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最早期共产党人的初心（魏人镜烈士家书十二封）

秋水长天

　　

编者按：

最近，湖北省汉川市市委、市政府在组织编写《魏人镜传》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省博物馆存有烈士1926年10月11日至1927年2月13日写的十二封家书。

魏人镜是湖北汉川马口人。称他为最早期共产党人，是因为早在一九二二年夏，他就经一大代表陈潭秋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时全国共产党员，总共只有195人（而且他年龄最小，只有16岁）。

这些家书是烈士写给长兄的。第一封信发出的时间是北伐军攻下武昌城后第二天。此前的四十多天里，魏人镜潜伏在武昌城中做北伐军内应，随时都有饿死或被敌人杀害的危险，但他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了党组织交给的任务。在封城的那段时间里，家乡的土豪劣绅大肆造谣，有的说他已被杀害，人头悬挂在某城门，有的说已饿死，尸身抛诸荒野，使他的父母和家人凄凄惶惶、坐卧不宁，痛不欲生。北伐军攻下武昌后，家乡的土豪劣绅又大肆污蔑烈士弃“糟糠” 于不顾，“共产共妻”，已在外自由结婚，使家庭由此对烈士产生了许多误解。 

这些信除因保密要求，未涉及革命工作之外，既有武昌围城中的情况（集中在第一封信，因是亲历，极具史料价值）、对父母的感恩、亲人的挂念、婚事的态度、做人的准则，又有对革命形势的分析、参加革命目的、对国家前途的耽忧，研究经济的愿望。特别是12月12日写的第八封信，光彩四射，振撼人心！一个反对剥削压迫，痛恨腐败政府，心怀国家和人民，愿为民富国强献出一切，甚至宝贵生命的共产党人的高大形象跃然纸上。这些信虽然写于九十七年前，但在今天对于加强党的建设，坚持以民为本，严惩贪污腐败，消除贫穷和社会不公，建设幸福美好国家，仍然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北伐军攻下武昌城后，省党部曾委任他以政治上、军事上之要职，当时并没有多大风险，他固辞未就。1928年初， 汪精卫在武汉“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走一人。”省委机关连遭破坏，魏人镜置个人生死于不顾，临危受命，出任湖北省委书记兼武昌市委书记。几次脱险，最后还是由于叛徒出卖被捕牺牲，时年二十二岁。留下千古绝唱《夜台犹有钢筋骨》。1949年10月13日，李先念在烈士遗像上题词：“魏人镜同志精神不死！”

第一封信（武昌寄归）

大兄文几：

七月（编者：系阴历，约在关城前月余）奉上一函，谅已收览。本拟继续报告旅省情形，以慰挂怀，乃南军（编者：北伐军）进展之速，竟出人意表：不三日，而“才游塞北又江南”之吴大帅，已“慌下火车上火船”（编者：吴大帅系指北洋军阀头子吴佩孚，当年他南下登舟赴岳州时，曾赋诗自豪，中有“才游塞北又江南，坐罢火车上火船”二句），茫茫如丧家之犬，以逃遁矣；不数日，而吴之先锋劲旅刘玉春师已被困于武昌城矣。炮声隆隆，不舍昼夜，城中居民，莫不惊惶万状，当此时也，弟固安居旅寓，坦然若无事也。先时，吴之败退汉口，曾召集一紧急军事会议，议决放弃武昌，死守阳夏，此以军势地势各方言之，固其宜也。即武昌人民亦谁非作此想像，故其时有由阳夏迁居武昌者，以为武昌较安堵于阳夏也。乃事变之来，真出人意外，北军（编者：北洋军）因刘佐龙之变，阳夏骤而失守，除武昌一城外，无险可据。而吴遂嘱刘玉春死守武昌，以待奥援，自此武昌乃由天堂一变而为地狱，而武昌人民空前未有之惨劫亦于此开幕矣！

刘佐龙倒戈之日，即武汉交通断绝之时。弟以武汉既为军事紧急之区，当归函呈报旅武情形，以免家中老幼耽忧，而乃邮电不通，事有未能。当南军之将近武汉也，吴、刘知民心顺南，且民党（编者：国民党）在鄂亦具有相当力量，学生之抗北迎南又意中事，恐有内变，曾大索学生妄肆屠戮，平日稍露面目之学生非杀即捕，三人头悬挂省署之役，同学友陈君定一死焉！斯时同学辈莫不相顾失色，莫知所措。弟寓所甚为僻陋，此时出外甚少，固亦安堵若无事也。其后杀戮、逮捕、驱逐、监禁日有所闻，其枉死者不知若干人矣！

关城之初，居民俱以南军势必猛攻，刘纵死守孤城，至多亦不出十日。乃南军初时猛攻一礼拜之久，死伤枕籍（因未以大炮攻城之故），乃易攻为守，思饿困以令其自溃。刘此时则将城内各米店、杂粮店一律抄封禁卖，于是未一礼拜而城中粮尽绝矣。弟寓亦备米数石，因人众之故，食十余日亦绝。于是南军思所以困军阀者，其结果反困人民。而人民之希望南军者，一转而怨恨南军，望之一日不攻，望之数日以至数十日而犹不攻。当此时也，居民无论贫富贵贱，均旦夕有绝粮之虞，指日有饿死之险。男妇老幼哭声盈城，而贫无立锥之车夫苦力相继饿死者，僵尸载道，更惨不忍睹矣！从此武昌城真风愁雨惨，暗无天日，成为地狱之枉死矣！加之南军飞机不时入城乱掷炸弹，北军向上之炮弹如雨而下，日炸毁房屋及轰毙居民不计其数。噫！‪武昌居民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矣！

