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招工大换血 . 1970年底那多雪的冬天 林光六队刘永昌

碧海蓝天

001. 林光六队知青小组部分同学，在自己下乡后，在椒园北修成的第一块大寨式梯田上留影。 郭楹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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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招工大换血 . 1970年底那多雪的冬天

林光六队刘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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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难忘的记忆 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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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颜家河-坪头知识青年的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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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那一排白房子，就是1968年10月凌晨半夜里，我们刚来颜家河时的颜家河火车站，候车室里点着如豆一样光辉的煤油灯。

山路随想 （二首）

青山绿水两挟（jia）扶，起伏蜿蜒上工路。压晕倒伏此路上，碧血曾洒高山走。虽有怅惘也有泪，没有记恨没有咒。背影已远相思近，秦岭悲凉是熔炉。

此时无声胜有声，那山那水长相生。负鐝背篓沥汗水，滴滴化开遍作情。山路崎岖林木懋，密草深处伴歌声。叫声喊声留蓝天，远山悠游亦回应。......

二次招工大换血 . 1970年底那多雪的冬天

林光六队刘永昌

时间已到1970年末。

夏天那场轰轰烈烈的招工背影已渐行渐远。

随着西秦岭大山真正进入严冬，万千年来被渭河切割开裂的陇西-关中大峡谷渭河河道上，越来越劲的厉风，自北向南把凛冽寒气不断灌进林光沟末末梢梢。整个山道溯风正一阵紧过一阵怒号着时，却从林光沟前边各队不断传来知青关心的好消息：宝鸡市和整个宝鸡地区，知青第二次大招工开始了！随天寒地冻大家紧揪寒冷的心一下温暖起来。

我们六队因为地处林光大队最南端神经末梢、西秦岭北麓主峰下，任何消息到来，总慢半拍于沟前面。

上山下乡在秦岭西山深处、陝甘交界位置东侧颜家河这里的老三届知青，以西安20中学同学为主，含西安市一中、省市女中、西安26中等外校同学，共211名。在经历第一次招工走40多人后，有目共睹余下同学会好受吗？虽内心波澜会随时间医治逐渐转好，但平静一旦打破，怎能轻易回复波澜不惊？

第一次招工余波未尽

第一次招工在1970年6、7月间。全公社40多名被招同学是8月初离开颜家河的。紧接，9月2日，我们林光六队知青小组组长、高67届陈建安同学，在渭河滔滔洪水中牺牲。

颜家河林光大队的风景是很美的，越往后走越有味。1991年暑假学校组织先进教师到四川云贵奖励旅游，一走进天下闻名“青城山”不久，我就对同行同志说“这里风景还不如我上山下乡的林光沟，没啥好看的。你们玩，我先出去了，在景区大门外看看当地风光。”

但有幸下乡在美景里，第一次大招工后留下的同学，并不全是赏心悦目，有一件事至今想起还难过。

记得在林光大队三队到二队山道上_____全大队地势最宽、最有山光水色优美风景地段，也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我亲眼目睹经历了一段一生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事，大煞风景一辈子也忘不了，事情窄狭得让人怎么想忘掉也过不去。

那天，招工被淘汰的我，心情灰暗地一早下山，想赶快赶往颜家河火车站回家，回西安继续看病。路遇被第一批招工要走的几位同学，在其他同学簇拥下，喜笑颜开正心怀一团熊熊燃起火苗、活泼欢如小鸟一样，喜悦地拉、推着架子车，欢快地跑走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车上架着即将经颜家河火车站被送往坪头火车站粮站上交的个人定额口粮，马上就要换取“户口粮油迁移关系”、从此远走高飞、重变城里人了。多么喜、多么喜盼的时刻！

相送同学虽然一伙，也有欢颜，但心情大相径庭。“走的”同学自然欢天喜地，欢欣无比，送的同学则情况各异：恋人相送，当然“为他”或“为她”高兴；好朋友，自然也为好朋友高兴；大多数同学是出以礼貌、教养、道义和责任，嘻嘻哈哈间，虽然同时还夹杂着各自想着的各自心事。

看着前边已经被早晨东方初升的太阳染红的远山山尖，不由触景生情，“哎呀，我要有‘这一天’该多好啊！”一名秀气的女生强烈感染下竟脱口而出期冀心声。“你还想有这一天！” 下意识脱口而出接话并立即回头、居然毫不顾忌甩头抡她一句的，是即将走、被大家相送、文革中时髦地被称作出身“革命干部”家庭的另一位女同学。脱口回话，石破天惊！！！不啻如雷轰顶。

其实感慨者也出身“革命干部”家庭。且该同学父亲级别还远高过后者父亲级别好几级。只不过此刻正文革落难倒霉着。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很多时候，一句同情理解的话，就能给绝望者很大安慰，增添勇气，甚至存活信心，即使处于寒冷的冬季也会油然感受到春天般温暖，永远感激你的美好情怀。而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则如一把寒气逼人的投枪利剑，刺伤别人脆弱的心灵不说，即使在盛夏酷暑六月，也会感到阵阵刺骨寒意寒透脊梁。

不看你待我，但看你待人。年轻的人们啊！

背负所谓“可以教育好子女”帽子、情不自禁抒发情怀的这位女同学，刹那间脸色苍白苍白，灰朴塌塌立刻毫无血色！她知道自己“低贱”，没有申诉、反抗的权利，只能哽着喉咙咽下泪水，脚下还得不停点儿地继续紧紧跟车、推车、送行。其余无论要走、还是在送行的同学，却都电击一样，瞬间迅速望一眼她、后彼此又迅速相互望一下对方眼神同时，立即全部陷入不语，陷入阵阵袭来的寒气，本来就不尽失落的自己也立即悲从中来。

七月的颜家河毕竟是一年最热的时候，闷热的酷暑溽气已开始四下蒸腾，尽管山里的早晨是应该清凉惬意，但此刻感受到的已不是清爽而是抵挡不住的凛凛冰冷寒意。尴尬沉闷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上气，路好像一下也突然变窄、变暗，大家都已经过不去了一样。刚刚还强装欢颜的一团和气不见了。回击者既无歉意，抒怀者也不再言语，别人更不敢多嘴，静静的车轮声中，只听见继续欢快地小步跑声_____由车的惯性推着、牵着跑，与车不沾边儿的同学也快步走着、跟着跑。

