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月照乌衣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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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 衣 巷

春来闲步乌衣巷，

燕子归檐衔雪泥。

门口秦淮河上夜，

月明依旧照东西。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代大诗人刘禹锡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句，让无数人知晓了东晋南朝时南京（时称建康）的秦淮河边有座朱雀桥、有条乌衣巷。

朱雀桥烟消云散在千年岁月里没有了踪影，在那座浮桥上来来往往曾今走过的人，没有谁会去想这座桥会在哪一天烟消云散的，也不会有人去想，在他们之前一千多年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越国相国范蠡站在秦淮河边北望长江眼见钟山，心中有了越城的轮廓，那是秦淮河畔的南京最早的古城模样，更不会有人想到，范蠡或许也是在那个时候，心中有了离开卧薪尝胆灭了吴国的越王句践的心思，心中有了携西施泛舟五湖的梦想。

在那座浮桥上来来往往曾今走过的人，也绝然不会去知晓楚人灭越尽取吴地再筑城於石头山取名金陵而有后世后人的金陵春梦，也不会有人想到，千年之后会有一个名叫曹雪芹的家道中落的失意人写出一部旷世名作《红楼梦》（别名《石头记》），会有书上那些个走进人心的绝美的金陵十二钗留给后世后人的无数的金陵春梦。

在那座浮桥上来来往往曾今走过的人，也许会有人想过，过去是一场梦，将来还是一场梦，只是绝然不会有人想到后世的隋文帝会荡平建康城、明朝燕王朱棣会发动靖难宫变废南京都、异族女真会施暴南京、侵华日军会南京大屠杀，绝不会有人想到后世后人的金陵春梦会在易朝换代的岁月里，诚惶诚恐地烟消云散。

在那座浮桥上来来往往曾今走过的人，过着东晋南朝时他们那个时代平常人的生活日常，日常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心里也许会是羡慕着秦淮河边乌衣巷里富贵人家的锦衣玉食、车轿犬马，但劳苦之中，一定也会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

而今步过秦淮河上的文德桥，安静得些许怀旧情感的乌衣巷步入眼帘，巷子不宽，不似想象的千年前相府官宅的官邸街巷那般有着香车交错宝马肆乘的气派，如今是窄窄的用青砖铺成的路面，两旁的宅院民房错落，纯白的墙壁搭配古色的黛瓦屋顶、门窗檐楣，似是有了那么一点点古巷味道。

行走其中，一切看似很普通，普通得如同江南见过的许多小巷一样，似是不过一条如今的江南小巷而已，然而穿越历史的烟云，你再回看这条小巷，顿觉并不普通，因为她不似你见过的别的江南小巷，她是乌衣巷，她是东晋南朝时权贵一时的乌衣巷。

乌衣巷内，是有一日清晨时分，西晋丞相王导用完富贵人家的平常早膳，出门上朝面君理政。一身朝服朝帽，手执笏板，目光威严，步态稳重，下人跪放上马凳，抚之上得马车，仪仗鸣锣开道，兵士左右护卫，威风凛然，出巷口过秦淮河上石桥去往台城朝堂。

乌衣巷内，天赋秉异书法锋力入木三分的大胖小子王羲之意气风发，过着他的富贵人家的平常日子，或许他也会与伙伴们跑出巷口，沿着秦淮河来到朱雀浮桥上嬉戏江水消磨时光。是有一日晌午，巷内人头攒动，闻太尉郗鉴来王府为小女选婿而欢欣，见得郗鉴下朝后携羲之伯父王导来乌衣巷，王家众多子弟仔细打扮相见，唯羲之於书房靠东墙床上袒腹仰卧若无其事，郗鉴见得其人豁达，不落俗套，当下择为女婿，一时乌衣巷“东床快婿”一说传为佳话。

乌衣巷内，当朝宰相谢安为侄女谢道韫物色女婿，看中王羲之儿子中的三子徽之，但闻不拘小节，遂改初衷，许配其二子凝之，然道韫嫁后，王凝之渐是迷信五斗米道，婚姻不幸。是有一日，谢道韫回娘家不乐，伯父谢安询问，道韫抱怨：“谢家一族，父辈有您、二伯，兄弟韶、朗、玄、渊，个个出色，未想天地间，有王郎之人。”言下甚是失望，谢安只能摇头，叹气默然离开。

乌衣巷内，东晋谢府名望仍在，谢家权势旁落，南朝刘宋江山坐拥的建康城依旧声色犬马。也是一日，文章书法独步当时的谢灵运照旧胸怀政心，不满政治，推病不朝，乌衣巷谢府宅院之中征衙门劳役修池塘、种花树、修园竹、弄香草；又一日，出城游山玩水时，一定也是会走过秦淮河边的朱雀桥去往山野乡里。也许就是在这乌衣巷内，他动了辞官归乡会稽（今浙江绍兴）之念，也动了一丝叛逆当朝的念头，但他那时绝然没有想到，不过六七年自己会充军广州，继而因叛赴刑。一代山水文人，留下“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诗词终言给乌衣巷给南朝刘齐梁陈给后朝后代，愤然惭愧而去。

乌衣巷承着乌衣军营的名号，承着王侯将相的光华，承着府院车马的光鲜，天空飞过的燕儿也是承着富贵秦淮人家的屋檐南来北往。改朝换代的乌衣巷改换门庭的乌衣巷，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纨绔子弟门客文人，谁会在意一只燕儿安家乌衣巷的哪家屋檐，谁会在意自己的命运还没有这只燕儿的自由和不争，又有谁会在意朱雀桥上走过的平民百姓过过的平常日子。

不过两百多年的乱世光阴，乌衣巷渐渐没落，废为田亩农舍，只有再二百多年后的唐朝刘禹锡晚年历官苏州时路过金陵，也许是一个春日的上午，去往东晋南朝时的朱雀桥乌衣巷之处怀古，见到燕儿成群旧日乌衣巷的上空，衔泥飞入如今农舍屋檐，怦然心动，感慨万千，得赋诗词《乌衣巷》。

乌衣巷口的两棵龙爪槐叶茂叶落，历经着如今和今后的岁月；几步路右转，左面墙上乌壁金字的《兰亭集序》让人留步欣赏，右面“王导谢安纪念馆”院落里“魏晋遗风”让人似是去读懂魏晋南北朝；朱门大府的“王谢古居”具是仿古，但也是那传说中的王谢堂府了，一口古井在一墙角处孤独地诉说着自己的千年流淌。

“一巷月朦胧，欲问乌衣何处去；万家春旖旎，且看紫燕此间来。” 明月高照，不知看清了多少秦淮往事；紫燕往来，不知看透了多少秦淮人家。

刘禹锡《金陵五题》第一首《石头城》就是“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是呀！大地之上，过去的岁月和今后的岁月里，终归是，燕子往来飞南北，月明依旧照东西。

朱雀桥烟消云散在千年岁月里没有了踪影，富贵宅邸的乌衣巷田亩农舍的乌衣巷烟消云散在千年岁月里没有了踪影，惟有秦淮河水不言岁月，不舍昼夜，映照着在她身边走过的朝朝代代的人们，载月奔流江湖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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