弟寓山坡之下，幸得脱离炸弹之险，较之其它居民，实甚安堵。然十日之后，米粮已绝，乃入市采买长命菜，和少许之高粱羹，日食半饱以度日。不数日，长命菜亦罄，忽暗自军队中买得蚕豆少许，日食半盏以度命，不数日又罄。于是争相购买糠粃、炕饼而食之，初咽之不能下，后则甚觉其味之美而食之饱矣，此物至今尚余升余也，亦可笑也哉！

日据警署布称，城内饿死若干人，并谓学生为多。关城之先一日，尹君成章曾来省，嗣军队占据学校，被逐出不知流落何所。弟虽食糠秕等物，然手中尚甚充裕勉可度日，终较绝粒五六日之困倒床上者为佳。曾遍城寻觅尹君住处，音信不闻，至今生死存亡尚不知也。噫！此真武昌人民空前未有之惨劫也哉。

刘氏守城之食粮全倚城中各米店，前月廿九日，其粮已绝，军士举无斗志，惟家户搜索抄没其杂粮及银钱贵物。弟寓所白日搜索四次，夜晚搜索一次，损失亦复不少，盖军士均准备发洋财以滚蛋也。刘军所抄粮食亦仅支五六日，此其情形军民共知，人民惟望南军趁机攻城。军士亦願城破滚蛋，故此数日挨户抢掠，举室一空。此时美国人曾与刘佐龙出任调停，乃刘玉春固执其要求条件和议破裂，而南军即开始攻城矣。昨日南军飞机入城，劝北军军士缴械，开放二门使回乡，除逮捕刘、陈外不涉及军士一人，北军闻言已大部溃散。如是，绿衣军用长梯一鼓攀城而上，陈部不惟不拒，反引绳以纳之，亲若同伍，指示其刘玉春住处，及刘部各军官所在地。今晨飞机复上城掩护大举而攻，南门尽开，北军之贪财犹肆抢掠者，举被南军枪毙刀杀，血尸满街衢，商民大快。夫于是而刘玉春、吴俊卿、陈嘉谟均被捕，为绿衣军牵着而游街衢。所至有宣传队宣布其罪恶，市人即妇人孺子亦指其面而唾之，其受辱为何如哉？

兄乎：暗黑地狱之门至今始开矣，幽闭于牢城中四十余日之饿鬼举得见天日矣，满街尽是青天白日旗帜飘摇，及南军布告传单红绿标语，慨 然若入一新世界焉。绿衣军彳亍街衢与人民非常亲近，讯问人民疾苦，人民对之真如久渴之得清茶者。一月来市中萧条不堪，了无一物，今忽百货皆有，且售极廉，城中居民 无不欣喜革命之成功，实为社会之一度进步，观此现像，而益信焉。

弟今日乃脱离恐怖之境，而入光明之途矣！回顾此四十日中所历之险阻艰难，非惟有生以来所未受，亦近世所未闻。如城门尚闭五七日，未必能免，思之宁不可惧？但弟觉人生之路途，本自崎岖，人而一生一世，不知应经历多少艰辛。古人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又云“不遇盘根错节，不足以见利器；不遇艰难险阻，不足以坚心志。”人生历一次艰难，便多得一次经验，是役弟之损失固多，然所获亦复不少。今以此次为有生以来第一次之遭遇，然亦以此役为弟个人历史中最有价值、最可纪念之一页焉。此次弟所受损失约略如下： 壹、处兹昂贵亦可谓奇特之生活，总计耗去数十元；貳、反动军人夜间入室搜索一次，日间搜索四次，共被掠去衣物钱财又大数十元；叁、食糠啖粃，刳胃刮肠，人瘦黄花，神萎秋叶。但以此种损失均不足计也，何则？俗语“有人不愁无钱，有钱不愁不能恢复精神”也。且经此次险境后，所得之教训亦复不少，约略如下： 壹、谚云“晴带雨伞，饱带干粮。”又云“宜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使弟不知预备，未必不成饿殍。人生不能只顾眼前，须常顾虑日后，弟知戒焉！贰、古人云“有志竟成”；“勤苦者不冻馁”。弟坐斗室，日忧饥而恐，然终不得食，迨起而求之，遂得食而不恐慌矣。此小可以例大，弟知敏焉。叁、人生无论对社会对家庭，均应有独立的精神与互助的道德。弟同寓举为天涯沦落之人，他乡异地之客，邂逅相逢，各不相关，然均明了此义。虽有贫富贵贱之不等，今值此生死患难之关头，但皆以独立之精神出而谋食，又以互助之道德入而同爨，故虽幽闭一月有余，均无饿困之险。且相与谈笑讨论，怡然同乐，虽处患难之境，俨如家人之亲。弟于此，又知处世立身之道焉。

……

日前出游（编者：指走动），道遇余君宪光，熟视之余，不觉互为惊讶，询谈之际，始知彼将北上而误陷城中者。翌日约谈弟寓，藉知乡土此次水灾之惨状，及吾家所受之影响。弟虽在他乡，犹甚安堵，但不知吾家值此凶年，究如何度日？彼云：高田尚可复秋。不知二哥所种之田可能复秋否？生意萧条，入不敷出，亦意中事。不过，此次种田虽有损失，究不能因此灰心又做他图，弟以为如能重整旗鼓，定得最后胜利。此乃一家人事，非二哥一人之事，二哥亦不应太灰心丧气，应抱百折不回的精神，徐图补救。生意亦以勉力支持为好，如能以田地所获供给食粮，以生意所获以供家用，积得一文便有一文。

