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春节刚过，还在假期中的西北小县城，虽有几处零星的鞭炮声，似乎还是赶不走县城特有的、浓浓的安静。</p><p class="ql-block"> 已经进入早春二月，县城周围兀突嶙峋的岩石山体仍然被皑皑白雪覆盖着，清晨的太阳，极富朝气，给白雪上又铺了一层金黄色，随着太阳的升高，整个县城开始苏醒。</p><p class="ql-block"> 我在县城已经生活了四十多年，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站在城北的山坡上，远近景色尽收眼底，看太阳的升起落下，看晴空万里，云卷云舒；看晨曦中氤氲的薄雾，漂浮于县城周围的山峦，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散去；看冬日里的雪秀山岭，春日里的万木茂盛，秋日里的一片金黄，夏日里的清凉宁静……</p><p class="ql-block">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文革的中期，上海不允许户籍不在本地的孩子继续在沪读书，无奈之下，我只好离开了出生之后生活了十几年的上海，离开了疼爱了我十几年的爷爷奶奶，怀着一颗忐忑的、对未来的无知、以及对上海千分不舍的心，登上了前往大西北的火车……</p><p class="ql-block"> 车窗外的景色，由南方冬日里的墨绿渐渐地变成了万木萧瑟，经过四天五夜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接我们的是母亲提前就联系好的单位同事，赶着一头毛驴，后面拴着有两个轱辘的平板车，当时的火车站只能说是象征性的车站，除了连着站台的一间房子，四周都可以进到车站里去，出了候车室大屋子的门，下了七八级石阶，就到了车站广场，西北的天比南方亮的要晚，尽管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却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除了广场上几根木头柱上发出昏黄的亮光以外，四周一片漆黑，坐了长时间的火车，疲乏的我们随着母亲的催促，坐上了已经堆了一多半平板车东西的毛驴车，沿着一条深入黑暗之中的、颠簸的路，踏上了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在城市的西南角，和当时的城郊乡仅一墙之隔，虽然彼时城市里没有一座公园，但自然的田园风光给了我在大城市里截然不同的童年，也让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我终于能把麦子和韭菜、芹菜和香菜区别开，知道了青蛙的孩子是小蝌蚪，知道了干打磊的墙是怎么形成的，分清了葫芦秧、黄瓜秧……</p><p class="ql-block"> 彼时的西河坝有一条宽阔的河，河上还有一座木条搭起的桥，过了这座木桥就是一座乡村小学，河水清澈见底，每到夏天，我就会和小伙伴一起到河边的石缝里捉泥鳅，再捉几条小蝌蚪放在罐头瓶里带回家里养着，看着它们从一条条在水里游动的大头小鱼，变成了一只只有四条腿能蹦能跳的青蛙……</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靠近院墙的一户农家，院子里除了有杏树、桃树、葡萄，还有一棵巨大的沙果树，每到秋天，沙果挂满树枝，将弯弯的树枝压垂到了院墙外，看的我垂涎欲滴，有一天壮着胆子摘了几个，不料被屋主人养的一条狗发现，把我追了几里地，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动歪脑筋了……</p><p class="ql-block"> 伴随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文革结束了，一切都在走向正规，而我也结束了小学的学习升到了中学读书。</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个不喜欢束缚、心思活络、讨厌按部就班的人，按我的篮球教练（此时的我已经是地区体校的篮球队员）的话来形容我当时的状态，就是“响鼓也要用重锤”，稍微放松点，就会跑偏，由此可见，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南方姑娘的胆小慎微和羞怯……</p><p class="ql-block"> 虽然经历了十年文革的浩劫，但是，我却遇到了很开明的老师，每到五月底，六月初桑椹熟了的季节，老师总会带着我们骑着自行车，沿着蜿蜒不平的村道，去摘桑椹吃，西北的桑椹由于日照时间长，和许多生长在西北的其它水果一样，很甜，尤其是白色的桑椹大如拇指，甜而不齁，吃起来很过瘾，可往往甜的桑椹又生长在比较高的树枝头，其他的女同学一般都在树底下，由男生站在树上，树底下铺一块塑料单，等着男生用脚把树枝一踩，吃掉落到塑料单上的桑椹，可我偏偏喜欢站在树上，挑着、捡着摘自己喜欢的吃，还可以站在树上看站在地上看不见的风景……</p><p class="ql-block"> 人们都说，具有南方风情的的女人，很有魅力！可我想说的是，会笑的男人，一样会让女人着迷！</p><p class="ql-block"> 也许，我的个性过于张扬，我和女同学的相处总是不太和谐，我的周围更多的是男生。