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笑

老树

　　二哥，在丈夫的心中，分量很重，不亚于亲哥。

很久以前，我和丈夫以相亲的方式认识不久，便常常听他讲起二哥。

二哥是丈夫的堂哥。二哥的母亲去世时，他还不到十岁。父亲在二哥十四岁的时候，也离开了他。大弟刚过十岁，抽风抽成了傻子，二弟七岁，最小的妹妹才三岁，一身病。二哥在埋葬了父亲后，背着最小的妹妹整整哭了一路。至今丈夫提起此事，还是止不住掉泪。

那时的二哥，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两个大爷先后丧妻，都有一群尚未成年的孩子，实在没有能力帮他。没办法，二哥只能擦干眼泪，挺起瘦弱的肩膀，挑起了生活重担，当起了弟弟妹妹们的“爹”和“娘”。

七六年的八月，我随丈夫第一次回乡拜见亲人，自然见到了二哥。二哥的笑，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善良、朴实、腼腆的后面，是一团化不开的苦涩。尤其是他和二嫂站在一起的时候。

二嫂是智障人，不会与人交流，只会憨憨傻傻地笑，笑得让人心痛、心酸。那时，他们的孩子还小，看不出是否遗传了母亲的基因。

原来，二哥到了谈婚论嫁时，无人提亲，不只因他家境贫困，更因二哥有一个什么也不懂且体弱多病的“傻”弟弟。尽管二哥年轻时也曾一表人才，但村里村外没有一个姑娘敢往这个“火坑”里跳。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弟妹妹们，二哥只好与一个智障女孩订了婚。

二哥临近结婚时，傻弟弟病逝。少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二哥便有了悔婚的念头。公爹和丈夫的三叔，都是善良朴实的人，极力反对二哥这样做，硬是保全了浑然不知苦乐的二嫂的“幸福”。

记得丈夫曾反复对我说过，谁苦，也没有二哥苦，谁难，也没有二哥难。年轻时，每到新春佳节万家团圆的时候，家家户户夫唱妇随，欢声笑语，而二哥的眼前，却是不知喜怒哀乐的二嫂。他的苦和悲，他的忧和愁，无人可以诉说，于是便躲到生产队里足不出屋。老弟弟深知，是他们拖累了二哥，二哥是因为他们，才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对此心里一直有太多的内疚。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去队里找二哥，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慰籍。

就这样，苦命的二哥，善良的二哥，面对命运的不公，他再不抱怨；面对无法进行任何感情交流的妻子，她无论做得怎样差，他也从不打她骂她，善待了她一生。很丑的二嫂，很傻的二嫂，她可能会感到很幸福，但悲哀的是，她一辈子也无法理解二哥。二哥的苦，从他的眼里，从他的笑里，我读得明明白白。

终于，改革开放了，国家的政策好了，二哥再不愁日子难捱了，他的聪明和才智，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当别人还在仅有的土地上传统耕作时，他已开始寻找更快的致富道儿。

二哥率先带领全家人养起了牛，并不断扩大规模，年收入递增；把在城里打工家庭的土地租来，大面积种植玉米，收益不菲；低价购置了邻近土屋，和自家的土屋一起，翻盖成漂亮的砖房。

这次回乡我看到，二哥家砖墙铁门围成的庭院里，停着崭新的农机车和摩托车，房前的一片菜园绿意盎然，房后宽敞的牛栏、猪圈、鸡舍整齐有序，连猪儿们喝水，都采用了“高科技”，嘴一吮，水便自动流到它们的口中。

家人的生活更是“沧桑巨变”，窗明几净宽敞明亮，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这次回乡，大热的天儿，在二哥家里竟然吃到了爽甜的冰淇凌！我很想把二哥家的新貌记录下来，无奈来时匆忙，儿子只带了相机却忘了带充电器，失去了难得的机会。

二哥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大儿子继承了二哥的秉性，勤劳且精明；儿媳贤慧，孙子乖巧；二哥的女儿容貌秀气，虽然口齿略有不清，但智商不低，嫁了一个不错的丈夫；只有小儿子随了二嫂，智障，但他不打不闹，只知道干活，一个人快乐地承担了十几头牛的放养任务，应该算是自食其力了。

我看到了二嫂，我拉着她的手叫着二嫂，说这么多年没来看你了，她只是呵呵地笑，憨憨地笑，我也跟着她笑……

年近七十的二哥，还是话不多，却始终在笑。相信这绝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已经没有了苦涩和无奈，只有开心、快乐和满足……

(掇笔于2012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