侄儿等均牙牙成长，教育费一项，弟觉非常重要，将来不受教育，实难立足社会。弟所希望于自身者小，而所希望于侄儿等者大，弟願为探险之先锋，辨路之向导已足；而成大功立大业，则望之侄儿等也；其它可忽，而此则十分重要。 

……

至弟完婚一事，前函己略言之，总期量力而行，祟俭为尚。弟之衣服，兄可斟酌情形开示于弟，今弟就便在省做就，以免往返购买人工之麻烦。至于礼物、家俱、酒仪等，均可力争俭约。人生荣辱，固别有在，而不在此区区婚娶之仪式也。世人每以此为门面人情荣辱所关，陋矣哉！再有一事，弟所特别请求于兄者，即决不能因此而有所借贷也。湘谚有云：“负得一文债，万贯家财也要败；积得一文钱，子孙享受万万年。”证之事实，诚不诬也。在今日资本主义，社会借债一着，实大资产战败中资产之最恶手段，况吾家之穷苦若是者乎？此则请兄所特别注重者也。

今湖北已全入国民政府之范围矣，然亦不可过事乐观。关于弟隶籍民党一事，兄切不可向人多谈，人心浮薄，成则受人之嫉姤，败适足以取辱焉，此点亦祈注意。至于兄是否願意加入，亦请自决焉！弟事就绪后，归省一次也未可知。弟之婚期果系何日？弟已忘记，来示顺便赐知。弟所弃担山之书籍、挂表等物，不下三十元，皆弟所平昔节省而出，且目下需用在急，祈从速遣人往何家畈何尚甫家中取回，托人带下径交汉‪口特一区四维路七号‬楚光日报社转交。弟月余未出城门，外间情形一概不知，《楚光日报》不知是否照常寄来。弟之身体，自当注意培养与锻炼，可保日有增益而无少损，尚祈勿用挂怀。弟之前途进行，颇略知计划，绝无盲撞昏瞢之弊。本年虽不敢有何进入，但除弟之个人生活外，多少总可带点回家，不过杯水无济于事耳！是役草湖门（编者：指武胜门）外房屋毁尽，黄成彬兄不知逃遁何所？尚待暇时，出外问问便知。以后情形，当随时报告。笔秃字草，不恭之罪，尚祈原宥！此请文安。 

丙寅阴历九月初五日（编者：1926年10月11日）胞弟茂年谨上

第二封信（汉口寄归）

大兄手足：

五日奉上一函，谅已收览。弟自武昌开城以后，因久饥之馀，肠胃收缩，不敢恣意饱食（城中因过饱而致病者多）。惟日以汽炉煨烂熟之熟米稀饭，中渗糯米少许，餐食半饱，辅以牛乳鸡蛋（必觉饥始再食），故日来精神身体已完全恢复原状，并不稍感痛苦。伏祈代禀双亲大人，恳祈勿劳挂念。

......故前函详述在城经过，自幸奋志劫余，磨而益坚，言之凿凿，从容自得。乃七日晚又遇余君宪光，乃谓家中自得闭城消息以来，惊惶莫可名状。更兼本地奸险忌刻之徒、幸灾乐祸之辈，妄肆蜚语，造作谣言，不谓弟已枪毙暴尸市朝，即谓惨遭饿毙，殍填沟壑。道路传闻，杯蛇市虎，遂致父亲大人忧急悽惶，不安寝食，终日欎欎，百事俱废；母亲大人朝夕啼泣，悲痛几绝；兄远道跋涉，往返汉口数次；举家失措四出打听消息，骚扰惊惶，不堪言状。兄乎！弟闻此言，直肝断肠裂矣！ ……

今春担山教学中蹶，遁逃来省（编者：指年初在汉川从事农民运动，遭到反动派通缉一事），已重累双亲大人焦急万分，饱受惊恐，乃不数月而又扰累家庭，至若莫大惨状者。兄乎，弟罪至此，真万死莫赎矣！今者城门已开，烦余君宪光于前月廿九日附归一函，本月五日，弟复又有详细禀告，双亲大人暨兄弟子侄当能了然，以释重累也。弟除今后益加努力驰驱，以图仰报天恩于万一之外，亦惟遥望故里，翘首长跪以谢罪耳。尚祈代禀双亲大人膝前详为解释，俾为安慰。至于我兄弟手足维护之深情，弟没齿亦未敢忘也！

