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线捡回两个兵

刘明江

　　一九七九年二月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距今已整整过去四十五个年头了，但对于亲历这场战争，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的我们，时间永远不会冲淡我们脑海里战场上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胞里都会留下永恒的记忆。今天又是“八一”建军节了，在这光荣的节日来临之际，四十多年前战场上的许多经历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就讲讲在作战前线捡回两个兵的故事吧。

1979年的2月24日上午，我们师前方指挥所（以下简称前指）正在越南境内的264高地协助师基本指挥所（以下简称基指）指挥柑塘战役的作战，同时组织工兵分队构筑下一步师基转移到264高地开设所需的指挥所工事。这时接到师基指指示，因柑塘战役23日发起后进展神速，师基指不准备转移到264高地了，为防柑塘之敌逃跑，师前指马上前出指挥110团沿红河西岸快速向柑塘以南穿插，占领柑塘以南地区，协同兄弟部队切断柑塘之敌逃跑退路，确保全歼固守柑塘地区之敌。

柑塘市是越北重镇，距越北我云南边境一线的老街市、黄连山省省会谷柳市等近三十公里，是中国河口经越南老街到安沛、河内的铁路公路经过的要地。更重要的是柑塘是越南的一座矿山城市，是越南的经济命脉城市，它以磷矿生产出口为基本产业，据说是全球第三大磷矿储藏地，其产值占越南经济收入的四分之一，可见其在越南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我们发起柑塘战役，既是军事上要对越南给予沉重的打击，也要在经济上破坏和削弱它的发展。更重要的是我军占领柑塘地区，就让越北云南方向无险可守。因柑塘周边有大量丘陵和山地可依托抵御中国的进攻，一但柑塘失守，柑塘以南至安沛到首都河内就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了，越北云南方向就门户洞开，我军就可势如破竹，一路经柑塘，占安沛，直捣黄龙，所以柑塘是越军必须死守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我军必须攻克以达战略企图的一场硬仗。

因此敌我双方都在柑塘地区作战对垒上倾注了全力。越军把在我河口当面防御作战受创的345师全部撤至柑塘地区坚守防御。并令越王牌作战师316A师经封土、沙巴、黄连山向柑塘增援，企图对我军形成侧击，打乱我军对柑塘的攻击行动，既可解柑塘之危，又可陷我军于困境。

但没想到号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越军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十三军这个铁血雄师的老师面前却不经打击。316A师气势汹汹的援军从黄连山东进来到代乃地区，就被我39师116团阻击在代乃地区寸步难行，直到我围歼了柑塘之敌，316A师也未能往前挪动一步。在我军占领了柑塘地区后，又指挥加强我军的新锐力量149师发起对该师的攻击，316A师被我打得晕头转向，屁滚尿流的向西逃窜，我149师攻破黄连山垭口，占领沙巴县城，打得316A师逃跑得无影无踪。

再说2月23日我军发起柑塘战役，我37师109团、111团两个团协同38师从金星、保胜、北瓜姚及以西地区向柑塘外围攻击，经一天激战攻占了越军柑塘外围阵地，直逼柑塘市区。为防止柑塘市区之敌逃跑，上级命我师110团经甘塘东侧，39师一个团经柑塘西侧，迅速向柑塘以南穿插，占领外波河以北地区，对柑塘之敌形成合围，与37、38师正面攻击部队一起聚歼敌军，占领柑塘地区。

