机为啥会这样,我至今没有完全弄清楚,只知道推土机停在斜坡上,下面不垫阻挡物是很危险的,而且坡度越大越危险。因为在邦达也发生过同样的悲剧,不过那是一台“斯大林-80”。</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他静静地躺在雪地上,两眼望着雪花飞舞的天空,稚嫩的脸庞上看不见痛苦。慢慢地,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融化着他头枕的白雪。他的青春热血化为一朵碧血之花,正在洁白的雪地上缓缓地绽放……</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战友的的牺牲。第一次看到一个热爱和珍惜生命的士兵,用自己脆弱的生命去履行一名士兵的承诺。</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晚上,大家心情都不好,很少讲话。战友的牺牲,使大家忘却了发生在我身上的危险。我坐在谢天棒边,不停的把“大前门”递给他,尽管他还没抽完。不善于言辞的我当时只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他的谢意。</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入夜许久,我眼前始终浮现推土机手那张年轻的面容。我想:尽管谢天棒让我躲过一劫,但或许过不了几天,我们的归宿也在那里。</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那天晚上,推土机手就躺在那个透风的食堂里。早上我们来到食堂吃饭时,只见他沉睡在一张搭在两只长条凳的木板上。尽管身躯早已冰凉,战友们仍给他垫上枕头、盖上被盖;尽管呼吸早已停止,战友们仍把稀饭、馒头放在他枕头旁。直到第三天早上,我们把他放进做好的棺木,抬上团里专门派来接他的车,最后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飘飘的雪花中。</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就在送走推土机手的那天,我们没有接到新的任务,边境也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那天,宰杀停止了,又恢复了以前的伙食。</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没肉吃了,看样子这仗打不起来了。”谢天棒望着碗里的干菜烩粉条笑着。而平时他一看见这些菜,总要发一阵牢骚。</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虽然我们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但这一仗最终没有打起来。作为一名军人,面对战争其实内心是非常复杂的:我们既渴望在战斗中冲锋陷阵,但仍想好好地活着;我们既要在枪林弹雨中捍卫士兵的荣誉,但却更加热爱生命。当我们为履行承诺面对死亡时,即便知道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也要带着勇敢与坚强上路;即便知道生命是多么的渺小,也要带着从容与无惧去诠释军人的天职。</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关于中国在这次战争的立场,说法大致相同:巴基斯坦在印度强大兵力面前,无力保卫东巴,于是求救于中国。巴军总参谋长、海空军司令及巴总统叶海亚的特使连续来到北京见周恩来总理。这时,全国正处于“文革”的混乱中。西藏同内地一样政治局势不稳定,西藏军区司令员被揪斗。但是由于印度的入侵,我们就不能不管了。鉴于当时我国的情况,对巴基斯坦的援助,只有在政治、外交上给以支持,谴责并声讨印度对巴的侵略行动。我们在向巴基斯坦提供了一些飞机、常规武器,但像上次那样准备出兵的设想就谈不上了。[参考:印巴战争中的中国角色]。</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但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心存疑虑。有文指出:在第三次印巴战争发展到东巴被占领,印军在西段猛攻巴基斯坦重镇拉合尔,即将突破巴军防御的情况下,我国政府向印度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其立刻停火,否则中国政府保留采取一切措施的权力。[来源:中国江苏网-鼎盛军事]</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我想:中国政府当时没有出兵介入的主要原因除了复杂的国际、国内的形势外,大致还有两点。一是战争持续时间短,从11月21日印军向杰索尔的巴军阵地发动了袭击,到东巴守军于12月16日投降,12月17日印军在西线单方面宣布停火,整个战争仅用了二十多天。如果战争持续下去,真的就很难说了。二是印度政府也惧怕两线作战,始终要求印军在中印边境地区保持“克制”,避免因边境冲突引发新的局部战争。至于“政治局势不稳定,西藏军区司令员被揪斗”并不能成为中国出兵的主要障碍。那时,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三0五团大部队已进入一级战备,连睡觉都是合衣待命;而我们在亚东度过了战争、或许只是一场局部的边境冲突的前夜,已经做好了血洒疆场、为国捐躯的准备。</b></h1><h1><b style="color: rgb(1, 1, 1);"> </b></h1><h1><br></h1><p><br></p> <h1><b><font color="#010101"> 仗不打了,雪仍然在下,我们又为撤回日喀则开始忙碌起来。具体的日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71年已经过去了,只知道这是我们在亚东最后的日子。<br> 那天,当我挤上大卡车时,心中冒起莫名的感觉。车轮开始缓缓移动,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们是真正的走了。<br> 我和谢天棒面对着坐在车尾的最后一排。他把遮盖的帆布别在边上,大朵的大朵的雪花卷进车厢,轻轻地落在我们身上。车厢里一片寂静,静得你仿佛能听见晶莹的雪花亲吻年轻的脸颊时发出的声响,静得你仿佛能听见飞舞飘逸的雪花与青春涌动的士兵在私语。<br><br> 白雪中的营区渐渐消失了。我知道:五年、十年或许还有人记得这个营区,还记得发生在这里的故事。<br> 再过五十年,当年那个普通的连队,那群年轻的士兵,还有28个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凝固在这里的军人,还有人会记住他们吗?<br> 我想:一定还有!就是当年那些兵。即便有一天我们的肉体化为一缕青烟,也会把自己的灵魂安放在这里。因为在这个很少有人知道的营地,每天依然会吹响集合号,召唤着七连士兵的魂。<br> 雪越下越大,我们越走越远。乃堆拉山头渐渐模糊了……<br><br> 今天,我仍在记忆的碎片中搜寻着三十八年前的那个冬天——<br><br> 一个多雪的冬天!<br><br></font></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