今者，党军会师武汉，吴贼溃逃幽燕。十余年，蹂躏于北洋军阀铁蹄下之湖北，今已完全入于国民政府党治范围之内矣。省部近日两次委任弟以军事上政治上之职务，均固辞未就。盖弟以一则弟尚年幼，经验事故均无阅历，前途尚甚远大，作事终当有日。古人云“开先谢早”，又云“大器晚成”，如少而偾事，则何以策其后焉。二则武汉虽在党军之手，而根基尚未稳固，四面楚歌，时时均有得而复失之险，且内部纠纷尚多，目前局势仍未可过事乐观。如完全公开做事，万一时局转变，既受浅薄忌刻者之讥笑与陷害，又不免大惹影响于家庭。三则弟年尚在求学时期，不宜厕身官场，致腐化于政界卑污之习气，以自戕其前途。此时弟所担任者，完全为党内内部工作，弟觉又可求学又可避免上述之种种危机。不过薪水甚少，仅是维持生活（此在有志革命者，固宜如此），不能奉为补助家庭之资供菽水之奉，是所憾耳！革命之未成功也，弟冒万险以致家庭时罹祸患之累；革命之既成功也，弟又不愿擢取高官厚禄，以为家庭重报。在弟固宜如此，惟对不住我年老负重之双亲大人，以及我辛苦劳瘁之家庭耳！但尚有一点请兄特别注意，即绝不能以此种情形向任何外人道也。亲友来问询，望以适当之语言对之，或云就某小学教师，或云稍有小事。至于党籍绝不可提，此其原因兄当可想而知，请注意焉！关于弟婚娶一事，以力俭约为好，前函已言之，兹不复赘。弟之地点定后，再行告知，以便直接寄信。闻我县知事已委何澄之先生，彼与弟尚有师生之感情，弟欲荐张忠文兄在彼署任薄书等类之事，大料尚有几分可靠，兄可征求忠文兄之意见，弟当努力帮忙也。两月来未得家中一函，弟甚为想念，望兄从速将家庭状况赐知！余容后叙。肃此，敬请文安。

重九日（编者：1926年10月15日）胞弟茂年谨上 

第三封信（汉口歆生路寄归）

大兄文几：

前日呈上之函，谅已收到。日昨晤何君子素、童君辅之，更悉此次家庭惊惶骚扰之状，弟闻言之下，真莫知所措。此时家庭对弟谅抱有莫大希望，而实弟亦仅能解决个人之生活（且是很劳苦之生活），对于家庭仍不能有丝毫之帮助。

......关于弟完婚衣服，顷乘大批荒货出售之机会，购得旧衣二件：一为夹袄，预备灌絮成袍；一为花缎马褂，预备稍加改做，作为完婚衣服。是否有当？不敢定夺，尚祈兄回一示切，以便决定。家中景况，弟急待明了，亦望赐之详细。至于以后赐谕，可迳寄‪武昌三道街‬省农民协会转交。即有人来省，亦可在彼处问弟。以后住处变更，另有报告。弟本拟回家一次，但一则弟无力帮助家庭，二则归家完婚为日不远，故尚待年末。

……即祈代禀双亲大人，恳祈勿庸挂念。亲朋邻里，亦祈代为道谢。余容面叙。此祝近安！

‪ 九月十二日‬（编者：1926年10月18日）弟人镜谨上

第四封信（汉口歆生路寄归）

大兄手足：

日昨乘何君子素回里之便，託代呈上高丽人参一支，又杏仁露一瓶，不日谅可收到。弟此次被困武昌，并未感受何种痛苦，乃因谣诼传闻，致使双亲大人饱受惊恐，‪午夜‬思维，实深内疚 。呈此区区，尚乞兄呈双亲大人膝前，聊佐晨汤之奉，略表菽水之忱。……余容再叙。此请刻安！

阳历‪十 月十九日‬（编者：1926年10月19日）弟人镜 谨上

第五封信（武昌省党部寄归）

胞兄手足：

分袂以来，又将兼旬。徒因党务繁冗，未能时作家报。

......前日，道晤吴炽夫兄等四人，便邀至陈同志（编者：即陈潭秋）公寓，谈约二小时之久。因当时经济、时间两皆不便，未能稍尽宾主之谊，甚为抱歉，望均代为致意。至炽夫兄与俊昌兄所托报名党义研究所，刻已办妥，惟因相片未缴，故尚未完成正式手续，只须炽夫兄到省之日，即行缴纳相片便可行矣。朗轩、素吾二兄均已回鄂，此时均在武汉。炽夫兄曾云顺道约会一谈，另谋高举，弟亦非常赞同，望兄转达并促速驾。弟因历世未深，交游不广，兼之此时纯作党内内部工作，出外甚少，未能一效驰驱，实深歉仄！但在可能范围之内，亦当力竭绵薄。此中困难，亦祈代为致意。余宪甫兄北上，先二日托炽夫兄约弟往汉晤谈，弟已承诺翌日赴约，讵（编者：谁料）二日党部忽召集临时会议，是以未果。仓促间，亦未去函道歉，恐兹误会，祈兄在以后与彼通讯时，详为解释。忠文兄处弟亦当尽力图谋，俟有充分把握之后，再行函知。《楚光日报》已陆续寄往沔阳矣。日前曾寄归刊物一束，未识收到否？此时地方情形若何？家庭情形若何？暇时请一赐知。余容后叙。此请文安！

阳历‪十一月十七日‬（编者：1926年11月17日）弟茂年书

第六封信（武昌寄归）

大兄：

……棉袍马褂，弟意缓作。应世摄身之语，固甚切合人情，但弟终以为华其外，不如实其中。……

目前政局趋势似可乐观，但无论如何，终为有志者励精图治之日，而非优游晏安之时。弟觉过去求学不得方法，今决用全力研究政治经济等学术。所苦者，往后求学之机会日少！每欲与兄从长讨论中国政治等问题，苦无相当时间，惟有将国内外政治经济各名家讨论之文章著论邮寄呈上，以供参考。如能乘来谕之便发挥所见，尤弟所乐闻而且引于印证者，不知兄意以为何如？平安处之《楚光日报》已寄去多时矣。所嘱当照办。如《汉口民国日报》新出之后，当寄呈一份也。弟所遗担山之书籍尚多，得便时可询查底细。《三民主义》、《建国方略》二书，不日当邮呈上，弟意以为该二书非常简单。吾人欲彻底明了中国病乱之原因与自救之方法，非旁搜博览不为功；而世界大势，全国政局，尤宜十分了解。 