文革中，最怕提起、或同学间最刻意回避的话题，其实是阶级出身、家庭成分、一家人有无“其他”政治遭遇。虽一再说“党的阶级路线，是有成分论，但不惟成分论，重在个人政治表现。”但文革的历史证明：越是再三强调的问题肯定越说明“这里”掩饰不住地出了问题。头破血流的事实是，不分任何场合，任何事，一律家庭成分开道，一剑封喉。美其名曰：宁可政治上犯错误，绝不在依靠对象和阶级路线上犯错误。父母、家庭，无论原罪新罪，真罪假罪，有罪无罪，只要有人咬，立即祸及九族，尤其儿女、子孙首当其冲首先有罪。那时不是说“一张邮票8分钱，（匿名信）让你查上三、五年”吗？“‘查不清、没结论’你就得‘陪法场’‘付代价’！”不是最流行“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吗？！不过也有说道：“‘好汉’离‘混蛋’近。”

始于1966年5月16日中央下达“五·一六通知”的全面文革内战，此时已进入“深入人心攻坚阶段”，直线思维的训练，早已经让一些人当然地自认为自己确实天生“血统高贵”，天生优越贱民。而另一些人则无论内心伏与不伏，只能唯唯诺诺敛声屏气、似乎应该接受低人一等，也成必然。

说错话的同学没有道歉，被欺凌的同学没有言语，平时大家都小心翼翼、刻意维护着的那层极薄面纱，瞬间在“高贵血统”驱使、鞭笞、骄傲流露中，被撕得、打得鲜血淋淋！粉身碎骨！平时学校尚操守的“温良恭俭让”，在真情宣泄不经意间，不小心露出真的马脚。其他同学则兔死狐悲地各自想着自己的恓惶悲凉。

四下皆静。只听见车子时不时因被路面突出石块挑动扭曲，随之颠簸蹦跳，轮下也意外发出金属断裂一般刺耳的吱扭猛响。

记得那一刻，我抬头远望，看到面西坐东山坡上林光二队知青住处对面，那架隔着整个一条山沟的一整面面东大山，被早晨东侧山尖上刚刚露头的太阳，突然映照得格外鲜绿，格外水灵，格外刺目，格外红艳！油画一样。

深山里，大山就具有这样鲜明的性格，每当黎明过后，虽然山路上天已大亮，但要看见太阳，总还得再等一阵子。而太阳，总是“突然”蹦跳出来的。结果，刚刚还沉沉蒙一层郁郁深绿的葱郁山林，会一下子突然变得透亮美丽，层次分明，清晰夺目。

后来，“说话太愣了！太伤人了！太不顾及这些同学心情了！”的不平鸣声，迅速四下传播，久久、久久地被议论了一阵子接一阵子。

这次招工，本来有我。因在颜家河西面深山、东口东沟“东（口）-香（泉）战备公路”工地整天抡八磅大锤炸山筑路，身体已经整体严重透支，被迫在明明“第一次大招工”风声已经四下传遍沟沟峁峁时，我不得不不听同学们劝阻、只身回西安看病。在西安大差市东北角第四人民医院正因手“废”、看手指“指腱炎”的我，由于体力极度透支，这时我已几乎走不动长路，每次去医院，沿路都边走边歇，得坐在马路道牙沿上歇一阵再走一阵。当我又一次从医院慢腾腾刚回家进门，见小妹就高兴跑来，手举白花花一张纸欢喜地对我说“哥，你被招工了，加急电报！颜家河让你马上归队！”

我几乎是忘记还怀揣“病历”，连夜赶回宝鸡。但后来体检不合格没走成。按说，这个招工名额应该还是我们林光六队知青小组同学的。但最终还是被当时就守在公社大门口等消息的林光大队外队知青同学拿去。后来才听说，从一开始，初选人员名单中确实就有我们知青组长陈建安同学，他确实一贯表现优秀。但听说几上几下后，最终招工单位还是没要，说是父亲的缘故_____最后证明完全是假的。可见这种影响和打击下，建安牺牲前一定会是一种怎样的悲哀灰暗心情。

但陈建安就是陈建安！正是这种背景下，建安牺牲了，英勇的牺牲了，光荣的牺牲了，自证式地感人的牺牲了。

建安没了。这么大的事，大家的心会好受吗？

招工没走成打击下，又一下失去一位朝夕相处活生生的好同学，“瞻念前途不寒而栗”，双重悲惨凄凄惨惨蒙上心头，搬不开的重负，压在全小组同学头上，几乎压垮了林光六队知青小组。

这不，刚走出死气沉沉、停滞不前沉闷局面的六队平湖中，又被突兀扔进一块石头。好不容易刚刚才走出迷雾，想不到一下又跌入“又开始招工了”、新的、一样看不清前景的紧张和期盼中。

想被招工，是每个正常人的正常愿望和合法权利与诉求，对哪个同学讲一点都不过分。很正常，很可以理解。但是，现实能让人人都满意吗？

沉重的二次招工六队初案

建安牺牲后，公社把我从100多里外“东-香战备公路”颜家河工地上调回林光六队，指定让我接任了知青组长。

1968年10月刚下乡时，20中学革委会在学校就安排我担任林光六队知青组长，可能因为我是高66届学生缘故。因为走时纷忙，找不见我，当时我不知道。到颜家河后，送我们的朱元昭老师、杨万同老师一起通知我时，我坚决推辞不干。理由很幼稚，也很现实：当时六队来的12名同学，后来才又下来4+1人；12名同学中，高66届2人，高67届3人，其余高68届同学。文革西安分两大派学生组织中，西工大一派3人，西交大一派9人，我是少数派，加上彼此在学校根本没说过话、甚至没见过，我没办法当这个组长。这在颜家河公社（当时叫延风公社）革委会是有存底的。于是一名高一同学担任了组长，可三四个月不到，他们姚村机场内部招工，他走了。换成陈建安。现在又换成我，推也推不掉，成了第三任组长。

一天晚上，饭后，轮值做饭的我，搬一张小板凳坐上锅台洗锅。我们知青户人多，锅台上前后两口大锅，是那种西安回民街回民卖吃食用的深而圆的大口铁锅，洗时为能够着里边，常常图省劲搬张小凳坐在两锅之间锅台上。