</p><p class="ql-block"> 繁忙的学习，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快到初中毕业了，坐在我后面的他经常借口抄我的作业，尽管他的皮肤黝黑，却也盖不住他略带羞涩的微笑。他不是一个只知道照葫芦画瓢的人，说是抄作业，有的时候还会指出作业中的错误，我们也会为解某一道题而挣得面红耳赤，往往最后败下阵来的是我，更让我惊诧的是不久以后的考试成绩，他竟然在我的前面……因为，我们在一个小组，所以，每次轮到我们小组做值日，知道我是南方人怕冷，他总是早早地到学校，等我到教室的时候，他已经把冰冷的水泼洒在教室的砖地上，可以在扫地时压住灰尘；他也喜欢运动，许多次早晨的跑步，我和他总能偶遇在某个路口，随着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们熟悉了彼此晨练的时间和跑步的路线，我们在一起跑步，在一起打篮球，在一起畅想未来……</p><p class="ql-block"> 爱的嫩芽悄悄地播种在青春勃勃的心里，我们恋爱了，每每感觉到他在关注我，我就会心跳加速，手指冰凉。但是，这在当时是羞于启齿的，也是学校不允许的，我们不敢在同学和老师们的面前表露出一丝丝的恋情，只能在大家不经意间默默地互相多看几眼，最期盼的就是晨练和做值日，因为，只有这个时间是属于我们独处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很快，中学就要毕业了，学习更加的繁忙，因为，那时候，高中是两年制，所以，在初三的时候，我们就要开始学习高一的课程，高二的时候基本就是为高考做准备，由此，经常还要到学校参加晚自习，有的时候太晚了，他就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送我回家，而他的家和我家是反方向，等他走到家的时候，常常已经是深夜了。我是一个极度缺乏爱的女孩，他的细心，让我感动，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真的希望一切都这么美好下去……</p><p class="ql-block"> 高一初始，同学们都忙于学习，那个年代称高考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都想能考个好大学，有个美好的未来，所有学生的家长更是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孩子，然而，我忙碌的学生生活，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被一个坏人打破，尽管没有造成既成事实，但在那个对男女关系极为敏感的年代，连拉个手都不敢的年代，我不知如何去面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痛苦、不安、愤怒时时地干扰着我，让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去学习，又不知如何对父母说？</p><p class="ql-block"> 面对逐渐颓废的我，对于当时只是高中学生的我们，是没有能力去解决的，面临着高考，人生的重要抉择关口，我俩的学习成绩都在直线下降，都说，知儿莫如父，他的父亲发现了他的反常，知道问题的症结可能在我身上，就委托他的姐姐来找我，并且要求我们先把个人问题放在一边，全力以赴地准备高考，我又何尝不希望他能如愿考上大学？但是，我也深知，如果我们继续在一所学校里读书，必然会影响他的学习，唯一的选择就是转学，尽管痛彻心扉，但我也只能这样地离开，留下了我的千般不舍，只带走了一本学校发给他的缎面笔记本，由于，怕家里人发现，就把写有他名字的那一页，用胶水粘了起来，同时，也把这段干净的如同一尘不染的玻璃似透明的感情，封存于内心深处最温暖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高考很快就结束了，他如愿地考上了大学，而我落选了，明知道复读一年后，一定可以考上大学，但我还是放弃了复读，选择了当地可以住校的师范学校继续学习！</p><p class="ql-block"> 由于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我，和父母的感情很生疏，母亲出生于上海的一个富盈的大户人家，希望我成为一个淑女，做事要有上海人的腔调，而我不但没有她所希望看到的淑女样，还偏偏生就一个男孩的性格，没有考上大学不说，还惹出了这一段让她脸面扫地的不堪，所以，平日里总是恶语相向，指责我的时候从不顾及我感受，我的自尊心。</p><p class="ql-block"> 为了逃避这一切，我选择了离家最远的这座县城，躲避了一切男士的爱慕之情，只做朋友，不谈恋爱，只想把这里作为只属于自己的一个平静的港湾！</p><p class="ql-block"> 那时，有一部前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里的女老师——瓦尔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想成为一名像她一样普通的乡村女教师，每天面对的都是简单、质朴的孩子，教他们知识，真诚地面对生活，不需要用两副面孔去生活，只想让自己如自己的情感一样，埋没于繁忙的工作之中。