弟住处又迁移中和里，信可寄交，但不必多为人道。因彼处为友人寓所，恐使人应付劳苦也。弟日内将往上海一行，往返约需一月，如有所示，尚请从速。但此事不必言之家人，恐又有所疑，徒增愁苦也。母亲大人目疾近况不知如何？三兄是否归信？以便赐知。余待后叙。此祝文安，并颂阖家清吉！

阳历‪十一月十九日‬（编者：1926年11月19日）胞弟人镜书于灯下

第七封信（武昌省党部寄归）

大兄手足：

日来因事务纷繁，未曾一通音问，罪甚！往沪事已打消，炽夫先生返里时谅已谈及，祈禀堂上勿劳挂念。弟目下身体甚好，惟稍觉任事繁重。日前吴书亭先生来省晤弟时，曾以代觅介绍书见托，弟以居身党部，事事在监督地位，此事实有所难。惟当时情面之下，难以推辞，乃奔走两日，仍无结果，不获已，只得将困难情形婉辞函谢。......尚祈得便时力为解释。炽夫兄托报名党义研究所一事，亦因报名逾限太远未于发表，徒劳彼远道往返，弟实觉有赧颜以对之者，尚请婉言转告。弟前函已言此时尚欲努力从事研究，不学干禄。而连日梓里故旧，前来以介绍作事相托者踵相接继，使弟于薄书忙碌之余，尚加之以忙于应接而所不获已；而唯诺者，又不克告成功，弟实不堪言苦矣！尚望对梓里亲友尽量解释，关于荐托力予屏绝。......如弟全置当前急务于不顾，专门徒作荐举无味之应酬，适足以使弟日益贪官污吏化，而在党之地位日益下落，于前途实际危险，弟决不屑为此也。 

家中苦况，弟无时无刻不挂念于心，但在此时弟亦无法可设。一感贪官污吏之苦与不平而投身革命，革命尚未竟全功，而己身又蹈之，岂君子所为者？前者屡次归函，言寄钱回家，直至今日尚无分文寄回，实势不得已耳。......中和里住所已另迁，以后赐函请仍寄交省农民协会转交为安。许久未得知家中略况，请得暇示知大概为盼。余容后叙。此请近安。

阴历冬月初七日（编者：1926年12月11日）弟人镜谨上

第八封信（武昌寄归）

玉泉大兄手足：

顷因事物纷繁，日无暇晷，以至久疏音问。弟知家庭又将怀疑万端，自相惊扰，故于日前深夜，抽百忙中之闲暇草奉一函。夫革命者，固不宜抛家庭于不顾，然亦不敢终日营营于私人利益之是图。以兄明照，当能深知。日前一札，虽忙中潦草，然自持明达如兄，当不以此区区见责，而终能解此怀疑于万一也。乃本日工作倥偬之际，忽得兄赐长篇手谕，一则怀疑于往沪之行，再则怀疑衣服之不制，三则怀疑行止之恍惚。甚至有所谓“非分之自由”，“越轨之举动”,而归根结底，则弟将背弃父母，欺哄兄长，嫌弃“糟糠”而不娶，而另觅其“自由”之配偶也。

呜呼！噫嘻！革命者，一颗赤心，一腔热血，上可对天地，下可对鬼神，乃不能见谅于同胞兄弟，岂不大可愤而大可哀也乎。兄乎！弟之有志于革命，且从事于革命工作者，已非一朝一夕。而所以若是者，亦非偶然也，呱呱堕地之时，弟之生辰即规定矣。弟一生悲苦之命运，深明命理者如我父亲大人以及著名星命之士，均不能推算弟终身之穷通贵贱，莫不谓为字数奥邃难于推测。而弟二十年来，似穷非穷似通非通之遭逢，已完全证明此命理。惟革命者置穷通于度外，亦惟革命者之生活无所谓穷通。是弟之所宿定者，革命之命运也！

弟生世之日，即孙中山二次革命开始之日，亦即帝国主义与中国鏖战正烈之时。此后列强与中国互为抗争，革命与反革命此扑彼起。自辛亥武昌起义，专制倒而共和兴，以迄今日武汉会师，军阀败而民众起。民国十五年前后廿载，莫非革命斗争之日。弟之所适逢者，革命之时会也。

汉川政治腐败，经济落伍，贪官污吏敲剥民膏，土豪劣绅横行乡里，持强者为恶而益强，孱弱者好善而愈弱。“命运天定”，为豪富欺贫之语；“报应因果”，实弱者自慰之辞。三数富豪，晏安逸乐，举箸一歺，拟之普通人衣食百年之奉而有余；万千贫困，跋涉辛苦，终岁所得，比之富贵者一掷九牛之毛而不足。贫富之悬殊，劳逸之不同，一在云霄，一在泉壤。弟之生产者，革命之乡里也。

