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二)

秋叶原

　　接《我的母亲》(一)

五个孩子，吃喝拉撒，有操不完的心，干不完的活。我们家也只是普通的人家。生活自然是艰辛的，好在父亲是个非常顾家的人，过冬的煤炭总是一买就够我们烧上好几年的。吃的粮食除生产队里分的，缺口部分总是提前准备下。虽粗茶淡饭，却也没饿着没冻着，一家人和和睦睦，累并快乐着。

大哥终于参加了工作了，二哥也能顶半个劳动力了，按说我们家的苦日子也快熬到头了。没想到一众魔鬼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等闲平地竟掀起了滔天巨浪，打破了我们家所有的美好。世界上本没有魔鬼，但是人心是比魔鬼更为可怕的存在。人性就是这么的恶，因为一己之利，他们给我们家扣上了“恶霸"的罪名。因为一己之利，他们挥舞起大棒打向了被称做“寄生虫”的我们。百度了一下，“恶霸”的解释是: 依靠势力称霸一方，欺压和掠夺人民的坏人。“寄生虫″的解释是:不事生产，而靠依赖、剥削为生的人。我想，除了杀人放火走私犯毒，没有什么人可以比恶霸寄生虫更坏了。我们顶着这样的罪名在村民大会上被批判。父亲气不过，到公社理论，哪曾想公社里的乌鸦和村里的乌鸦一样的黑。父亲究竟有多生气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父亲从公社里回来抽了整整一夜的烟。

从此，我们家开启了被霸凌的模式。我们兄妹年幼，棍子太大打不着。父亲远在外地，棍子想打又鞭长莫及。母亲成了唯一，母亲用她那柔弱的双肩扛起了一切。我们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无力反抗，也无力改变，母亲想到了逃离，这是最后的一点点希望。母亲带上年幼的我和妹妹逃到了父亲驻点的村。虽然找来表姐到我们家帮忙料理，但毕竟二哥和姐姐也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把他们留在家里，母亲一定不止一次的哭过，一定一定不忍，这种牵挂的苦，又向谁诉说啊。就算是这样，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硬是通过乡政府当权派的权力，红卫兵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把我们娘仨揪了回来。

那时候的我们是那样的无助。母亲流泪，我们跟着流泪。母亲忧伤，我们跟着忧伤。每听到母亲打嗝，我就害怕。那时太小，不懂打隔是怎么回事。但总觉得母亲一定是被气病了，一定病得不轻，一定会被气死的。都言“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女人发起狂来，就会忘记自己是人。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随着两个恶妇遭到天谴，这一出长达三年之久的闹剧才算谢下帷幕，我们才得以从恶梦中醒来。虽说生命的陨落，让人无限的惋惜，可这又怪得了谁呢？真真应了那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古训。

我是一名唯物主义者，从内心讲是不信鬼神的，但却无法解释发生的这一切。因为群魔乱舞，母亲受到了人世间最大的伤害。她的悲苦是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我想也许是菩萨在天上看到了母亲在受难，特赶来凡间拯救。要不就是恶人中了恶有恶报的魔咒。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了我们家遭霸凌的真相。母亲吃了那么多的气，妈妈你好冤啊！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呢？因为我的母亲已经放下了。心静如水，安之若素，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没有恨，也没有怨。这就是我善良的母亲，善良从来就是母亲的夲性。这件事甚至影响了我一生。“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汝心头″，除了女儿考学前，我千里迢迢跑去五台山拜过佛外。一生中几乎没参加过任何求神拜佛之事。但，我始终守住了自己的内心，守住了自己的善良。也许，这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也许，这是受母亲潜移默化的教导。“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这就是我伟大的母亲。之所以用“伟大”二字，是因为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像母亲那样坦然面对生活的磨难和不公。母亲曾经说过，“人不能永远活在仇恨里”，在我看来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虽善良，却也做不到。要不是文字需要，我真得不愿意回忆那段痛苦的岁月，每每想起来也总是如鲠在喉。但若不写，又觉得不够完整。毕竟，这段历史是最刻骨铭心的。毕竟，它是我们整个家庭中的一部分，更是母亲生命中的一部分。三年的时光啊！哪是你想忘就忘得了的。可以不恨，但不代表可以忘记。抗日战争胜利都七十八年了，可那段历史我们忘了吗？沒有。虽说我们这一代人没经历过日寇的屠戮，但我们也没有资格和权力忘记逝去的生命，忘记抛头颅抛热血的英雄，忘记小日本的屠刀。记得在2000年前后，一次机缘巧合，我遇到了当年在乡政府工作的某个领导。我质问他当年的那些事，他竞不肯承认。唉！原来世上最看不懂的是一个人的心啊！

我的左右铭是“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我自信，自己是一个性格开朗，心地善良，吃苦耐劳的人。生命里的这些优良品质都与母亲潜移默化的教育是分不开的。母亲没有文化，只是些简单朴素的做人做事的道理。但，就是这些朴素的道理让我受益终生。记得每年冬天，我们家都会生煤炭炉子取暖。不知为什么，那个炉子我怎么都驾驭不了。怎么捅，炉中的炭火都是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人要实，火要虚"，母亲经常拿烧火捅炉子的事教我做人的道理。只可惜，道理学会了，捅火炉子的工夫却一直没有长进。

