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好奇 - 学做壶

大明星

　　

时光飞逝不觉经年，县城变迁沧海桑田。市井往事星移斗转，街巷旧景渐行渐远。童年见闻记忆常现，生活点滴浮现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困难时期，物资统购统销，实行计划供应。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买东西不光要钱，还要拿专用的圈儿，本本，票儿和号儿才能购买。居民买自行车要凑够圈儿，买粮食要拿粮本本，买布要拿布票，买肉买豆腐要拿肉号豆腐号。

我家人口多，爸爸妈妈收入低，一家老小的吃饭穿衣，花钱要量入为出精打细算，吃饭要稠稀相济称斤见两，穿衣要手工缝制改旧翻新，爸爸妈妈上班紧没时间照顾家，家里的柴米油盐一日三餐，全凭姥姥具体张罗操办。姥姥骨子里的持家理念，是吃喝用度节省第一，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三瓣儿花，既想花钱少又要三餐尽量调剂好。主食买供应，细粮百分之二十，粗粮百分之八十，麻油每人二两。付食调剂八角六分一斤的要号儿肉基本不买，尽量买些便宜实惠的疏菜豆腐粉条增加营养。

她每天上午买菜，只能到县城东街国营蔬菜公司和食品公司的门市部，从我家居住的南街到东街路远不说，关键是门市部供应量不足，尤其是蔬菜品种少还不新鲜，提着大菜篮走十几分钟的路好不容易进店，柜台前买菜的常常人挤人。姥姥年老体弱挤不到前面，站在人后面干着急，喊破嗓也买不上，不一会儿菜就卖光了。经常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

做饭时粗粮多，细粮少，纯粗粮难以下咽，必须粗粮细做，姥姥把白面包在红面的外边叫包皮皮，看起来好看增加食欲，蒸玉米面窝头中间包些红糖叫甜窝窝，吃起来发甜改善口感，实在买不下菜，只能一股盐一股醋干吃面，或者切个腌萝卜下饭吃。

全家老小换季的衣裤鞋帽，从选购布料和花色品种，大小孩子的旧衣服翻新改动，缝鞋补袜纳鞋底，里里外外，量尺寸裁样式到制成实物，几乎全是姥姥不睡觉，在煤油灯下，薰得鼻子发黑，熬得两眼通红，磨得双手起泡，纯手工一针一线加工完成，样式做工不讲究，肯定不时髦，起码遮体保暖还可以。

姥姥吃完面舍不得倒面汤，刚安上电灯经常停电，点灯用油也嫌多心疼，使用多年锅碗瓢盆滴漏破裂，老旧的刀剪用具磨损变形，更舍不得扔掉更换，能自己维修的及时维修，尽量凑合将就重复使用。…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经济形势逐渐好转，物资短缺的状况开始缓解，虽然主要生活品继续由国营门市用票证供应，但其它农付产品和蔬菜供应政策放松，允许集体个体拾遗补缺多渠道经营，市场活跃度增加，居民通过街市，不用票号购物的选择性成为现实。

街面上明显的变化，是小商贩个体匠人越来越多了，各种音调不同的叫卖声吆喝声时有传来，悠扬顿挫此起彼伏。有打醋卖酱油的，有豆子换豆腐卖粉条的，有卖青菜香菜水萝卜瓜果的，有崩炒花儿吹棉花糖的，有补鞋钉鞋的，有磨剪子锵菜刀的，有打铁补漏锅的，有打锡壶修瓷器的等等。紧贴民生需求，一类是新鲜蔬菜豆腐粉条等付食品供应，一类是家庭用具维修服务。

卖蔬菜付食品的商贩和匠人师傅，车拉肩挑骑自行车，串街走巷，面对面交易，送货和服务上门，商品新鲜品种多，豆腐刚出锅，蔬菜可挑拣，可砍价格随行就市，态度热情诚恳，不受时间限制。