吾家世传忠厚，积善有年。父亲以明儒而兼仁医，存心公正，处事廉平，而乃终身任衣食之担，受家室之累。兄等计划筹谋，孰不若人，而或则蛰伏斗室烦操家计，或则跋涉风尘深耕远贸，终岁辛苦，俭衣朴食，然犹负债累累，愈偿愈不能清。年来水旱为灾，兵匪肆虐，生活程度日涨万倍。堂上高年，膝下婴弱，均餐糙而饮羮。双亲大人年逾耳顺尚奔波劳苦，举家终日无些少之闲，而无时不感受衣食之厄。进而质之叔伯家族之亲，其困苦殆有甚焉。弟之所生活者，革命之家族也。

民国空匮，教育不兴，巍巍学府，尽成襦袴之娱场，家稍贫苦，举无求学之机会。弟之侥幸得插足于门墙而窥见其面目者，已不知费尽双亲大人多少之苦心与金钱，及兄弟等多少之援助矣。乃世风浇薄，人心诡诈。富之极者，贵为九品之官；贫之极者，足无立锥之地。泥塑王孙，举足争相逢迎；青衣儒士，随在都遭白眼。长此以往，伊于胡底？弟所处者，革命之环境也。

弟少性顽直，倔强成性。每读稗官小说，辄痛恶夫豪强，而唯仰慕义士。往来交游知己，多属贫苦，而富贵者则为泛交。是弟之禀赋者，革命之天性也。

弟现感受自身经济之压迫，复痛社会阶级之悬殊，而欲图报家庭养育之恩，完成己身理想之事业，动辄得咎，事所不能，欎于胸中已有年矣。既而稍涉杂志报章，粗知世界政治经济之大势，略览新出书籍，窥见社会进化之潮流；知革命现象，实为社会进化之表征，革命事业，起于人群迫切之需要；于是弟恍然大悟，奋身相投。其所以然者，盖所谓顺乎世界之潮流，应乎人群之需要，解除己身之痛苦，而同时解除人类社会之压迫者也，岂偶然哉？

兄乎！革命者，非易言也，革命之意义至为广大，而革命之事业亦最有价值。革命与建设，并非二事，建设包括于革命之中者也。二十世纪以来，革命之潮流，澎湃乎全球也；革命之书籍与理论，充沛乎宇宙也；革命者之精神与毅力，旷乎古今也。吾国经济落后，风气未开，一般人非仅不知新文化之底蕴，亦且缺乏社会普通之常识。在革命军未来以前，耳闻革命二字，则群相惊走，以为革命者，非如XX、XXX等之屠杀焚掠，即弑夫弑君灭绝伦纪之行也，于是“犯法”“触刑”、“共产”“共妻”之谣言蜂起；及革命军之已来也，则群以革命为大好投机之事业，莫不自名为革命元勋，以图高官与厚禄也，于是“某某升官”，“某某发财”之谣言荐至。呜呼！使革命之真义如此，而革命者之行为亦如此，则列宁、孙中山之流，不独不能为举世所尊崇，亦且为全人类之罪人矣，可哂也哉！

兄乎！弟之投身于革命队伍以自苦，且以累苦于家庭者不寡矣。远离父母兄弟之亲，吃尽胼掌胝足之苦。明知我困难之家庭，极需弟之竭力援助，而徒以投身革命，不得不含泪茹苦以背之。噫！使弟革命之目的，诚如一般人所造谣，又如兄之所怀疑所谓“非法之自由”，“越轨之举动”，背弃父母，欺哄兄弟，嫌弃“糟糠”而不娶，另觅自由之配偶也，则弟直禽兽之不若矣！尚得䩄颜以生存于人世，尚得䩄颜以立于革命队伍之中乎？ 兄乎！弟无言矣！惟兄细思之！

虽然，兄之所以怀疑者有所因也。根据手谕所言，厥有三端，其余旁牵远引，千头万绪，姑置无论，暂就弟之事实，一一详复。惟精力有限，所言或有未核。纸短意长，申述恐不能尽，伏惟兄之详细思查焉！

一则怀疑于往沪之行也。自兄来汉一晤，弟之意见已略与兄谈，略谓现在革命尚未竟全功，建设诸事正待努力。弟一则年力稚弱，不堪任重；二则前途尚远，不当操之太急；三则对于革命理论，尚无充分心得。今后当致力于国际国内政治经济之研究，极不願以世俗之所谓荣显自戕其远大之前途。即如梓里亲朋请托介绍之举，请兄力为杜止。乃事实竟与願违，一月以来，故里友朋之来，以介绍推荐相托者源源而来，不绝如缕。弟不之许，则情面之下实有难堪；许之，又事务纷繁不暇顾及；且革命之目的，扫除一切官僚之恶习与任用私人之弊政。今一旦以革命者而蹈官僚之所为，宁能出此？同志辈彼此均以党纪相绳，正义相规，而党员处处在监督之地位，对于请求介绍诸事而己反为之，岂不自相矛盾乎？且弟自开城以来，身体精神尚未臻强健，自幸内部工作可资修养，故外界一切素予摒绝。今忙于薄书之劳，而又夹以代谋介绍诸事，其苦实不可堪！正值弟欲解除此烦苦之际，而党部有要须往上海，是否弟去尚未肯定。弟即以此行托司阍者（编者：看门人）向来访人答之，故在家信中附带言及。其后此行，改由洪君担任，弟实未去沪。初未计及家中因此怀疑也。

二则怀疑衣服之不制。弟素淡泊，兄所深知。婚时衣服宜稍华丽，以应世俗人情，弟非不知，亦未云不制。因出城后之薪资，补偿关城时所欠犹有不足，而此时寒衣又须添制，与婚服同时不能不作事先准备，并非不作新衣也。