母亲常说“人要知足，知足才有快乐”。这道理不仅教育了我，今天，我又用同样的道理教育着孩子们。《人心无足蛇吞象》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这道理还体现在对物质和金钱的追求上。成广也算个是个领导干部了，虽官职不高，若不能自律走上贪污犯罪的路也是可能的。但，我要说的是，进入到我们家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能帮人就帮人，不能帮人别害人”也是母亲的名言和做人的准则。记得小时侯，学校只要一放假，母亲就会让我到舅舅家帮忙，有时候也去干奶奶家。其实仔细想想，我们家到了三秋大忙季节也是需要劳动力的啊。小时侯，农村孩子脚上穿的鞋子全靠母亲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小小孩的鞋子流行在鞋的前脸绣制花鸟虫鱼等图案。左邻右舍的婶婶大娘们因为喜欢母亲的手艺，都会带着鞋帮子来找母亲帮忙绣花，母亲从不推辞。要讲母亲的针线活，特别是描红绣花，村里的妇女们应该是无人能及的？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至今，想起母亲绣的小金鱼、小鸟和小黄瓜香囊还栩栩如生呢。曹操的名言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母亲刚好是它的反面。纵观母亲这一生，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她没有负过任何一个人，半个都没有。

“让一让，海阔天空”，一个“让"字省去了多少计较和争执。母亲没见过海，也不知道海有多阔，但却深谐其中的道理。社会上，我们見过太多太多因为各不相让而发生的人间悲剧。我自小性格温和，与人争执到也不会。但我会把这些道理传给孩子们。

不仅是做人做事的道理，我的一些生活习惯也得益于母亲的谆谆教诲。日常整理房间院落，母亲总是告诉我，“东西一定要靠墙立壁，这样才会显得整齐”。扫地的要求是犄角旮旯都必须扫到。扫的不够彻底时，母亲会批评我“谁家洗脸只洗鼻子了，难不成额头下巴就不用洗了"。就说扫地，返工的时候也是有的。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子叠的四四方方，然后把枕头端端正正摞到被子上。习惯一旦养成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不管是好习惯还是坏习惯。孩子们在这些方面的确没我做的好。就说叠被子，孩子们就没养成习惯。据我观察多数人都做不到，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母亲就是这样用自己最平凡的生活，最简单的道理诠释了“伟大”两个字。

现在生活富足了，只要胃口好，什么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一般人家还是能吃得起的。为了满足孩子们日益挑剔的胃，我的做饭水平也“逼迫″中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高。不仅是中餐，就是西餐也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但，吃来吃去怎么也忘不了小时候的味道。什么维生素，什么蛋白质，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食材，母亲也不懂，但就是觉得好吃。

母亲摊的煎饼，满满的玉米香味，甜中略带一点点酸，厚薄均匀，火侯适中，吃起来不软不硬。母亲摊煎饼的时侯，饭棚中传出的煎饼味总是难抵诱惑，经常是不到饭点，我就已经吃饱了，连下饭的菜都免了。城市中的超市和集市上也有卖煎饼的，咋吃咋象嚼木渣。而且我发现买的那些煎饼放置一个月都不会变质，鬼知道面糊里到底加了什么鬼东西，所以我也很少吃煎饼了。摊煎饼的绝活母亲教会了姐姐和妹妹，虽说她们俩的煎饼和母亲比要逊色不少，但终是学会了。只有我自知愚笨，没敢尝试。

母亲蒸的馒头、包子不仅个个圆润饱满还满满的面香味，我也不知道什么奥妙在里面，反正我做面食的水平很一般，多少年来就很少成功过。明明面发得很好，但出锅总有几个跟烫面一样，黑黑瘦瘦，硬而吧唧。母亲烙得发面饼也是一绝，圆圆的，厚厚的，出锅的饼子白里透着一点黄，比锅饼软一些，比普通饼又要硬一些，口感及好。我也试过，要么烙过了火，要么达不到母亲所说的七分熟。好在我做的千层饼，小单饼还不错，算是找回了一点面子。

日常的饺子以及面条的制作，母亲的经验是 : 软面饺子硬面汤。饺子皮是正宗的博山做法。面皮需要擀到直径差不多一米那么大，然后再切成一个个小梯形。为闺女的时侯，我也擀过，厚薄不是那么均匀，和母亲的比，那真是差远了。擀面条则是个力气活，面要和的足够硬，面条才好吃。母亲知道大嫂爱吃豆面面条，就经常做给嫂子吃。母亲擀面条的时候我也接过来擀过，因为手臂的力量不够，面板上的面皮总也不见长。很难想象，母亲还身患糖尿病呢，是哪来的的劲呢？不知大嫂有没有吃出来，面条里有爱的味道。母亲从来都视两个儿媳妇如亲生的。

还有渣豆腐、粘米饭、地瓜干做的饭等等，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食材，在母亲的手里都会变成美食。还有就地取材的，比如山坡地头的野菜山珍，树上的叶子花朵，做成美味佳肴，不仅刺激了我们的味蕾，还节省食粮呢。

(未完待续)

石碾，石磨，煎饼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