放开市场等于拓宽了付食品供应渠道，延长了营业时间，增加了服务项目，抵制了走后门和服务冷淡的官商作风，无形中方便了居民的购买，提高了满意度，改善了居民的生活。

每天从清晨开始，随着各家各户男人挑水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响起，小商贩和各种匠人的吆喝声便陆续传来，家庭主妇们闻声而动，顾不得洗漱收拾，牵儿拉女先出门买菜，围着放菜的平车或箩筐挑挑拣拣，秤高称低，和商贩讨价还价声喧哗噪杂，及便在修补锅碗瓢盆铲刀磨剪子的片刻功夫，和着叮叮当当声音，也不忘吱吱喳喳，评头论足，家长里短。孩子们聚在一起更是蹦蹦跳跳嬉戏打闹，哭哭笑笑乱成一团。红火喧闹取代了原先的寂寞冷清，活跃了街面的生活氛围，为县城增添了新的活力和市井的烟火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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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七八岁刚上二年级，求知欲和好奇心强，爱接受新鲜事物，生活中的小常识小窍门，喜欢创根问底动手制作，但因当时条件限制，课堂没有手工课，课外更谈不上实验课，觉得家里单调很无奈，觉得外边的世界很精采。节假日和放学后的空余时间，活泼好动不甘寂寞，耳缝里一听到小巷里有游商吆喝声传来，便赶紧放下手中的作业或玩具，不听姥姥劝阻，找机会一溜烟地跑到街门外，东张西望见有人的地方，一道街跟着游商匠人看热闹。时间一长，觉得自己对做小买卖的兴趣不大，挑挑拣拣多多少少没意思，但对观看模仿各种手艺匠人的具体操作过特别感兴趣，是上课和书本上学不到的，匠人的一招一式熟练并充满技巧，有时为看个究竟，长时间跟着匠人看做业务，做完上家走下家，能陪着走完一道街，现场学习增加见识。

记得一位磨剪子锵菜刀的师傅，河南口音，连鬓胡子，四十多岁，满嘴中，中，中，灰粗布一身，前胸挂着蓝布围裙，肩上扛着一条一米多长的小板凳，凳子一头凳面固定着一块磨刀石，侧面挂着一个盛水的小铁桶，里边插着一根拴着棉花的细树条，凳子另一头挂个大布袋，大布袋的小兜兜里插着满满的各种锤头刀具。

师傅走街串巷扯着大嗓门声音宏亮地吆喝，磨剪子啰锵菜刀…，吐字清楚节奏适中穿透力很远，遇到主顾，作揖施礼点头哈腰，满嘴中中中，价钱好商量，嘴说手比划，磨剪子二角，锵菜刀三角，说妥后他长凳子一放往上一坐，立马开工，拿起钝剪刀左右一掰，用木棍从小桶中醮上水，在磨刀石来回一擦，双手把剪刀按在磨刀石上磨砺，磨几下醮点水，用右手老母指轻轻刮一下剪刀刃，掌控锋利度。左右轮换反复多次磨砺，剪刃发亮，最后确认锋利后，把剪力掰正，用抹布擦干净，放到小铁铮子上，拿小锤敲打剪子背和铆钉，调整孤度，将双刃咬合到最佳程度，既不松跨也不咬刃，当着顾主的面，拿厚粗布头试用，轻轻剪布轻松分离，前后不到十几分钟，纯剪变快剪。

　　磨刀的工序差不多，遇到刀刃太厚锵刀刃稍费工，把刀放在专用的木板上卡紧固定，用腹部顶稳，双手紧握合金锵刀的把手，用力铲刃厚处，铁屑一卷卷掉落，使刀刃较厚的部分变薄，然后在铁铮上用小锤敲打刀面，保证刀刃笔直，然后醮水在磨刀石上磨砺，轻轻用右手老拇指抚刮，直到菜刀锋利光亮，削木如泥，吹发分离算大功告成。完工后，师傅收钱顾不得擦汗，顾主试用后满意而去。

这一行当现在在城市中遇尔还能见到，不过今非昔比，纯人工操作的淘汰了，见到的是师傅骑辆电动车，带个电动砂轮机，电喇叭放录音吆喝，少见有业务。

与磨剪子菜刀相比，打铁补漏锅的，工序火侯复杂很多。记得补锅的师徒二人，河北口音，师傅四十多岁，身强力壮，徒弟年轻，两人身着劳动布工装套袖，前胸挂半短厚布围裙，徒弟推着一辆小平车，装着熔炉钳锅小风箱，长臂铁夹剪等家什和焦炭生铁块。师傅声音宏亮沿街吆喝，打铁补漏锅。遇到顾主补锅，集中上五六家后，在路边上的宽畅处，师徒俩就地铺摊御熔炉风箱，熔炉里放柴火添焦炭，焦炭烧红后，把钳锅里放小块生铁，埋入炉火中盖上盖子，徒弟拉风箱，师傅看火候，将生铁锅需补的小漏洞里外擦抹干净，用粉笔划圆圈标志。铁水化好后，师傅双手戴厚帆布手套，左手握T形专用的铁勺，右手握T形的顶棍，上面用醮湿的旧鞋底包，徒弟用长铁剪夹住钳锅，准确地往铁勺里倒一点铁水，师傅右手握铁勺，将红红的铁水捂向锅洞，左手握顶棍紧紧按住，湿鞋底呲呲依响，冒着青烟，一会儿，随着温放下降铁水里外凝固，漏锅就补好了。然后放在铁铮上敲打整形，里外缝隙处用熟石灰擦抹，试水不漏，锅就补好了。