我们的知青屋，像深山区农家家家都没有院墙一样，孤零零突兀矗立山沟间。厨房门大开，外面就是山沟、乱草、荒野，房前地平下有曲曲弯弯南北上下延伸小路，那隐身草中跌宕起伏、流水哗哗、滔滔不绝小河，河对面是大山、灌木、森林。漆黑一片。万籁俱寂。山沟的夜，除山风、水声、野物鸟类突兀而起一声怪戾叫声外，常静得骇人、黑得骇人。同学们都在隔壁各自房内。锅台上墨水瓶做的煤油灯，黄豆大的烛火时不时被门外灌进的寒风吹得躲躲闪闪，墙上的投影也随风飘忽摆动。我默默想着这几天来队上、大队、公社的变动，这次招工要走的几人已传得人人都知道，有我，可能是最好的单位陕西机床厂。

这时，一位女同学走进厨房，坐在炉口前靠墙放倒的一节原木上。山里有的是原木，虽然杨日明同学是三级木工，但图方便常常也用不着再麻烦他做那么多小木凳，我们也坐原木。一节原木放倒，顺墙还可以同时多坐几人。两年来，同知青小组同学生死与共，一起患难过来，相处得如没有血缘兄弟姊妹一样，厨房又是公用地，谁进谁出像在家里一样，所以她进来坐下时，我一点也没介意，既没打招呼，也只仅仅回头张一眼后还继续洗我的锅碗。

“刘永昌，锅里水冷不？要不要给炉膛里加点柴火？”她问我。

“不用。快洗完了。”

但她还是取了引柴点着火。我也继续洗碗洗锅。

她低头看着渐渐旺起来的炉火。

直接由铁桶倒进锅里寒彻的小河水渐渐也热起来，我不再感觉水凛手冻。“谢谢你啊，水热了。刚吃过饭，不觉得冷，就偷懒了。”我向她表示了谢意。俩人都没再说什么。

静默中，忽然传来嘤嘤低低、啜泣的抽噎声，一开始还没听清，一旦抽泣声大，吓我一跳！本能地向身后门外看去，谁都没有！再寻找，才发现声音来自炉膛前，火光中她正低头在哭，肩膀抖得也厉害。

“XXX，你咋啦？哪儿不舒服？”我急问她。“没有啥。”她抬起头轻轻摇着回答，火光映红了清秀面庞上闪闪发亮的泪光。说着，她又低下了头轻轻哭。“到底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出来，看我们大家能不能帮你解决？你光这样哭，万一进来个同学不清楚，对咱们谁都不好。”我着急地语无伦次一再劝起她。终于她平静下来，抬起头对我说：“刘永昌，有个事儿，想求你，不知你能答应不？虽然这样可能对你很不公平。”我说：“你说吧，只要能做到，我尽量吧。”她信任地住住看我一阵，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对我说：“刘永昌，你看，这次招工已经开始了！这次咱队要走的同学，大家都知道了。你们都家庭情况好。你们走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人，真是不敢想象以后日子会是个啥样子？啥时侯才是头？！六队这么荒凉，今后咋办呀？我想想都害怕！”“我想对你说，这次你能不能不走？留下来继续带领我们学毛选？直到再不走，会耽误你一生，那时，你再走，行不行？”“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陈建安牺牲后，就是你带着大家，才走出了那想都不愿多想的困难处境的呀！”一气说完这些话，她好像放下了沉沉的负担，不好意思地低一下头，又坚定地抬起头来信任地看着我。

1970年9月2日陈建安牺牲时，我在西安看病并不在队上。后来，很有一段时间，队上知青组“闹神闹鬼”_____那时，还没有从借住“新房”（地名）四太家茅草屋搬下来。虽然日子照常，但几次发生轮值做饭同学（厨房就在男生宿舍茅草屋内），好端端做着饭，就忽然觉得背后站个人；或天已傍晚，队上还没收工，大家还没回来，做饭的同学突然觉得房中架存粮食的竹箔楼上有人，立即顾不上锅中饭、灶膛火就立即跑出屋门，站在荒坡上（林光六队仅有十几家人，家家都散居绵延十几里山沟里，没有院墙），站在夜幕中，直到同学们下工回来，几次见到惊魂没定、站在外边黑暗中监视炉中正燃柴火的同学，问“站这里干什麽呀？”彼此相互互惊互吓，精神高度紧张，惊恐疲惫不堪。

主要是牺牲一周后，才在渭河下游百里外找见的英雄陈建安的遗体，太惨、太惨！那种恐怖，是亲密同学根本接受不了的惨象（见“老雷”一文）！让同学们受到太大太多的视觉刺激、感官刺激、精神刺激、神经刺激！受不了的大家，几乎被逼得快要精神崩溃、神经了！

就是在这样情况下，我被公社从东口东沟大山深处颜家河修路工地上调回，指定担当知青组长。

回来后，第一件事是请求李志义队长批准，我们马上集体搬到位于六队下组椒园北侧、下椒园南侧、国家投钱建筑、坐东面西刚盖好、还没干好的知青房内。六队上组也盖有一排4间知青房，但门前地势狭窄、门前即深壑河沟、周边更没人烟太荒凉，余下的我们13人宁愿挤一些，也一定要求一起住在下面。再说也离沟口、沟外近一些。

