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恋长安某

逝去如风

<p class="ql-block">1976年是我当兵的第四个年头,开年伊始,领导派我去北京101厂出差。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再往前十年我是一名初中生,没能赶上风起云涌的进京大串联。这次有机会上北京,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弥补感,十分高兴。</p> <p class="ql-block">出了北京站,按出发前领导交待的乘车路线,很快找到了北京市1路公汽——那种绞链式长车厢公汽,或因其纵贯行驶东西长安街,俗称“长1路”。</p><p class="ql-block">那时的中国,但凡大城市里搭公汽没有不拥挤的,我的家乡武汉如此,来到北京搭“长1路”亦如此。奋力挤了上去,一时无法购票。车过天安门站后,乘客下多上少,车厢略微宽松。“那大兵!买票。”一声呵叱,将我的目光瞬间从车窗外的雄伟壮观中收回,循声望去,一卖票京哥安坐售票台,冲我又一声:“说你呢,买票了!”当年武汉公汽拥挤远近闻名,女售票员都是跳上跳下于车门——“关门!”;挤来挤去满车厢——“买票!”当然,此街“长安”,京倨早闻,今见其人而已。且因军容在身,安能不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所在部队驻晋东南太行山麓,入伍当年下半年我被选派到教导队学习飞机构造,开班之际正逢张铁生罢考风波席卷全国,所幸教导队不以“白卷论英雄”,教学得以正常进行。我结业后走上了航材管理岗位,此次出差,就是去北京101厂办理相关事务。</p> <p class="ql-block">101厂在东郊机场——后来称为“首都国际机场”,而我住宿的海军招待所在西长安街苹果园一带,城东城西两端之隔,往来并不容易。但我很快摸索出了最佳往来线路:乘地铁,转公汽。此地铁即今北京地铁一号线,当时却是北京乃至全国唯一的地铁线——绝非之一。地铁票价一角,一票坐全程,其走向多与地面长安街上“长1路”重合,两相换乘十分方便。我地铁、公汽双管其下,高效往返,不过两三天时间,办结101厂事务。</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公务既毕,买返程车票便成了我的第一要务。探问到前门铁路售票所,眼前情景令我咋舌,所有售票窗口前都排满购票队伍,浩若群龙,整个大厅内人流涌动——年关仅剩3、5天了。</p><p class="ql-block">踟蹰之际,蓦然望见最左端的1号窗口排队稍短,近前再看,窗玻璃上写着“优待窗口”。赶忙排进队伍,较快便排至窗口,递进“军人通行证”后,售票员递出一张37次车票。</p><p class="ql-block">手持车票,如获至宝,定睛细看:开车时间1976年1月30日,傍晚。这不大年三十夜(农历乙卯年腊月三十)吗?那又如何,37/38次特快,京汉专列,红旗列车,家乡的味道啊!虽说我在新乡站就得下车换乘归队,但在大年夜坐上一程家乡列车,权当他乡遇故知,且慰乡思——我离家已经三年整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待在京城的日子所剩无几,我早出晚归,马不停蹄,看不够的红墙碧瓦,走不完的十里长街。</p><p class="ql-block">去广场那天,“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道旁柏树丛残雪未融,有朵朵小白纸花绽开其中——十里长街送总理,尚未足月。英雄纪念碑很“人民”,沿石阶径直上到碑座浮雕前。基座上散放着花圈或诗词对联,显然是民间的自发祭奠。有首诗在末尾注为传抄邓颖超诗:“伟躯静卧花丛中,耳际犹闻鼾声浓,不是总理长辞世,实是劳累入梦中,我劝同志且忍泣,莫惊总理过梦冬……”情感真挚,催人泪下,过目难忘。</p><p class="ql-block">那年头,但凡有人出差,是免不了帮人带东西的。杂拌什锦糖果,可在招待所内的军人服务社买到,窍门是晚饭前后,服务社的柜台上会摆出一些,但要抓住时机,不然很快就抢购一空了。</p><p class="ql-block">部队那位“老北京”领导让带的酱豆腐,必须去“六必居”购买,那天下午我一路寻到“六必居”,加入到店门前排队的居民中,队伍不太长,边排边听他们聊天,有回京过年的知青,说过完年就捎上北京特产回插队的地方去。</p><p class="ql-block">轮到我挪到柜台前时,看见正面墙上挂一块《六必居》店匾,落款赫然“严嵩”二字。当时我想,这不“四旧”吗?怎么还堂而皇之挂在当面。如今,网上对其是否为严嵩真迹说法不一,而我则已无意辨其真伪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军人招待所的作息时间也是有规定的。晚归营时间不超过10点。离京前一天,我早早回到住处,吃过晚饭便上床看书休息。有位宿友从街上回来,一进门就直呼惋惜,说是在西单百货大楼看到一双皮靴,那质量样式真叫一个好,可惜码子太小。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问明情况,坐言起行,直奔西单——地铁往返,来得及!</p><p class="ql-block">晚间的苹果园地铁站,阒静空寂,唯电流声嗡嗡盈耳。一年夜将近,千里人不归,我的思绪分外强烈起来:“那位送我参军的女青工,她在家乡还好吗?”地铁开过来,又风驰电掣般开到西单站,我记不得是怎样冲进百货大楼的,只记得隔着柜台玻璃,一眼就看到了那双锃亮的黑皮靴,小巧玲珑的样子。那一刻,身材娇小的玲似乎就在我跟前,我一定要买下这双鞋,送给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我的她。</p> <p class="ql-block">至今我还记得那双鞋的价格:24元,相当于当时我三个月的战士津贴,但我的感觉除了意外,就是惊喜。</p><p class="ql-block">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刚与老伴聊起这件事,她说:“那双鞋后来又给儿子穿过,到现在还在。”我老伴,就是当年的女青工玲。</p><p class="ql-block">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某”之精髓,就是这世上的亲情友爱温暖,带着它,你无论身在何处,那里都是你钟爱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写于2023年2月26日</p><p class="ql-block">农历癸卯年二月初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