</p><p class="ql-block"> 平时我不想回家，只有当学校放假的时候，才是我期盼的时候，因为，彼时我可以趁着夜色，站在离他家不远的黑暗里，默默地等着他，只为看他一眼，可当他出现时，泪水已经流满脸颊……</p><p class="ql-block"> 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结束了，毕业后的他被学校留下，也成为了一名教师，一次偶遇，我看见了马路对面的他，和他自行车后面带着女朋友，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再有未来，我们只能是人生路上两个偶遇的匆匆过客而已……</p><p class="ql-block"> 一个转身，往往就是一辈子，因为，我不希望他低着头去看她的妻子。</p><p class="ql-block"> 彼时的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也想把他放下，试着好好地谈一场属于自己的恋爱，无奈，却始终没有遇见如他般的男子！父母的催婚，让我很烦，干脆，连放假我都借口学校太忙不想回去，每每烦恼或不开心，我就会走到这座山坡上，静静地坐着，任思绪肆意泛滥……</p><p class="ql-block"> 诗人席慕容说，生命原是不断地受伤和复原。成长一定注定着伤痛。</p><p class="ql-block"> 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是一件深厚又久远之事，也可以是一时、一世，乃至一辈子。两情相悦，如果能够结成伉俪，自然圆满，但世上更多的是不圆满的结局，面对我们的这段爱情，我只能将它深埋于心，隐于微笑，隐于静默，真爱他，就远离他，让他安静地过好自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也许曾经的我是带着不愿意面对现实而来到这里，但是，这里纯朴、憨厚、简单的孩子，让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里。</p><p class="ql-block">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纷纷扰扰的情感纠葛，这座安静的小县城给了我修复情感的空间，我是一个南方人，不擅长做面食，学校里做的饭，又酸又辣，又闻不得羊肉的膻味儿，我吃不惯，那时的县城连个像样的餐厅也没有；当时的学校宿舍又比较简陋，冬天屋里取暖用的是焦炭，和在家里用煤取暖的方法不一样，每次别的老师帮我把炉子点着，烧旺就走了，可到了下半夜火就灭了，再重新点着就到天亮了，长此以往，我的腰受了凉就会疼，走路都困难，孩子们不明原由，却知道可以用膏药贴，但说不清楚用的是哪一种可以贴的胶布？第二天早上一上课，就看见讲台上放了各种各样的胶布，有膏药、有电工用的黑胶带、有医用胶布、还有塑料胶带……我就问孩子们，为什么会带这些东西到学校？孩子们回答说，老师，你不是腰疼吗？要用胶布贴，所以，我就把家里有的胶布带来了……那一刻，我泪如雨下，多善良、多纯朴的孩子啊！</p><p class="ql-block"> 人生中有许多让人感动的事情，并不一定是惊天动地的，更多的是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动作，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却养育了具有丰富情感、善良的人。</p><p class="ql-block"> 宁静的山村，让我沉淀，更让我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体验生命的繾绻婉转，而他，在我的心里，却再无可替之人。</p><p class="ql-block"> 只有在同学聚会上，能够见到他，更多的时候，我只想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他，看他和同学们侃侃而谈；尽管我记得他的生日，他也记得我的生日，只能在彼此生日的那一天，浅浅地说一句：生日快乐！在每个新年到来之际，轻轻地道一声：平安！</p><p class="ql-block"> 虽然生活上有许多的不适和难处，也幻想着某一天，在县城的某个街角，转弯后遇见迎面走来的他，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困难，只有靠自己去扛，越艰难，越能让人成长。</p><p class="ql-block"> 杨绛先生说，这个世上没有不带伤的人……世间皆苦，唯有自渡。</p><p class="ql-block"> 踏着每一年的新年钟声，青春年少的我们，都步入了中年，而每一次同学聚会上的相见，都能感到彼此变得更加的深沉，而我，只熟悉过去的他。</p><p class="ql-block"> 走过了岁月的千山万水，“在暮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一份最美好的真情，能够固守，自然是一生的幸福，反之，彼此只要拥有过撩人的心跳，一切足矣！</p><p class="ql-block"> 时光带走了岁月，但曾经的美好，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缓慢而绵长，永远地被镌刻在流年里，并伴随着我，慢慢地老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作于：2023.03.0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