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年前从老家回来的路上,忽然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也许,我每周都要回家的路,已到了尽头。母亲已不大能吃东西,仅仅能喝一点流食。皮包骨头的身上,胯骨处已经磨破。眼睛无神,一整天都昏昏欲睡。母亲,是准备要走了吗?那么,我这条奔赴了十几年的路,也要到尽头了吗?</p><p class="ql-block">这是一条多么熟悉的路啊!路两旁的树木枯了又绿了,绿了又黄了,从这头到那头,每个周末,我就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风雨无阻。因为在路的那头,总有我的老父老母在等待,在盼望。可是,以后呢……泪水打湿了眼眶,我不愿再想下去了。</p><p class="ql-block">记得是腊月初二晚上,哥打来电话,说母亲从床上摔下来了,摔得鼻青脸肿,一天几乎没吃东西,那个能活动的手也哆哆嗦嗦地拿不住东西了。我一夜半睡半醒,噩梦不断。母亲到底摔得怎么样?身上疼不疼?还能不能翻身?为什么吃不下东西了?老母亲躺在床上痛苦的样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晃着晃着就眼花了,原来眼泪已经扑簌簌流了一脸,老人为什么这么遭罪呢!</p><p class="ql-block">我回家守着老母亲住了五六个晚上。终于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老人的现状:脸上的伤还在,左额头一个大包,整个半边脸是青灰色;多少吃点东西,大部分时间昏睡;两边胯骨处已破,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有两三个晚上,熄灯后母亲就会吵,好像是在叫人。我拉开灯坐在她床头,她就紧紧攥着我的手,再不吱声。等你离开了,过一会儿,又这样。我不明白母亲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是看着母亲受罪,一面心疼,一面可怜。九十多岁的人了,就这样在痛苦中挣扎。好在,母亲自己好像感觉不到多大的痛苦了。</p><p class="ql-block">可母亲的现状让我们忧虑,我和哥都认为母亲可能是要借摔着这件事离开人世,担心母亲过不去年了。可是,母亲竟慢慢地能喝点水,喝点粥,喝点奶,虽然面食一点也吃不下,但毕竟慢慢地好些了。这对一个九十多岁的人来说,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p><p class="ql-block">母亲终于熬过了年,大年初一还吃了四个饺子。母亲是好些了,模样基本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但随后的日子还是只吃点很稀的流食,其他什么也咽不下去。身体更瘦了,两腿也已经蜷缩成一团不能伸开。母亲虽然在床上躺了很久,但身上一直没有伤。可最近两胯骨处已咯破,两腿多处地方淤血变色,出现了衰败溃烂的迹象。我咨询医生,说是因为血液循环慢,局部组织受压缺血,再加上饭量小、营养又跟不上,造成组织溃烂。看着母亲的样子,我常常心痛到失眠。遭受折磨的母亲,对自己和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p><p class="ql-block">母亲是脑血栓后遗症,卧床十多年了。虽然我们姊妹三个,都很孝顺,可母亲自己既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一切都是听凭别人的安排,这种痛苦是谁也替代不了的。有时我看着母亲无助的眼神,似乎替母亲感到了卑微、可怜和无奈。刚开始的时候,母亲无法接受这种现状,也哭也闹,晶莹的泪珠经常挂在脸上。那泪珠常常刺痛了我的心。有一段时间,母亲对死的渴望,近乎疯狂。她大喊大叫,手指拼命指向外屋,当我们终于弄明白她是要她自己去世时要穿的衣服时,不得不给她拿了过来。母亲近乎失控的精神状态,迫使我又不得不按她的意愿给她穿上了所有衣服。然后,她头朝西,端端正正躺好了,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我忍不住哭出了声。我和姐姐一边流泪一边连哄带劝让母亲脱下衣服,可她死死抓住衣服不放。她以为这样就能如愿以偿,就能去了天堂。人们都希望长寿,可失去了健康的长寿是多么可怕。</p><p class="ql-block">后来,母亲好像已经老的没有了思想,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并且爱指令事。</p><p class="ql-block">过了正月十五,我开始上班了。又是一个周末,我照例还是回老家照看老母亲。母亲一看到我就指轮椅,她是要下床来坐坐。这么多年来,也许这也是老人盼我回家的一个原因。因为每个周末回家,我都会给她穿好衣服,抱到轮椅上,然后把她的被褥该换洗的换洗,该晾晒的晾晒;其余时间,母亲是只能躺在床上了。而这次,我看着母亲,有些犹豫,因为自从过了年,母亲的身体日渐虚弱,上次回来我抱她下来后,仅仅勉强坐了一个小时,平时可是能坐大半天的。母亲还是不停地指轮椅,我想还是遵从她的意愿吧!等我费力给她穿好衣服,让她先在床沿上坐好,准备往轮椅上抱的时候,母亲却突然歪倒并且喘起了粗气,我惊慌失措,赶忙把哥喊了过来。哥说母亲根本坐不了了,也禁不住搬动了,指责我不该光听母亲指令。我的心咚咚直跳,不禁心下黯然:母亲是再也下不了床了!</p><p class="ql-block">母亲越来越衰弱,一天连一包奶也喝不了了。我时时处在忐忑惶恐之中,晚上睡觉时胸口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晚上要醒好几次。虽然明明知道母亲一闭眼走了是一种解脱,也明明知道母亲即将离去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可还是害怕、害怕它的来临。</p><p class="ql-block">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农历正月二十五日晚上十点半,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九十一岁。</p><p class="ql-block">但我确信,母亲是去了她向往已久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从正月二十四晚上开始昏迷不醒,到了二十五晚上,母亲还是照常呼吸,但基本没有意识了。我们一直守在母亲身边,晚上十点左右,哥让我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怕一天一宿没睡的我撑不了。我看了一下时间,是十点零八分。我感觉是刚刚躺下闭上眼睛,就看到了年轻的母亲:乌黑的齐肩长的头发,别在耳后,笑盈盈地往前走去。我喊了几声,可是母亲没有回应。我正想去追,突然侄子把我叫醒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奔到母亲身边,母亲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时间刚好是十点半。哥说母亲临走一点痛苦也没有。回忆刚才梦中的情景,我想哥说的对,母亲是很坦然地笑着去了她想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母亲走了。她带走了所有的病痛、苦难和折磨,同时,也带走了我的一份——牵挂。</p><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周末。我习惯性地拿起了我回家时拿的包,习惯性地想母亲这周想吃什么呢?忽然发觉,我已没有了要看望的人。打电话回去,哥说:“总是忘了,有好几次推开老人的房门,一看人没了……”。任泪水横流。</p><p class="ql-block">原来,父母终究要离我们而去,不管你是否挽留。总会剩下你,独自面对这人世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