这一套流程工艺放到现在，经济成本根本不合算，人工费材料费花的钱，够买好几口各种各样的新锅！铝合金锅出现后可换底，所以这门营生很早就被淘汰了。只有在经济短缺产品价格昂贵，材料费，人工费低廉的年代，修旧才有必要存在。

修理瓷器和打铅锡酒壶的匠人的特点是活儿细致工艺性较强。

那时，居民家中摆设的瓷器较多，大件有花瓶，弹瓶，帽筒，笔筒小件有茶壶，酒壶，碗碟，大小盆，一日三餐使用频繁，磕碰破损在所难免，小件舍得扔，大件特别是娘家陪送的嫁装，有留存价值，及便有磕碰破损，花点钱修补也舍不得扔掉，有需求肯定催生服务。

记得看一位修瓷器的匠人修瓷碗，很有意思。那位匠人本地口音，骑辆旧自行车，座位后面的车架右侧，固定着一个带盖的长方形小木箱，里面放着修补瓷器的小锤子小剪刀，木制钻子，粗细不同的金钢钻头，和做小爬钉的锡丝，铜丝和银丝。沿街吆喝修瓷器，碰到修碗的顾主，他靠墙停好自行车，在地上铺上一块帆布，把小锤小剪小钻头和材料放在上面，然后开始作业。他先将破碗的两大块对接好，用鱼网线沿着碗口绕上好几圈把破碗箍紧，然后拿起的钻子，按好粗细适当的金刚钻头，舔点口水，开始钻孔。钻子是一根一尺多长的细木掍，一头是圆球，一头上插钻尖，垂直穿过一尺多长中间有个圆孔的扁竹弓，一根皮条从木掍圆球孔中穿过，与竹弓两头各自固定，形成一个三角形形状，旋转木棍，绕紧皮条，钻尖对准瓷器，手压竹弓上下移动，木棍来回转动，片刻功夫金钢钻在破碗外面的缝上，打好一对对小孔，然后用尖嘴钳把细铜丝掰成小爬钉，顺着破碗缝一个一个用小锤把爬针钉进去，轻轻敲打稳固后，拆除鱼网线，并用白灰拭擦碗里对缝，将碗里倒满水进行检验，滴水不漏修补完工。

　　记忆最深的是看锡壶匠人制作锡酒壶。匠人是个外地人，在邻居家的大门洞下，敞口小铁炉生火添炭，用手拉小风箱吹风，炉火通红后，将收集的锡皮牙膏代放入钳锅，把钳锅放入炉中加热，直到钳锅里的锡皮熔化为液体。表面平整的一块方砖上面，用湿鱼网线摆个圆圈并留个小口，用另一块方砖盖好，然后用长铁剪夹出钳锅，将锡水顺着鱼网线的小口倒入砖缝中，待锡水冷却后翻开方砖，一块薄薄的圆形锡皮就制成了，然后拿出牛皮纸图样划线，剪出酒壶主体壶嘴的扇形和底圆，放在小铁铮上开始敲打弯曲成漏斗形，酒壶主体上口小下口大，壶嘴是上口大下口小，合缝后烧红小铬铁，蘸焊油带锡焊接，连成一体，再用砂纸轻轻打磨壶面，乌光铮亮的锡酒壶就制成了。

现在随着环保健康意识增强和新材料出现，日常生活中锡皮牙膏袋，和铅锡用具几乎消失难寻踪影了。

童年好奇，消失的景象难忘！当时模仿着匠人的技能，回到家里学着在磨刀石上给姥姥磨过剪刀菜刀，受到过姥姥的夸奖。想着做个锡酒壶，到处留心捡用完的牙膏袋，东拼西凑为找旧牙膏袋，偷偷地把家里没用完的牙膏挤掉凑数，用小铁锅放到火炉上熔化，技术不行弄成了几个锡圪坨。姥姥知道后追着我责骂，我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外。

童年须臾如朝露，世事万象皆浮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