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米店

了然

弟弟五十二岁那年在县城建设路往前坂方向的拐角处开了一家米店，那家米店位置好，处居民密集区的十字路口。店位好，生意已经成功了一半。那几年，生意好做，忙得弟弟夫妻俩脚不沾地手不停歇，还专门雇了一个人给顾客送米，进项如涓涓细流，弟弟脸上终日挂着笑容。

开了七八年米店，弟弟手头有了积蓄，就装修了旧宅，娶了儿媳妇，替儿子在蕉城买的商品房付了十几万首付，逐月还房贷。弟弟胸有成竹地说：“只要这店开着，每天有进项，辛苦点也值。”

有道是“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米店产权原本是县农行的固定资产，农行要收回店面。无奈，弟弟只好另择店面，但沿街店面如插蛏似地挤挤压压，好的铺面几乎被长期“霸占地盘”。弟弟把店址选择在通往南大桥的一条街上。位置远远不如旧店，可想而知，生意一落千丈。刚开张那个把月，几乎是门可罗雀，弟弟眉头紧蹙，脸上难见一丝笑容，抽烟抽得更凶了。

弟弟这一路走来，走得十分艰辛，少年时跟师傅学了木工手艺，后来父亲提前退休，让弟弟补员，在改革大潮中他又下岗待业。与朋友合伙做了几年销售香菇的生意，也是三起三落，所余不丰。开了米店后，总算稳定下来。

做为一个长姐，我知晓弟弟天资聪慧、头脑活络，吃苦耐劳。如果弟弟不是文革中辍学，如果不是因家庭贫穷而产生的短视规划，让他坚持上完学参加高考，凭借着他的天资异禀，考上大学深造，也许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工程师；也许，他是一个不错的外科医生；也许，他毕业于某所艺术学校，是个颇有点小名气的画家。只要一个如果成立，弟弟走的路不会这么崎岖不平。

有一次我回娘家到弟弟米店去坐坐，弟弟泡了一壶酽酽的铁观音茶，姐弟俩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茶，东拉西扯地聊天。

我问：“生意怎么样？”

弟弟说：“勉强支撑着，店位不大好。”

我说：“弟弟，你还记得你学艺时候的事情吗？”

弟弟沉吟了一下，说：“咋不记得，那一年我还不满十四岁，刚去学艺时那真叫做苦。”

“可我从来没听到你叫过一声苦。”

“那年头，说了有用吗？我一个人偷偷地在门外哭，哭够了把眼泪擦干再回家。”

“老姐，时间过得可真快，今年我都62岁了，人这一辈就这样了。我开米店赚的钱够一家人六口人生活用度，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我还图什么？”弟弟笑了，两边眼角有了几条深深的鱼尾纹。

弟弟脸上的笑容让我突然感动起来，这笑容被岁月赋于太多的沉淀：给痛苦以隐忍，给困顿以挣扎，给艰辛以泰然，给挫败以不屈，给迷惘以清明，给奢华以平淡，给平凡以知足，给知足以幸福。

弟弟的米店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又开了两三年。

当武汉疫情闹得厉害时，古田这个山区小县城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交通要道全部封路，过往车辆进不来出不去。县城里的几家超市和大米加工厂岀现了抢米风潮，很快就有视频出现在我的手机上。我立马给弟弟打电话：“店里的大米不能涨价，要抓紧时间加大库存……”

电话那边传来弟弟中气很足的声音：“老姐，放心好了，我不能趁机赚昧心钱。运费是贵了不少，每袋米只增加运费，库存早在几天前就加大了，店里的米袋一堆堆都顶上天花板上去，地上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先挂了哈，店门外很多人在排队……”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米店不涨价，而且事先抢占先机，囤足库存，这钱，赚得心安理得。

生意肯定错不了，弟弟的脸上一定挂着笑容。

那天，小妹也在店里帮忙。她抽空拍了视频发给我。

米店门前的人行道上用警戒带围成凵字形，店门口与顾客有两三米左右的隔离。

广告牌上红纸黑字：“本店货源充足，一人限购一袋，概不涨价，欢迎监督”。

店内弟弟、弟妹、侄儿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套着塑胶手套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店外买米的人排起了长队，队伍见头不见尾。

傍晚时分，小妹又发来一个视频，两间店铺的粮食空空如也，弟弟十分疲惫地躺在休闲椅上。

四十吨左右大米不足一天内全部售罄！

后来小妹打电话向我汇报，有的人推着手推车一个人要买好几袋米，二哥总是劝人家：“只限买一袋，货源没问题，要相信政府，相信物流，不要听信谣言，不要恐慌。”

米店里的大米重量分别为50斤、30斤、20斤和10斤包装。按库存40吨计算，这一天卖出约莫两千多袋大米，给两千多户居民吃了定心丸。

第三天又传来消息，有的店铺趁机抬高米价被人举报，工商部门做了罚款处理，真真的“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在疫情防控期间，弟弟的米店获得了好名声，从那以后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来买米的顾客增加了好多新面孔，有的顾客说：“这家米店老板是“平直咖”，①我信得过。”

天道、人心，自有一把公平秤。

在良心与利益面前，弟弟选择了前者，这是弟弟的睿智和善良，他坚守本心，固守本道，不争不抢，不惑于心，不乱于形。家姐有此小弟，欣慰，足矣！

注释：①平直咖：本地方言，比喻做人做事本份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