每间房中我们都支了靠墙大通铺，既是条件限制，彼此也好相互紧靠感觉安全一点。

这样严峻形势下，我能有啥招？只不过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鼓劲壮胆、必须表现很坚强同时，组织大家好好开了几次谈心会，当然是以学习毛主席著作为开始，为指导。谁叫我是老三届高66、年龄最大同学呢。我讲：现在情况很糟。咱们六队知青，集体转队走，又走不了，也不现实。我们插队这里已经干了两年多，换一个新环境，对我们大家能有什么好处？一切都得从头重新开始。再说能往哪里去？全公社没知青的几个小队都有地方病；插进别的队，招工已证明谁能容你们此刻进去和他们比拼竞争、碗中分羹？调到别的公社去，那么大动静，上级能批准吗？再说国家投资给知青的安置款每人240元，我们的份额已用光、8间知青房也盖好了，弃置不用，国家可能再另拨钱吗？“金窝银窝，哪里都比不过我们自己的穷窝！”建安同学的牺牲，对大家打击很大，刺激很大，好好一个人突然就没了、而且变成那样，精神上感情上大家都受不了，都还没有从现实、思想重重痛创中解脱出来。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们自己，我们只有自己救自己一条路，只有大家团结一心自我解救、自我关心、同舟共济共度难关才是存活唯一正确出路。现在大家整天自己吓自己，一天三惊，半夜睡觉也恐怖得突然叫起来、跳下床、立在墙角嘶叫，受不了，实在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那还了得，时间一长究竟会有什么好处？会变成什么样子？精神创伤不是会越来越大、甚至闹出什么新的大问题都不好说。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事实上，外大队已经有知青同学精神和神经都出了问题，几次服药、割腕、跳崖、撞火车自杀未遂，由西安家中亲人来队接回西安了。

这样，我们林光六队知青小组才逐渐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和平静。

现在，新的问题摆在面前，同学直面提出了问题，我一下为同学内心的痛和高度信任激动起来！

这事我并不是没想过，没想到。刚才洗锅时，弱弱地飘忽不定、动荡摇摆的烛火，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我就想过。这时候，作为知青组长，我咋能把大家丢下，我先走？只顾自己先走？全林光大队六个生产小队中，除林光六队，前边队队几乎都有居住自然村，唯独六队共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有人居十六七里主沟及派生四条支沟内（官木沟、七里沟、棉木沟、椒园沟），连最东最远的近东端关门沟沟口、上组饲养室旁也住有人家（贫协主席张安老人），家家几乎自家独居独立为主、最多两三家居住一起，彼此相距均数里外。下组新知青房北侧20多米外有刘得志、杜长友两家人不假，但总共5人，还含婴儿1人，卧床病残1人，十三四岁少年1人，遇事谁能救谁？我们知青住处，门前上下一条道，上（南）通七里沟、原始森林、秦岭梁、山那边古城、宽滩、通汉中成都方向宝-成铁路线上黄牛铺火车站，下（北）通向兰州、西安方向宝-天铁路线上颜家河火车站，真正独立寒秋！一旦出事，这里荒无人烟，作案者外流很容易根本很难找！而现在住处，南北除刘得志、长友两家，最近人家也相距数里！没有院墙、没有男同学风雨同舟，四下里这么荒凉，荒野中留下所有4女生，光晚上住宿就不敢想象地恐怖。六队生产、居住条件都这么恶劣严酷，我们压力不大的男同学，倒早早解脱先走，那思想负担那么大、留下的这些同学怎么办？难道他们不更受刺激、更受打击、更难过、更难树信心吗？他们怎么过？咋能不管他们？又能咋管他们？

现在，同学直接提出来，我该面对了。我对她说：“你不要为难。也不要难受。我理解你是代表大家说话。大家这样信任我，我是林光六队知青组长，本来就应该主动想一想，主动和大家一起事先好好谈一谈。这是我没做好。没这样做，一是这一切还都只是外队同学传说、咱六队还没有来得及去前边大队或公社落实（没有召唤太主动去落实可能也引领导反感适得其反），没有正式消息就没法正式谈，甚至会被误会为矫情，觉得还不到时侯。另外我其实很矛盾，不是指我，我怕我有啥权力影响、动员其他同学，让别人难堪？让别人放弃本来大家就一直一起共同追求的事情？我还在犹豫想着该怎么谈。再说，没有公社、大队的确凿通知，我随便召开“这样的”会议，万一有个波动，上级会不会认为是我在挑事儿、煽动、制造混乱？同学们会不会认为我“实在矫情”____你有什么凭据证明：这次招工，走的就一定是你，而不是我们？搞什么“居高临下”“自作多情”“哗众取宠”！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这次招工我不走，我不会走。也谈不上‘直到再不走，就会耽误你一生，那时，你再走’。同学们能活，我就能活。同学们能付出一生，我也能付出一生！你不要再难受。我决定留下，与你的话无关。作为组长，本来我就应该留下最后走，六队知青招工最后走的一个人应该是我。这我以前已多次想过，这不是我现在的临时表态。前20几天，私下刚刚开始风传“就要第二次大招工”时，我就已经向林光大队革委会、党支部写了书面材料，亲自交到李彦杰书记手里，表明这次大招工，作为林光六队知青组长，我不走，我应该留下，坚决不走，请公社、大队多考虑林光六队其他同学，不要考虑我。当时交书面报告时，林光二队674班李煜同学正和李彦杰书记走在一起，在我向李彦杰书记陈述时，李煜还顺手拿走我递给李彦杰书记的报告，第一时间看见过、看了，后来他还当面另外专门问过我。这个情况，李煜可以作证。这些你们都不知道。所以，我这次招工不走，与你今天刚才的话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要再多想了，赶紧回房子洗洗休息吧！”

收拾完厨房，前后锅烧上漱洗用水，我没有回右手我的宿舍，而是进了左侧梁培轩他们宿舍。刚好培轩一人在，他躺床上正在看书，这次他也被招工了。因为共13人，能住人宿舍只有三间，女生占一间，所以所有房子内靠后山墙都搭起大通铺。我进屋也就上铺靠被子斜躺下。也许刚才的谈话情绪一时还没平静下来，也许因为他宿舍紧贴厨房、顶上竹箔楼板与隔墙墙头还有一拳多高一个间隙，他或许听见了隔壁刚才的动静和谈话。见我没吭声，呆呆望着屋顶竹楼板，培轩就主动问话了，“永昌咋了？发生啥事了？”培轩是很有头脑、很有见地、很能干、在同学中也很有威信、同时很关心他人的同学，大家有事也都很愿意与他谈。我就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同时，讲了我内心的担心和忧虑，主要怕出事（内部的，外来的），以及“这次招工我已经决定不走了，让其他同学先走”的决定，但尤其强调“我不走，这只是我个人的决定，我没有任何想暗示或动员其他该走同学也暂时让出名额来不要走的意思。”不想，培轩沉吟片刻，说“永昌，你说的对。我们压力都这么大，留下的同学，尤其女同学，那压力该额外大到哪里去了！？这样，我陪你，我也不走了！！让其他同学先走！”我急忙阻止并劝慰培轩可千万别这样，“我可担不起责任！”“给你说，是因为你问起。我没有其他意思，更没有动员你不走！”培轩坚持这是他个人决定，与任何人无关。我也就只能感动地望着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想，不久一下又涌进几个同学，这几个都是已经知道这次招工自己要走的同学。说来感慨，咋还没咋，要走的同学，留下的同学，已经分出了界限。招工前夜的煎熬焦虑，让大家都不安心，相互间穿来穿去，不断打探着最新信息谈心，都睡不着。“你俩说啥呢，鬼鬼祟祟的？还争起来了？”我苦笑着说“你才鬼鬼祟祟的，我们有啥鬼祟了！”培轩随后向他们讲了事情的情由原委。

