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明隐士兰茂引领明代云南文化

书中鱼

　　嵩明是位于昆明东北部，并隶属于它的一座县城。这里曾出过一位旷世奇才，他引领了明代云南医药、教育、诗词、小说、戏剧等诸多领域。其在这诸多方面都有卓越成就，即使放诸全国也当属翘楚，且领先甚至超越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

兰茂（1397—1470年），字廷秀，号止庵，外号和光道人、洞天风月子、玄壶子等，云南嵩明县杨林人，祖籍河南洛阳。明代著名医药家、音韵学家、诗人、戏剧家，教育家、理学巨匠。“年十六时，凡诗史过目辄成诵。既冠，耻于利禄，自扁其轩曰：‘止庵’号和光道人，自作《和光传》，又称玄壶子”。

兰茂先生将毕生精力将医学与生活，教育和艺术等高度融为一体，知学合一，知行合一。其不愧是在诸多领域皆有卓越成就之大隐士、大学者！先生是云南唯一，全国少有，更值得云南人铭记并为之骄傲与自豪！

　　兰茂之父为河南洛阳人，明初被征至云南，后编籍屯戌杨林，成为“杨林千户所籍”。在杨林生下三子，兰茂为长子，弟为兰廷俊，二弟为兰廷瑞，兄弟三人“皆能诗”。

先生自幼天资聪颖，勤勉不辍，少通经史，后又旁及诸子百家，博采众长。终身隐居于嵩明杨林乡里，行医采药，设馆授徒，潜心著作，世称"小圣"。

其一生著述颇丰，惜存世之作并不多。先生辞后40年，明正德《云南志》卷二十一载：所著有《玄壶集》、《鉴义折衷》、《经史余论》、《安边策条》、《止庵吟稿》、《山堂杂稿》、《碧山樵唱》、《桑榆乐趣》、《樵唱余音》、《甲申晚稿》、《梅花百韵》、《秋香百咏》、《草堂风月》、《苹洲晚唱》、《韵略易通》、《金粟囊》、《中州韵》、《声律发蒙》、《四言碎金》等十九种书，滇人多传之。可见其在明代云南影响甚广。

然而如今流传的仅有《滇南本草》、《医门揽要》、《韵略易通》、《声律发蒙》、《玄壶集》、《信天风月通玄记》和170多首诗作。

　　兰茂先生于世之贡献，首推其在医药学上之巨大成就。究其原因，源于“孝心”。

其初心为母治病，后又延及百姓。其“遍访滇池流域及滇南各地”寻医问药，几乎踏遍了云南全境：东至滇黔川边界，南达中老边境，西临中缅边界，北至金沙江两岸。他曾到过会泽县金钟山采药行医，深受当地人民敬仰爱戴，并在金钟山盖有兰公祠崇祀，现仍保存部分遗迹。

嵩明的“药灵山”，就是他采药常去的地方。他边采药，边学医，边著书。永乐十五年（1417）开始编著医药学专著《滇南本草》。其花了近20年时间，终于在正统元年（1436）完成了这部独具云南特色的药物学专著《滇南本草》（含《医门揽要》），比李时珍《本草纲目》早142年。全书约10万余字，共载药物544种，多数为独具云南地域性之中草药。附方600余个。

《滇南本草》其中170种药物可以泡酒，“另有214个药酒仙方，8个药酒医案”。以药酒养生治病，用酒将药性酝酿激发，通过饮酒强筋健骨、补脾益气，还可治疗和预防诸病，用药酒加入生活仪式感，而又降低患者之恐惧与不适，不可不谓独具胆试与匠心。将药与饮之功效发挥到极致。愚以为，兰公也可称为“药酒之圣”、“中医之魂”且当之无愧。

　　《滇南本草》及所附《医门揽要》，是对古代边疆民族地区常见病、多发病临床经验的总结，对今天中国民族医药的发掘与研究意义深远。其中很大一部分载入1974年版《云南地方药品标准》及1977年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有37种药物被国外医学界所推崇，并为东南亚各国所采用。

近来，云南省省内外医药学家对《滇南本草》中多种药物进行经临床配方应用，被证明确具特效。如驰名中外的云南白药，专治风湿的虎力散，祛风除湿的肾福宝，专治偏瘫的灯盏花等等，均是各医家和药厂采用《滇南本草》中药物配方研制而成。

《滇南本草》是中国古代中医药著作的标杆，成书年代早，具有独创性，品类繁多且药用价值高，临床实用性强，一直泽人至今。

《医门揽要》共二卷。上卷专论脉法，载望、闻、问、切四诊，总论及脉诀歌。下卷论方症，主张：辨证施治，标举脉法，着眼整体，四诊合参，谨慎用药。每症先论病理，再予临床处方。其复方配伍精当，单方简易实用，无不体现兰茂渊博的学识和精湛的医术及医德。

　“潜心”教育。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先生不断总结自我之教育实践，著成《韵略易通》和《声律发蒙》两部声韵学名著。