三则怀疑行止之恍惚。弟现所任者，组织干事兼秘书，既非军事机关之连营长，又非行政机关之县长或局长，从何有确任之报告。至于住址无一定之原因，前已言之。今若此之无定，而请托介绍者应接不暇，使再确定或公开，则弟惟有不作党务工作，专门接待来宾已耳。且我只身一人，既无单独设立公馆之必要，又非永远不易之工作而有固定之所在，则从何有永久住址之说明？

以上数者，皆无一可怀疑之处。然而足以见疑者，其总因皆在一婚姻问题耳。一经怀疑于此问题，则弟之一举一动，皆必为所怀疑矣！甚至因此时之怀疑，便以前此之推延婚期皆疑有他意，主观之作用其效至大也。兄何为而怀疑此问题乎？一言以蔽之，尚未看清革命者之目的与精神也。世俗之人不知革命为何物，前已言之，其心以为革命之目的，必在升官发财，于是推测弟之努力于革命者，必将升官发财也，必将自由结婚也，必将灭绝伦纪也，必将“共产公妻”也。此种谣言发之一般人口，或因无知而误解，或则存意于拨弄，均无足怪。而乃见疑于略知革命之意义与作用若兄者，亦随人之口而见怀疑，受人之拨弄而不知觉，岂不大可怪也哉！今弟暂置其他问题于不论，谨将弟对婚姻问题之真正态度，正式宣布于兄之前，祈兄察焉。

壹：革命者，抱有极重大之志趣，负有最重大之使命，革命一日未竟全功，革命者之责任一日不得停止。婚姻问题，在革命者之心目中，无丝毫芥蒂。才也耶？愚也耶？美也耶？丑也耶？凡此区区，在革命者均视若不见，听若不闻，渺乎其小焉者也。弟对婚姻问题，素具达观，况值此革命工作紧急之会，雅不願以此小问题扰挠我心灵，故弟对此始终一贯，无何意见。而家庭则种种疑之，徒自扰也！

贰：革命者，以拯救社会一切被压迫人为目的，以牺牲一切个人利益为精神。今乃于沉沦九重地狱之被压迫者弃之，使更降于九重地狱，岂所宜为？革命者，为完成革命，生命头脑亦不惜于牺牲，岂有以一婚姻问题之小，尚不肯牺牲者乎？故此婚姻问题，在此时弟实毫无可否于其间也。

叁：弟畴昔之所以推延者，诚以家庭困难之故。吾家世俗观念牢不可破，婚姻一举必欲称乎门面，应乎人情，在此困难情形之下，自非增加债务不可。倘债一加，前途何堪设想？弟之推延者此也。自革命军来鄂以后，在世俗人眼光中，从前之革命党人，现在当可高官厚禄矣。弟本未贵，但在一般人谣言之下，不知弟已贵至若何程度矣。曩昔推延，虽有浮言，人尚难信！如此时稍有推缓之意，则“自由结婚”、“嫌贫爱富”之谣言，必云涌而风起。弟深知此情，恐遗家庭以无味之麻烦，故开城之日，即行归函表示赞同，不稍提半个否字者，正为此也。不期今日之事，完全证明弟之所预测者矣。对于此事稍加注意者，皆不难揣测而知其底蕴，兄独以此见疑亦可怪也。以弟前此所奉各函为欺哄之言乎？则如此行者，流氓痞子之所为。不期兄竟以此等行为而见疑于弟也，不亦大可怪哉！

肆：婚姻问题，弟并未置可否，惟对于用费一层，弟则力主从俭，已言之再三矣。兄等是否注意此点，弟现在亦不置一词。惟弟既已以革命为职志，願以一生始终如一而进行建设之工作，对于一切人所谓升官发财之希望，均弟所不能达。今后或可于最低生活费用中尽力节俭，给予家庭些小之援助,不过此援助亦至有限。如此时忽视弟之诤言，为敷衍门面而大批借款，则弟不能负一文偿还之责，此所宜预先向兄等申明者也。对于婚姻问题，弟之真正意见已略如上言，如有遗漏，容后补述。惟对于兄之好疑者，则尚有言。本地人心浇诈（编者：浮薄诈伪），幸灾乐祸，亦兄所知。当武昌城未开之日，造作谣言者，谓弟已如何如何矣，其结果何如耶？迄今又有所谓自由结婚之举，而事实明彰又若此。凡此种种，均为幸灾乐祸者所造作，冀以拨弄讥于其旁，不期兄竟均堕其计中，为之奈何！所可虑者，今后对于弟之谣言，恐尚层出不穷，而兄亦随之以徒自增加烦恼，未免太自苦耳。

兄乎！弟之身体虽已恢复，然精神尚未臻强健也！工作虽不重大，然精力实感不够也！虽有万一余闲，尚宜从事学问之修养也。身虽远离故里，而心则时时倾向于家庭也。家中种种困难情形，尚深印于脑际也。许多未尽之责任，尚欎结于胸中也。己身如何修养，如何求学之计划，均未遂而烦恼也！弟对于革命之理论，建设之能力，尚甚欠缺也。凡此一切，忐忑于心，不得适当之解决，每一念及，寝食难安。弟所要求于兄者，只在弟之进行工作中时与弟以家庭老幼之略况告知，使弟得悉家中之情形。若某某托弟介绍，某某谓弟将欲何为，怀疑弟将如何如何以相质问者，使弟坐卧不宁中心烦恼至极，弟所不乐闻也。自今日以至弟之婚期，仅月余矣，弟宜早归不成问题。惟所要求于兄者，万望兄于此月余之中赐弟以略略修养之机会，不必轻信谣言疑神疑鬼，或则故作难题以相责问，予弟以难堪也。弟书至此，精已疲矣，力亦竭矣！然意犹未尽也。他日有暇，再当补陈。肃此敬复，并祝近安。