一下，大家都沉默了。

沉默是理解，是同情，是思考，是对自己考问，同时是进一步的深思。没有任何人提议，大家就纷纷作出表态：“这次招工我不走了。让其他同学先走。”“我也不走了。让其他同学先走。”既然冬天已到，春天还会远吗？共同的估计和认知是：虽然现在招工消息风风雨雨人言可畏，也不可知下次招工在何年何月，但既然已有前两次，应该不会缺第三次。最主要的是：每个人都不愿看见自己快乐走时，精神的沉重蹂躏折磨和痛苦，加上政治上的歧视，会双料深重地加在另一些同学头上。谁谈起这一点都面部阴郁、难过重重。

似乎太出人意料。

我和培轩一再劝大家：不要冲动，还是赶紧慎重地和家里亲人沟通一下再说，各人有各人情况。但全部无效。都不愿意多事。一群20多点儿岁的青年，在门外就是已入深夜、黑暗大山沟的西秦岭大山腹地，在看不见的哗哗流水声和呼啸呼叫掠过寒风里，自己人生的严肃选择，这一刻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做出了。

我最后一次讲：大家慎重考虑，各人情况不同，也没有任何暗示强迫，大家也不要攀比，不要以后后悔。

“没有后悔！”是最后的一致抉择。

风雨同舟六队同学 大队公社更关心六队

“那现在开会，立即开会！”我请吴铁城立即到隔壁几间房中通知所有同学，都过来到培轩这间房内开会。

人迅速到齐。

我简单把大家刚才的一致结论提出。风传要走的“大家”也一致劝这些“要留下的”同学，趁这次机会赶紧先走，谁知以后还会是什么样子。“三十六计，走为上。”刚进屋的所有同学为同学真情，激动中沉默一阵，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那这方案，要推翻大队、公社意见，大队和公社会同意吗？”我说“这个大家不要管，由我负责。如果没有其他意见，那我明天一早，就去三队找大队书记李彦杰谈，再到公社找王正卿书记反映。相信我们的意见他们也能理解，不会有大问题。”

相信这一夜，西秦岭北麓山沟里、这一排平房内每一个人都激动难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凌晨四下都还笼罩在暗夜的霜冻和朦胧中等待甦醒时，我已摸黑走在深深长长、时不时飘散着动物园动物野性体骚味的山道上。大山，黑影幢幢，刺骨寒夜空气，吸进鼻孔清冽干冷得感觉到被生刺一样一丝丝痛。顾不及脚下还看不清，也不顾及晨夜中正是野兽最常出没的时刻，我只想快点走，截住两位书记_____一旦他俩任何一人有事先出门了找不见，在这一刻千金的关键时刻，情况会瞬息万变的。

过了五队骡驹沟口小桥，天开始放亮，前边依稀就是五队到三队间（四队在大队另一支沟内）、那片才解放时土匪曾路边乱草中杀过人的巨石荒滩。那是一片个个高阔、大过小房的巉岩怪石林立乱挤的乱糟地，凛风中不断抖动的高过人头的荒草中，乱石静静蹲伏一地，看着就吓人_____我们六队知青那年磨面冬夜返经这里，就曾遇见冰天雪地怪石群里间断传来一阵阵、一声声装作婴儿啼哭的连声狼叫，被吓得突奔过五队骡驹桥直奔五队男生宿舍，搅得他们也惊吓中不得安宁，至今心有余悸。但此时虽然冷清异常，好在天已开始亮了，我心还不是太怯。快步跑过这一段，又转过一道又一道大大的山湾，快到三队了。

从三队南边水磨门前左拐下坡，细细阡陌小路通向小河边。过了河上双木结成的小桥，那西边山根下就是大队李彦杰书记没有围墙的家。书记还没起床，孤零零矗在崖下的房子门还关着，旁边单立的厨房门也锁着。我急急地敲门，李书记披衣开开门，“呀！刘永昌！六队么（那么）远，这（么）早你就下（山）来了？发生啥事了！？”彦杰书记边揉眼睛边急切焦虑又关心地连声惊问。听我急急慌慌讲完一切，李书记迟疑地问“真的？大家真的自愿？”听我明确回答后，一把拉我进门说“快！外边冷，进来说！”听我再复述一遍，他定定地看我一阵，说：“难怪陈建安出在你们六队！别人找我都是来争（名额）呢，你六队同学却让呢！”“好事啊！刘永昌！我支持你们六队学生自己的决定！实说，原先定你们几个走，我就老实发愁六队留下的学生以后可咋办呢！我真怕出啥事啊！！！”李彦杰同志，不仅是我们林光大队党支部书记、大队革委会主任，还是颜家河公社以及坪头区革委会常委，具有一定的政策水平，对党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政策比别人知道的多，也关注的多。

他马上擦把脸，立即陪我就出门了，“那赶紧走，晚了，小心公社把方案报上去，或王书记去了宝鸡，那就麻烦了！”

彦杰书记的家还在三队南边，离村里还有一节路，我俩急急慌慌走过三队、二队、大柏树、小学、一队，走过冬天里渭河上早已架起的便桥，过了河，很快就上了颜家河小街。公社的大门还没开。彦杰书记靓声敲门喊“开门”_____放在知青身上我们可不敢这么放肆！只要把要找的人堵住了，那门外多等一会儿就多等一会儿又算啥。左右打量，颜家河小街静悄悄的还没醒来，个把人影一晃从夹道里又不见了。河道里刮来的混着泥腥味的来风那么清新，那么凛冽，像能看见闻见一样，这时才感觉汗湿的内衣突然冰溻溻的贴在身上，寒意阵阵袭来，浑身禁不住连打几个冷战。