2月24日中午，我们前指接到随队指挥部队向柑塘以南穿插的任务后，立即调整工作计划，组织随前指保障的工兵、侦察、通信分队立即出发向前机动。当时直属分队正在埋锅造饭，准备中午饭，但要求马上出发，炊事班的米饭还在锣锅里半生不熟的，倒了可惜，又不知途中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煮饭，为防官兵们行军饥饿影响作战行动，就叫战士们用饭盒盛上夹生的米饭边走边吃，有的战士嫌饭盒麻烦，就用挂挎包上的口缸盛饭，有的甚至用军帽、钢盔来装米饭，有个战士更用毛巾包着饭团边走边抓着吃。我们是在工兵连搭伙，无论是师首长，还是参谋干事，都和战士们一样，边走边用手抓着生饭吃。我去盛饭时看到另一个锣锅里正煮着几个猪腿，原来是炊事班发现附近有一头打仗时跑散的猪，可能昨晚被炮弹炸死了，还很新鲜没坏，就用刀剥皮后砍下几条猪腿煮了给连队改善一下伙食。但还没煮熟透，锅里正冒着血沫，我们也顾不上生熟了，刘义学参谋就抓上一腿小的，我们边走边用随身的匕首一块块的割下红兮兮的半生不熟猪腿肉，分给同行的战友们享用。

24日下午我们从金星公路桥过了从黄连山流下向东汇入红河的一条河，本计划沿保胜至柑塘公路快速行动，但过了金星桥后发现越军向柑塘逃跑时沿公路埋了大量的地雷，有防步兵地雷，更有大量的反坦克雷，以防我军坦克集群向柑塘攻击。过了金星桥后工兵一辆排雷汽车就被炸歪在公路边。越军逃窜时老百姓也逃跑了，许多水牛无人看管乱跑，也被地雷炸死在公路上。我们等不及工兵排除公路上的地雷，就从公路东侧避开公路地雷阵，继续向柑塘以南穿插行动。

我们到211高地，发现此地适合下一步师基指转移到此开设，就留下工兵连在此构筑指挥工事，我们前指随队继续穿插前进。

天渐暗了下来，部队行进看不清方向，也无法按地图行进，因为我们使用的越南地区地图是战前临时用美军航测的百万分之一、五十万分之一大比例尺地图调绘成的五万分之一地图，不是现地测绘的，可想而知准确性极差，在前阶段的作战中因地图误差，常常呼叫炮火支援压制敌军，却往往炮弹炸在了自己人头上，都要经多次校正才能打准。其实我们不是没有准确的越南军用地图，当年越南的地理测绘都是中国派专家帮助现地测绘的，但因同志加兄弟的情谊，中国当年帮助测绘的地理资料，我们毫无保留的交给了越南，没有留下丝毫，因此对越作战时我们就毫无地图可用。

我们前指一晚上随穿插部队跌跌撞撞向柑塘以南突进，只好按大的方位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开进中为掌握正确方向，前指首长叫我随前卫连110团7连行进，为保持方向，每半小时就派人去左边探查红河距我们的距离，这样我们始终与红河保持平行，确保了开进路线的正确。

一夜的行军，我们穿村庄，过河流，跨铁路，涉水塘稻田，浑身一直湿渌渌的。25日早上天蒙蒙亮时，部队基本穿插到了预定地区。这时前卫连前方尖兵班报告发现越军防御阵地，部队立即停止前进就地展开隐蔽。我就和随前卫七连加强指挥的三营副营长刘永权及连长前出观察，发现前方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堑壕、地堡等，是敌人的一个完整的防御阵地，附近还有几排房屋。我们感到情况严重，即令部队保持肃静，迅速就地展开占领阵地。我们前方正好有一横向水渠，即令七连依托水渠防敌攻击，要求连队无论敌人怎么攻击，都必须坚守住水渠土埂阵地。七连完成防御部署后约半小时，前方毫无动静，也未发现人员活动，就和刘副营长组织一个班越过敌阵前铁丝网摸进去侦察。这时连队右侧突然出现情况，发现一个人往我方行进，待其接近时，七连人员猛扑上去抓住来人，最后发现原来是一附近越南村民正挑着两筐鸡去附近赶早市出售。经随队翻译询问他根本不知道打仗，更不知道中国军队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村旁。经了解我们看到的防御阵地原来是越军的一个训练基地，派出的侦察班搜索后也未发现基地里有敌人，我们即进入基地里进一步搜索。 这时天渐亮了，我们看训练基地里营房设施齐全，训练场地完备。更主要的是他们逃跑时桌上的饭菜还摆放着来不及吃，看来是仓促逃窜了的。

