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外婆的榔树岗（一）

踏雪（湖北十堰）

　　我的故乡在湖北安陆洑水莲花乡何家冲，小的时候父亲常年在外，妈妈带着我和妹妹靠给人做衣服艰难度日，儿时有一半时间住在叔伯们家，另一半时间则是在外婆家里度过的。外婆住在一个叫做榔树岗的地方，因为位于省道边，所以那里的人家境普遍要比乡下要好。每次妈妈都用扁担挑着两个箩筐，一头装着缝纫机，一头装着我和妹妹，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而我坐在筐子里面，迷迷糊糊地憧憬着，因为去外婆家就意味着有好吃的、好玩的和很多新鲜的乐趣，所以到岗上外婆家就是儿时最美好的期待和向往。

在我们孝感地区，外婆喊“家家”，用家乡话叫“嘎嘎”，我的外婆就是农村那种典型的慈祥老太太，印象中瘦瘦小小佝着背，铺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但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微笑着，一到中午的她就会杵着拐棍儿，蹒跚着走到村口的田边，冲着还在野外玩耍的我和妹妹喊到：“兵、小丽，回来吃饭。。。”，而此时我们正在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表哥表姐的后面，在塘里捉鱼摸虾，在棉花地里偷棉桃，在草垛子里面打滚儿捉迷藏，而每次一身脏兮兮的被外婆抓回来的时候，一群小孩总免不了被外婆训斥，但是外婆每次都是训斥表哥或者表姐，从来不训我和妹妹。现在想想，大约是外公过世得早，外婆也是一个女人拉扯大了一堆子女，见母亲过得艰难，格外心疼两个外孙吧。

　　有时候妈妈一说去岗上外婆家，我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外婆家藏的有好多好吃的，都是她生病的时候别人看她时候送的，但她平时是绝计舍不得吃的，只是每当我和妹妹来的时候，她会拿给我俩尝一点。儿时的美味大概就是外婆藏在床下面玻璃瓶装的桔子罐头，藏在米罐子底下的麻果，还有一到夏天就在棉被里头酿的米酒。说起来小时候关于到处翻箱倒柜找好吃的可能就是我唯一的特长了，看着被破坏一屋子的乱状，外婆也很少训斥我，总是扬起手佯装的要打，那时我早和表哥们跑没影了。

外婆会做凉粉，一到夏天她就把做好的凉粉用井水冰好，挑到省道边的凉棚前卖，支起一个小摊子，把凉粉切成细条，撒上一点红糖和醋，用冰凉的井水一冲，往往成了最受欢迎的消夏神品，来往于省道两侧的长途司机，一到这里就会停下来，花两毛钱能够喝一大碗，仰头大口的喝下，又解渴又解乏，又甜又凉快，外婆总是给他们多加点儿糖，还给他们多续上一点儿，而小小的我就拿着蒲扇赶苍蝇，帮外婆数钱玩。等卖完凉粉，外婆就挑着担子牵着我的小手慢慢走回村子，祖孙两个在田间小道上回家的身影在夕阳下，慢慢的被拉的很长很长……

　　6岁那年，我随外地工作的父亲离开了故乡，只是到暑假的时候，偶尔还回到老家。那个时候，外婆特别期盼我能到她那里吃饭，虽然我已经很少去了。有一次我回老家，表哥带着我们在外面捉了好多小螃蟹，我就是顺嘴对外婆说了一句，我想吃炸螃蟹，她就到处找别人借油借面，糊好了以后弄了一下午，到晚上的时候把我喊到她屋子里面，把香喷喷的炸螃蟹端上来的时候，我却早失去了兴趣，只是象征性的拿了一个吃了一口丢下就跑了，想必外婆那个时候是十分伤心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回故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甚至最后外婆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回去，妹妹经常回去，她对岗上怀有浓厚的感情，每次回去给外婆上坟都会眼睛哭得通红。2020年清明节我难得回到了榔树岗，我和妈妈、妹妹买了香纸，来到了外婆的坟前，外婆的坟位于岗对面的一个山坡上，在绿草青松的掩映下，只有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零零的如同她的一生。外婆一个人在那个穷乡僻壤，用瘦弱的身躯养活了一堆子女儿孙，自己在晚年却没有享受到多少应有的温暖，站在她的坟边就能看到国道旁边的榔树岗，似乎就像是外婆站在那里看着，看着这个国道，看着这个村子，看着她的外孙孙女回家没有。

　　从山坡上返回的时候，我远远的似乎看到了外婆的身影在喊我：“兵，是不是你？”，仔细一看原来是姨妈，她瘦小的身体杵着拐棍拿着一个火笼站在路边，模模糊糊中分明就是我的外婆，姨妈眼里充满了惊喜和慈祥，和外婆当初看我一模一样。

离开故乡的时候，我转身再看一眼故乡，心里充满了悲伤，看着这个几十年变化不大的村庄，我儿时的欢乐都源于外婆，我对榔树岗的思念也源于外婆，那里铺满了我儿时的记忆。外婆在清贫的生活中却给予了我和妹妹最大的关爱，我的外婆，我的舅舅舅妈们，还有我的表哥表姐们。那个时候很穷，榔树岗很穷，但是那里却很快乐，那里有一种城市里面没有的自由和自在，没有的亲情和温暖，这是现在感受不到的，难得的，单纯的，奢侈的，也是我内心无比怀念和眷恋的。

　　每当我回到榔树岗再次走到村口的小路上的时候，我似乎看见了外婆那瘦小的身影，她就站在路边向我喊道：“兵、小丽，回来吃饭”，那熟悉的乡音再次在我的脑海里面响起来的时候，我的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2023年3月5日踏雪写于湖北十堰

后记：我早就应该写一篇关于我外婆的文章，但是写了个开头又搁下了，前前后后拖拉了快一年的时间，提起笔觉得沉甸甸的，一方面确实是外婆给予我的太多，值得回忆的片段太多了，另一方面心里一直对于外婆晚年的际遇耿耿不能释怀，这也是后来我不愿意回老家的原因之一，现在自己年龄大了，也看开了，也看淡了，如今留在故乡的亲人们也都老了，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又是一个生命的轮回，有的时候应该多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只有珍惜当下，珍惜眼前才是最真的。

周彬彬记于2023年3月8日，本人原创作品，码字不易，尊重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