王正卿书记在。左手第三间门敲开，王书记沉稳地让都先进来，问起“啥事，这么急？”听李彦杰书记讲后，又听我细细讲过，王书记显然也动了感情。说“真的大家都自愿？这样啊？！这样好！这样好！你们这个方案不是没考虑过，其实一开始考虑的就是这个方案，但后来反复考虑否决了！主要是怕你们几个不愿意，闹！说你们方方面面不差，家庭政治情况也清清白白没问题，凭啥就不叫你们先走！那时大队、公社就都被动了！留下的同学，本来就背着思想负担、家庭包袱，把他们留在六队那么远深山旮旯，万一想不开出点啥事，肯定都不会是小事！”

“陈建安出事后，六队知青小组的情况我们是清楚的，因此上更担心。现在好了，你们同学自己都愿意，我和李书记一起求之不得，哪里还会不愿意？会不支持你们！”王书记、李书记定定看着我，王书记说：“你要继续做好同学们的工作，无论走，还是留，都要珍惜同学间的这份感情！”又对李彦杰书记说“老李，你看，这样定行吧？也尊重了六队同学他们自己的意见！你说呢？”并既像给我和李书记说，又像自言自语在对自己说：“全公社你们多少知青同学，不断找到大队里、找到公社罗双虎副主任那里和我这里，找这个找那个，互相告状拆台，像什么样子！一心想把别人搞下去自己走！你们六队知青却是这样一种态度，好！是个有说服力的典型！要告诉同学们，一定要团结，相互珍惜在一起这几年互相结下的这珍贵感情！”

王书记还有事要去坪头区开会，在王、李二人决定后，我马上伏在王正卿书记室内面对小窗的办公桌上，心情激动地匆匆写下两行名字：写下了“1. 希望公社大队批准六队以下同学这次招工能走”名单，同时写下“2. 这次招工六队以下同学希望先留下，让六队别的同学先走”名单_____这样做是唯恐上报名字时，最终发生意外再出差错。然后签上我的姓名和日期，当作备查和准备上报名单。事情这么快圆满地定下，真让每个人都高兴。

回来的路上，我和李彦杰书记都如释重负一样轻松，李书记着重讲了留下的同学你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应该注意什么。

又起风波

我几乎小跑一样气喘吁吁一路跑着回六队，知青房前地平上，远远早已看见翘首期待我早点回来的同学们身影。来回六、七十里路啊。

同学们听说了全部经过，听说了大队、公社都已经全部接受了我们自己的方案，每个人都喜上眉梢。大换血成功了！重新留下的同学为就要走的6名同学高兴，就要走的同学对有这样的集体和同学感激。

我立即又找林光六队李志义队长报告后，志义当然也为大家高兴！

同学们立即动手，帮助要走的同学打点行李，第二天就把他们连人带不用的行李全部送到颜家河火车站，送上回西安的火车。

就在这些同学回西安告诉家人这段时间，颜家河沟沟壑壑突然平地波涛，冬天惊雷一样飙起一股、对未走所有西安知青都几乎彻底瘮人致命的谣传：宝鸡县革委会主任康耀武说，为了加快贫困山区发展，国家已经批准陕西省把宝鸡县坪头区切割出来，专门成立一个“西山县”，所有在坪头区上山下乡的西安知识青年，除这次招工要走的人以外全部人事冻结。全部不许再出西山。都留下来。让这批有文化知识青年，准备打基础充实到新成立西山县各级政府部门学校企事业单位工作，甚至传神地讲：“下到宝鸡的这批西安知青，是西安市1968年10月大规模上山下乡开始后，西安市的首批上山下乡老三届学生，其中大部分曾经接受过扎实系统的基础文化知识教育，个个文化素质都不错，一个都不能放出山！”

这简直不啻晴天霹雳！

留下同学，顿时陷入茫茫苦海，忧心忡忡，面面相觑，又无可奈何。

回西安同学回来了。他们给大家带回了对知青清贫寡淡口舌味蕾而言丰富的食品，最主要是水果糖，瓜子，蛋糕点心，瓶装白酒，还有香烟，一色的烫金字红牡丹、蓝牡丹，当时一盒0.60元。对一个劳动日只值0.05元、仅一次最高0.46元的林光六队讲，这可是太大的奢侈。我不抽烟，约略知道当时国内最好香烟是中华牌、牡丹牌，西安钟楼食品店就有专柜放卖，但中华牌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可见回西安同学已做出最大心意，想诚挚地感谢这个充满爱的集体的温暖和友谊。

那年代，似乎消息格外灵通，刚回来的同学，第一时间好像也知道了“那瘟神一样”正肆虐流行的消息。心里肯定也不好受。那天晚上，同学又无意中又分成两圈。其实这些同学完全没有任何责任，也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是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毕竟我们是一群远离父母、无处可诉心曲、刚过20岁的年轻人啊。

几天中，我们还是真诚地、高高兴兴地与要走同学一起，卖粮食，转办粮油户口关系，告别乡亲。走的那天一早，大家就都起来了，打点行李，装车_____因为山路不好其实就是一个车架子、下面活动放置俩胶胎车轮就算是车，然后就意气风发下山了，真心喜悦、欢快地把同学们送到颜家河火车站，送上东去的、当年夜里载着我们来到颜家河的那绿皮火车。

目送着东去列车徐徐开动，目送着列车越走越远、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隧道里看不见，……才木木回过神来。

不同的是，1968年底我们来颜家河时，那时在半夜，候车室点着豆大灯光的煤油灯、外面是漆黑的夜，对面凭空而降大山黑影魔鬼一样嘿嘿地俯瞰压向我们。那是文革正盛、天下皆贫、万家墨面的凄苦时刻。山根下渭河河道里厉风正疾、寒风刺骨，吹打得脸刀割一样生疼生疼，由不得裹紧棉袄。现在，虽然渭河河道里正肆虐呼啸的寒风依旧劲吹、凄厉疾风依旧横扫因为寒、面儿上都泛着白森森冷冷青光的木搭覆土便桥，但毕竟此刻是在冬天里的艳阳下，阳光灿烂，桥上的小路也在弱弱的阳光照耀下显着温暖。我想起毛泽东同志的诗句：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身上，已经暖和多了。