在《韵略易通》中，兰公把以前107个旧韵部精编为横有20声母，纵有20韵之“新等韵图”，这在中国音韵史上为绝无仅有。并用一首“东风破早梅，向暖一枝开。冰雪无人见，春从天上来”的《早梅诗》将20个韵部予以高度概括。大道至简，万法归一，先生高才巨擘，令人叹为观止。

《韵略易通》是中国古汉语声韵学史上的一部重要著作。其价值是易于普通百姓识字之用，在中国古代音韵学中独具开创性，引领了中国音韵学之发展。

至清代，《韵略易通》一直在省外独领风骚。从康熙丁丑（1697年）至光绪丁亥（1887年）的二百余年间，就有六种抄本和一种刻本在滇广为流传，并通过中原传入国外。

其对云南边陲普及汉字及传播汉文化，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为纪晓岚、陈荣昌、袁嘉谷、赵藩及近代语言学家赵元任、王力等推崇备至，赞誉有加。

之后，兰茂《声律发蒙》在南也刻本不断，声名日渐大显。

　　另一部《声律发蒙》，在于揭示了《中原音韵》之后，汉语韵母系统的发展规律。且早于李渔渔《笠翁对韵》和康熙《声律启蒙》近二百年，在中国音韵学史上属于“开山之作”，且影响广泛深远。

正如清代云南督学孙人龙于《声律发蒙叙》中所言：“《发蒙》一书，切于幼学，吟诵之下，恍觉景物山川，皆成佳趣,庙堂经济，如在眼前；学者童而习之，便不至于白首茫然也”。

现代音韵学大师钱玄同等人对先生予以极高评价，皆因兰茂音韵学在汉语语音史上占有极其重要地位。

“天对日，雨对风，九夏对三冬。祥云对瑞雪，滴露对垂虹”。

“宽对窄，显对微，远近对高低”，

“清对浊，智对愚，达士对名儒”，

皆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一学即会。

“舌底谈锋今古事，胸中学海圣贤书”，“试罢秋闱，处处欢迎才子去；赛残春社，家家扶得醉人归”，“诗社蒙吟，半榻临风歌慷慨；田家真乐，一炉煨芋坐团圆”。

此皆妙语佳联，于情于景，于人于事，信手拈来，不着痕迹，自然天成，得煊烂之极归于平淡之大境界。

　 “ 醉心”剧本，用剧言诗所不能言，托剧中人言胸中语。云南最早的剧本就出自昆明嵩明之兰茂先生。景泰五年（1454），兰茂写成南曲剧本《性天风月通玄记》。全剧通过风月子修行悟道的故事，表达对现实之不满，追求人性之自由浪漫。整剧文辞优美，音韵和谐，反映了明代云南的山川风物。

剧中主人公风月子通过修炼得道通玄之故事，上演“锁住‘心’猿拴‘意’马”，“降服眼耳鼻舌身意‘六贼’”之伏心虎之大戏。同时蕴含了兰茂对于修炼内丹以延年益寿的养生观点和方法，以及“仁者寿”的养生理念等。其中思想哲理，涵盖儒、释、道三家智慧于一体。

可见，兰公极其重视生命与“养生”，推崇性命双修和福慧双修，《性天风月》与《滇南本草》相辅相成，治病修身，伏心悟道，合二为一。

　　胸有“诗心“。滇人善诗联，应自兰茂先生起。其诗集较多，然遗下甚少。《玄壶诗》为其代表作，共97首，每诗前四句为六言压韵，禅意高妙，后四句为四言小结，点睛之笔。

如其诗第八首：

般若和而善应，

波罗清静无为，

密多常久如此，

菩提《道德》同归，

《心经》六字，

即《五千言》。

其十一首：

见得明明了了，

从他是是非非。

应料瞿昙孔老，

别无秘密玄机。

信手拈来，

头头是道。

其四十四首：

万物生生化化，

四时往往来来。

知得这些消息，

何须巧计安排，

进退得失，

理之自然。

结构整饬，禅道炒机，数言道尽，妙趣横生。“禅宗道体，一本《中庸》”，“教立三门，理归于一”。融三教合一，得万法归一，其语言字字珠玑，似文似赋又似诗，生活与禅无差别，启示后学，读书悟道之大法。

据传《续西游记》为其所著，为元代话本改编，早吴承恩《西游记》近百年。

继兰公之后，云南又先后出了计除宦官“刘瑾”之安宁杨一清，状元杨慎之“杨门七子”，其后有“诗书画”三绝之担当和尚 ，写大观楼长联之孙髯，瘦马御史钱南园，状元之师陈荣昌，经济特科状元袁嘉谷，剑川赵藩等等。兰公诗文影响深远，故云南诗文代不乏人也！