阳历‪十二月十二日‬（编者：1926年12月12日）胞弟懋龄（编者：茂年）谨草于灯下

第九封信（武昌寄归）

大兄手足：

日前奉上一札，谅已收览。仓促之间，未尽欲言，不识兄对此有何意见？弟对婚姻问题并无成见，不过弟知将来必终身漂泊异地，所谓俯蓄（编者：养育妻儿）者，恐成泡影也。弟对家庭本欲竭尽所能图报万一，然事实上诚为不可能，惟有俟之异日。弟因过去受种种之影响，学问、能力均无相当之养成，弟之所以不能少有贡献于家庭者，此亦原因之一也。弟每念及此，辄深感痛，故毅然不顾一切，思有自以造就存一希望于异日，然眼前之足以阻碍弟之志趣与计划者亦甚多，将来是否有所成就，又属问题也。前谕所述谣言，弟在省不惟无其事，亦并无此影，正不知故作风浪者何人？如此谣诼发之对方，或因之见于弟之漂泊而然，则弟亦願随其所欲，毫不过问。如令孤鸿野鹤各自分飞，弟亦不願以一己之行诣，而牺牲人之终身幸福也。真像若何？尚望赐知！

......天气骤冷，短衣嫌薄，新袄又太长大，如有便人下汉，望将携返之大袄，带交《楚光日报》转交为盼。......

阳历十二月卄三日（编者：1926年12月23日）懋龄谨上

第十封信（汉口寄归）

大兄手足：

日前捧读手谕，敬悉一切。初十日之手谕，早已收到，惟因事务太忙迟迟未复。有志乎革命者 ，对于家庭之困难与苦衷，前已详细向兄陈述。兹得兄手谕，已有彻底之谅解，父亲大人亦不以不肖相责难，实大喜过望。今后乃得专心致力于革命之工作，而无后顾之累，不亦大可幸乎！惟尚有言，弟为恶劣环境中所产之人，其感受社会之不平者甚深，故仅有革命志趣之鼓励；同时受种种之障碍，未能研究革命之学理，而无能力之养成；弟此时之无大成就者，此未始非其原因之一。弟每自思，不能无所憾焉！弟方欲奋自振拔，以偿前失，而家庭乃能如此相谅，其感激之心实无涯际矣！弟因职务多所变更，居处常无定所，兄亦无知之必要。......兄能于治家之余兼及党国，实弟所至感佩。至于理论之研究，书籍之购买，弟願尽绵薄以相协助。中山丛书弟久欲购置一套，现有预约之机会，自当往订。其余弟过去所涉猎者，此后用时甚少，当趁此时带回以备参考。不过经济困难，急需设法挽救。费尽苦心而培养成人如弟者，其结果不能对家庭有丝毫之援助，其损失已不在小。弟願兄在兼顾党务之际，而同时亦注意家庭经济之改善焉，弟于可能范围之内，亦当竭尽所能，不过为数甚微末耳。兄谓婚事一切均潦草从俭，果如此言，弟实感激！惟此间请假，至多不能超过一礼拜之外，弟拟于腊月二十二日（编者：1927年1月25日）启程返里，二十八日（编者：1927年1月31日）来汉。至于衣服，弟当即日制就，不过过俭则有拂兄命，过奢则力有未能，为觉难耳。画像一举，实觉难能，然亦无法推脱，只得勉强为之。弟拟与童君辅之伴同返里，搬运什物当不感觉困难也。余容面叙。此复，敬祝近安！并颂阖家清泰。

夏历腊月初八日（编者：1927年1月11日）弟懋龄谨上

第十一封信（汉口寄归）

大兄手足：

日前奉到六日手谕，一切敬悉。兄于家事烦劳中，而犹不惮勤苦，努力于党务之革命工作，弟除心悦诚服外，并祝以坚决之精神贯彻到底。至于书籍之参考，理论之研究，自当竭力所能以为协助。孙总理得乃兄之援助，而得完成其四十年革命之伟业与历史。今兄乃努力如此，弟虽不敢仰望孙总理，而自望前途实不禁有非常乐观之希望焉！......余容面叙。敬颂近安！

夏历腊月十六日（编者：1927年1月19日）胞弟人镜谨上

第十二封信（汉口寄归）

大兄手足：

弟自正月初五（编者：2月6日）离家，因无轮船下驶，顺至县城，为县党部所留，勉为助理数日。九日本区乡民大会，弟本拟回乡参加，奈县党部同志坚留不许，未果。十一日强辞来省，又为此间所留，屡次请求回县，终未之允。职务并未变动，不过工作则较前更忙耳。弟所拟带回之物书籍、被帐等，均已清理就绪，如家中有便人来汉，请即来汉口‪友益街特别市‬党部童辅之兄处携取为要。连日工作甚忙，无暇顾及他事。......余容后叙。此祝敬安！

民国十六年岁次丁卯阳历二月十三日（编者：1927年2月13日）胞弟𢡟龄谨上

烈士长兄魏玉泉抄录

这是北伐军攻下武昌城后写给家中的第一封信（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