我在越军营房里搜索时发现一个柜子里的越军衣服迭放整齐干净，我就找了一件草绿色的衬衫换在身上，把我穿的衬衫脱掉丢在那里。我的衬衫还是我在江津上前线时专门去买的一件新的白衬衫呢，当时就想上战场了，穿件好些的内衣，万一战场上受伤或牺牲了也值得。战前一直带着舍不得穿，直到2月16日开战前才换穿在身上。但因战场上七八天来泥里水里摸爬滚打，雨水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洁白的衬衫早已土黄一片，硬梆梆的如铁板一块，裹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因此发现有干净的棉布衬衫，就赶紧脱下换上，把我专门买了上前线穿的衬衫就留给越南了。

我们还在越军训练基地内搜索时，前指首长指示，我们已穿插到位，叫七连向西侧组织防御，随时准备截击柑塘逃跑之敌，同时令我立即返回前指另有任务。

我跟副营长刘永权和七连领导交待了搜索完成后马上建立防御体系防敌偷袭，并随时准备往前机动作战。给连队明确了任务后我正准备出发返回，突然有一个兵向我报告：“刘参谋你要回指挥所吗？”我说是的，他说：“我能跟你回去吗？”，我抬头一看他似曾相识，就问怎么回事？他说他是师通信营三连的副连长，我一下想起来了，因我在师机关是老参谋了，和师直分队的干部都熟悉，就说你是贾武？他说对，我是架设连副连长贾武。我又问你怎么在这里？他说战场太复杂了，变化太大了。

原来是师里派他带人随我师109团跟随架设电话线，确保指挥的有线通信顺畅，这两天一直随109团行动。昨晚跟随一路架线，由于部队进展太快，他们随身携带的电话线用完了，就沿途收集越军战场的电话线接续使用。他们分为两组，一个组随109团继续架线；他另带着一个班长这组就继续收集越军电话线。因部队行动太快，他和班长这组就与109团失去了联系，半途看到有一个部队，知道是自己人，为确保安全就跟上一起前进，就走到了现在。

我了解情况后就说好吧我们一起回师前指。出发时我、贾武副连长、还有那位班长我们三人组成一个战斗小组，我明确我是小组长，你俩必须听我指挥一起行动。我们此时距师前指有三、四公里距离，路上情况不清。我们一起返回时，因我是步兵班长、排长出身，又在师教导队当过两年的营以下干部培训的战术教员，作战组织较熟悉。作战期间因我常一个人在外活动多，所以我随身携带的武器也较多，除标配的手枪外，战前我还申请了一支五六式冲锋枪，还从侦察科要了一把匕首，战中我又从路边捡了两颗手榴弹别在腰上，从单兵战力上来讲我绝不亚于一个步兵战士。因此，我就把手枪给贾武一行的班长，并交给他一颗手榴弹，并教他怎样使用手枪和甩手榴弹，贾武用他自配的手枪，因冲锋枪火力猛，我自用更顺手。

我们三人组就离开了七连回师前指，一路上我注意观察，利用一条机耕道路边岩壁隐蔽前进。这时柑塘激战正酣，市区方向炮声隆隆，枪声密集，不时有炮弹从头上飞过，也有流弹嗖嗖在天上乱飞。突然距我们左侧不远处枪声激烈，我们利用地形跑步前进赶紧离开，后来才知道是110团2营5连在穿插行动中遭越军伏击，距我们大约500米，5连在连长指导员同时负伤的危急时刻，全连官兵奋起反击，毙敌营连军官多名，俘虏两人，打成了全军著名的春增地区反伏击成功战例。

我们回撤路上发现有越军的通信线路，贾武就和班长一路剪切破坏。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独立返回归建，我们三人组终于回到了师前方指挥所。

这场经历让我们非常难忘，几十年过去了，至今我们在一起回忆起战场经历，我还常常开玩笑说贾武是我从前线捡回来的呢。我从前线捡回了两个兵。

注：据贾武回忆，和他同行的班长叫李来，江苏人，战后退伍回江苏老家了。

老战友贾武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