走前出发的早晨，我们起床后就一起动手，其实就是用要走同学们从西安带回的猪肉等罕见丰富材料，做了一顿丰盛的告别宴、送行宴，悲情壮观。

火车站热气腾腾地。送走同学的同学，久久聚一起徜徉不散，渭河北岸分布群山上三个大队温水大队西峰大队北星大队、渭河南岸大山上下两个大队南山大队林光大队留下的同学，又开始交流各自的“最新消息”。

归来凄风里，风雨山道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从颜家河火车站回来当晚，饭后的夜，依旧漆黑静谧中传来尖叫着的凛风呼啸，和着房对面小沙河肆意流水的轰鸣。在培轩房内通铺上，我们7名男生，东倒西歪挤睡一铺。大家吃着同学带回的糖果，嗑着瓜子，抽着牡丹烟，小小的居室里烟雾腾腾。偶尔问几句走了的同学现在在干什麽，大多数时间沉默，刻意回避那条消息。我从来不抽烟，但在大家硬性劝说下，说是喜烟必须抽，随喜随喜，我抽了。一再劝，一再抽。那夜，我居然一气连抽6支。一致决定：明天一早起来拆大通铺，重新调整宿舍，一人一张单人床。

第二天起来，我的嘴特别苦。后来，我口腔整整苦了两个月，内里好像结了一层薄薄苦膜。从此，我不碰烟，也不轻易挨酒。

几乎整整九个多月后，1971年9月14日，陕西省老三届知青第三次连锅端大招工中，我们7名男生一起离开了林光六队，离开了颜家河。

火车从宝鸡火车站向西开出、由林家村开始进秦岭西山，沿途坊塘铺站、固川站、坪头站、颜家河站、东口站、胡店站、柿树林站、石家滩站、拓石站、直到陕甘东西分界陕西一侧凤阁岭站，宝（鸡）-天（水）线上西山范围陕西境内，站站都留下了我们西安20中学的种子、站站都有我们颜家河的知青同学被分配那里工作，沥沥拉拉像播撒种子一样，他们被留在西秦岭大山里继续工作，像印证着当初那可怕谣传一样。

50天后，1971年11月3日，刚出来的任永佶同学在执行公安任务中光荣牺牲。

距离上次陈建安同学牺牲的日子1970年9月2日，整整一年两个月零一天。

难忘林光六队的冬夜

时间到1978年7月20日，文革后第二次全国普通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时，果然，这时已经地市合并的宝鸡市，专门下录生文件：户口在宝鸡的老三届上招生分数线考生，市招办必须把他们全部录进才成立的宝鸡师范学院，毕业留宝鸡，充实全市各中小学和各级政府机关。

果然，后来大批优秀老三届知青，不管报考没报考师院、师大、师资班，更不说宝鸡师范学院，最后打劫一样、果然多少人几乎被强制划拉搂进了宝师院。四年毕业后，又绝大多数分配宝鸡工作。后来他（她）们又历经艰辛才艰难调回西安，夫妻儿女团圆。

事实证明当年“西山县”谣传并不只是空穴来风。

青山露面远相迎，

不曾见水已闻声。

寻源乃出山之罅，

情思万缕六队中。

至今，不由我总是回忆起颜家河林光六队的冬夜。

啊，颜家河，冬夜的你，想要忘记谈何易！

啊，颜家河，冬夜的你，那冰清玉洁世界里永不磨灭的青春徽记！



2014.10.17. 晨6：08下楼锻炼前草就初稿
2014.10.17. 10：20 初定
2014.10.26. 07：50 修定
字符数（不计空格） 14349

003. 四太弟，坪头中学高中毕业返乡知青。1968.10.我们知青刚下来时，就借住在四太弟家里，那个位于林光六队半山腰的地方叫新房。

004. 站在颜家河火车站头顶上东风二队下山山坡上，俯瞰今日颜家河。远处宝天高速公路后面山沟，就是刘永昌当年下乡的颜家河公社林光大队山沟入口。

怎能忘记颜家河？怎能忘记林光沟？310国道和连霍高速，今天同时经过（没有出口）或通过颜家河，远处连霍（宝天）高速公路右手侧后山沟，就是颜家河公社渭河南岸南山大队和林光大队山沟的出山入山口，那里面，镌刻有我们成长的过程，留下永不消逝青春的记忆，是我们生活整整三年的地方。

005. 上山下乡期间，渭河北岸有一条东西方向宝（鸡）-天（水）铁路，渭河南岸没有路，河滩裸露出的干涸河滩就是路。

006. 2010年正月13日，回颜家河过年，看到冰清玉洁的林光冬天。　　林光三队水磨旁的冰雪化冻了，传递了冬天里春的信息。

007. 2004.5.1.，颜家河公社林光大队知青又回到今天林光村，原大队书记李彦杰同志在座谈会上热烈欢迎同学们归来，哽咽流泪讲不下去。图为座谈会后在林光小学举行捐赠仪式前，李彦杰书记（左一）和出嫁到南山二队原林光六队妇女队长张存梅，在寻找熟悉同学。同学们对他讲：“看，给你照相的那不就是刘永昌吗？！”大家哈哈大笑。

008. 站在新房坡下小河边，半山腰就是四太弟家，男生借住右侧茅屋，女生住最左侧小屋（只露出一角）。茅草屋下山坡跟上两只黄牛那么小，就知道新房前山坡有多陡，这全是为了防野兽突然由正面进入庭院中啊。

009. 1968年10月刚下来时，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左侧半山腰茫茫雪舞中，影影绰绰能看见茅屋的地方，就是新房____我们知青最初借住两年的家。

010. 陈建安同学牺牲后，思想波动极大，经申请，队上同意我们，从上面新房四太弟家借住点，搬到这里——国家给盖的林光六队知青房（下组）居住。当时右侧是空地，知青走后当地乡亲住进来，后盖了右边突出单立柴房。