　　文治武功，志存“壮心”。先生隐居也非他所愿，实不得志而为之，由于其父“军籍”原因，不便参加科举仕途，少壮时也曾梦想“必世主之求见兮，方出就而有为”。

据传正统14年（1467），兵部尚书王骥奉命率十万大军前往麓川征讨土司思任发叛军。因不谙边地山形路势，加之兵将水土不服，士气不振，两征麓 川，皆师出无名。

三征麓川时，因其谨遵兰茂“若要麓川破，船往山上过”锦囊妙计而行，果然大获全胜，平定叛乱。

由此，兰茂于政治军事颇有研究，并撰写《安边策条》这样的军事著作，入山则为隐士，出帐便成将军，惜生不逢对时。

　　民国滇南巨著《云南丛书》中，明代最经典之力著当属兰公遗著。《云南丛书》名誉总纂陈荣昌题写书名并有于己未（1919年）闰七月写《序文》一篇，总纂赵藩先生亦于戊午（1918年）夏六月有《明杨林两隐君遗稿序》一文。

　　“禅心”隐逸。“仰黄鹂之鸣奏兮，俯深涧之秀兰。采淑兰以倾心兮，生清风而文成。娴静适以和宁兮，甘淡泊而随缘。交品趣之高士兮，谢梯云之狂徒。多博闻而自适兮，持湘管以自娱。应春风以拂面兮，读史书之盛夏。修德行之三秋兮，踏冬雪之孤寂”。此先生心志表达与隐居生活之真实写照。

民国罗养儒先生《嵩明琐志》中云：先生擅文艺，知医，有道术，好饮酒，醉则眠于石上。

兰公是活得最通透、最淡泊而又最具贡献的一代名隐。用医学和医术治病救人，会泽百姓，用儒学心学内修自我，用音韵学和文字学教化子弟、会及百姓，用诗词戏剧抒发性情和思想，成就之高，高山仰止，历代推崇。

癸卯二月初九，我与文泉师及马老师同游嵩明。访杨林二隐君，至兰茂祠，拜公雕像，谒公墓碑。碑刻“明兰隐君墓”，两侧有袁嘉谷先生楷书：古滇真名士，悬壶老诗人。碑额为篆书：医魂，皆为袁先生所书。兰公祠中有袁先生书《止庵先生乐志赋》颇为精彩，以鲁公笔法，兰序遗韵书，神彩逸飘飞，为袁第一书。后欲访杨林另一隐君贾惟孝先生墓，园门锁未得入，则下次必再访。

云南有此公，吾当为之自豪涕零，必当：记之仰之，慕之追之，颂之扬之，方不愧对先祖，不枉身居此地矣！

癸卯二月初九日

煜民记于翠羽轩

袁嘉榖先生手书兰茂《乐志赋》墨迹释文：

兰止庵先生《乐志赋》

惟人心之所之兮，宜取适于和宁。苟劳劳而失养兮，若有负于平生。盖所见之不同兮，故殊情而异行。或沉溺于货利兮，或老死于功名。试伛指乎斯流兮，恒百颠而一成。慨黄农之既远兮，怀圣哲而莫觏。监三代以来兮，嗟无穷之大谬。念彼扰扰于当世兮，几垂名于身后？求幸得而患遽及兮，咸自取而谁咎！矧世道之多翻覆兮，孰能洞见乎几微？和以璞而足刖兮，鞅用法而身危。毅既任而足奔兮，斯免逐而终夷。增竭志而遭间兮，信假王而见疑。食其烹于喜功兮，韩生烂于摇舌。谊进速而夭于忧兮，光盛极而抵于灭。雄枉道于新室（兮），通降志于隋阙。虽所趣之异途兮，竟俱覆于危辙。惟达人之至明兮，善藏器以俟时。或耕钓以自给兮，曷尝炫才而饰辞。必世主之求见兮，方出就而有为。匪独言听而计行（兮），道终合而弗离。凡君子之进退兮，盍于此而致思。余睹是而省躬兮，胡为乎而自囚？揆智（志）于胸中兮，多未逮于前修。知富贵之可欲兮，奈趋者之若流！与其动以取辱兮，孰若静而无求？瞻南山之峨峨兮，有流水之在下。芟草莱以树圃兮，葺蓬茅而为宇。敛踪迹以息游兮，甘淡泊而深处。绝媚灶之柔言兮，谢梯云之狂侣。从所好而忘忧兮，披简编以自娱。抚流光以吟啸兮，辍讲习而耕锄。景遗安之德公兮，慕无名之尧夫。识行休之有时兮，舍义合（命）而奚图？

先生滇嵩明之杨林人，隐居乐道，富于著作。李学使澄中记其七种，袁保山文典复见四种，余所知尚有《滇南本草》，已为后人窜乱；《韵略易通》，《四库》收入存目。以立身论，可谓纯儒；以著作论，可谓鸿儒。此赋乃虚斋师所得，评曰 “待时之伊吕”，洵非虚语。星槎李君为先生同里后学，以表章乡先哲为志，搜先生作不少，属书此赋，因并识数语于后。丁巳春袁嘉榖。

（说明：袁嘉毂先生手书《乐志赋》，个别字句与通行本略有出入，释文中括号内字为《杨林两隐君集》中所载。两个“兮”字似为书写遗漏，无伤大雅；而“志”改为“智”，“命”改为“合”，义似更优。2022年9月文炳释读并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