011. 寒冬萧瑟，那时候我在队上当猪倌儿，多少个上午下午，同学们都上工去了，我打猪草喂猪，就默默一人守护着这肃飒的风景。前边（北）横亘大山下，就是黑洞沟口，是林光六队的起始点。1968年10月底，我们西安20中学同学，从这

那里走进林光六队，成为这里父老乡亲中的一员，1971年9月14日，我们最后一批被招工，从这里又告别父老乡亲，走出了林光六队。来时一共17名同学，离开时活着走出这里的只有15名同学，两名同学英勇牺牲，埋在了这里和坪头，从而这里成了我们一生萦绕心怀眷念不忘、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

（后因为坪头街道扩建任永佶同学墓地被高悬土崖崖壁上，于是任永佶同学被重新火化后遗骸迁回西安烈士陵园英烈厅）。

012. 新盖知青房前平坝下新修梯田上，林光六队部分知青留影。站在房门前平坝上向右北望，就是照片011景象。注意那时候平坝下的山路与知青房门前地平落差有多大！ 吴铁城拍摄

013. 知青房前林光六队知青小组的学习活动。迎面背影，左一刘永昌，左二梁培轩。

014. 林光六队知青岁月。为队上收核桃，有些核桃上还沾有干枯的青皮要剥掉。

015. 夕阳下的林光六队知青房。不断发洪水，路面就不断抬高，后来居然从院坝高台下，抬高到房子门口。路从门前过，怎么也不敢想，才刚刚几年？对比照片012.

016. 2011.5.1.知青重回队时，五一山花灿烂芳草萋萋，四下一片碧绿。北望林光六队知青房，当时没有左边后来乡亲居住时盖的这间柴房。

017. 向南走向棉木滩途中向北回望知青房。2011年5月1日从南往北看到的林光六队知青屋，门前就是山山水水林光六队上工路，坪头国有林场对秦岭梁上乱砍滥伐______德来讲有次他数过：一天进六队拉木料的林场大卡车超过40多辆！这是造成今天年年夏季洪水肆虐的根本原因。而我们1968-1971-1982上大学离开宝鸡期间，那时哪次回队也没听过“沟里发大水”。大水现在把路逼上了半山坡。

018. 下雪天，就是最好开会学习日。林光六队同学从椒园朝南向棉木滩六队地理中心走去去开会。那时候没有洪水路面平平，不像以后洪水逼迫山路路面抬高至迎面半山坡。

019. 山山水水林光六队上工路，椒园南石灰窑往南上大上坡处，最靠前位置就是当年夏收我遇大蛇下山喝水的地方。

020. 雪中棉木滩。

021. 　　2004.春节，林光六队的冬天，我们上工出没的地方。无数地理常识告诉我们：美的环境必是人迹罕至不易遭受人为破坏的地方。林光六队有人居处前后绵延16、7里。图为从老房沟口半山上张云贵大哥家门前，俯瞰沟底油坊坪，一条小路曲曲弯弯从东向西、由高向低、蜿蜒曲折再右拐，向北朝棉木滩延伸。

022. 雪中油坊坪。看见没，一只白鹳从河边飞起。环保好了，这种鸟儿也飞来林光六队了。赵得来拍摄

023. 山山水水林光六队上工路，林光六队一个小队前后有人居处相扯十六、七里，乡亲们居住十分分散。2010.春节期间，林光六队消雪的冬天回队过年，给乡亲们拜年，厚道的张科哥一直陪伴。

024. 汗水换来的青春纪念。颜家河乡亲日常私下、口头时常把“颜家河”亲昵称作“颜河”。这张奖状评选正发生在二次招工大换血之后，林光六队小队全体乡亲和领导，林光大队大队所有领导，层层筛选推荐、全大队各先进集体中再次对比竞争评选出来，又上报公社一级参加全公社评选，最终给出我们这么高的荣誉。这一评选过程应视为公社、大队、小队领导、乡亲们、同学们对我们林光六队知识青年集体全体成员的表彰，只不过推出我作为这个光荣集体的代表。

025. 1971.9.14.招工走前7人集体拍照时，因为杨日明同学（左）被招单位要求提前报到，已先两天告别大家，所以遗憾地没能参加拍照留念。可叹的是，我整个还是一个黑人，尤其胳膊黢黑黢黑，那是在东口东-香战备公路整个夏天光着上身抡八磅大锤打炮眼、上天赐给我的纪念，已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褪去。

026. 1971.9.14.招工走前和小队干部合影， 当时正在林光六队20中学666班王连东同学拍摄。

后排左起：赵振科（小队上组仓库保管，赵得来的父亲），李德友（小队下组仓库保管，四太弟的父亲，我们刚下乡来这里时我们的老房东，在新房德友大伯家里我们借住了快两年），李志义（林光六队生产队长），张云贵（林光六队小队出纳），贾柳石（林光六队小队会计，在20中学知识青年影响下，柳石的儿子后来是毕业于西安空军工程大学的博士生）。

永远忘不了，那天我们告别合影后，志义队长（后排左三）搂着我的双肩说：“永昌，我的好兄弟！真舍不得让你走！！”他的声音和凄柔的眼神，一生留我心间，我也难过地对他说“志义哥，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志义哥去世后，2010年春节正月十三我一家春节第一次回来，给老房东德友大伯和志义哥嫂上坟。张科大哥和振科大哥陪同，香烛袅袅，烧纸熊熊，鞭炮声中给亲人们致敬，洒酒祭亲人。

离开那里48年了（1971.9.14.___2019.12.24），我几乎年年回林光六队（新冠疫情期间遵守规定停止），那里有我非常亲密的父老乡亲、诚挚朋友和兄弟。

1971.9.14.招工走时，我被招工进航空工业部（三机部）宝鸡市军用飞机仪表制造工厂，我仍穿着这一身衣裤。走前，我们用队里“破例”“专门”“刚分给”我们不多的一点油菜籽，跑到宝鸡卧龙寺来回几百里换成油，炸了几个油饼，与大家告别，感谢招待林光六队的干部们。

照片左后方知青房旁（南侧）就是六队的露天猪圈，那时候充满阶级斗争火药味争夺养猪权：说原来的饲养员是阶级敌人，又不放心让农民替队上养猪（说怕把猪饲料拿回家喂自家的猪），结果就推给了知识青年，我就成了没人愿意干的小队猪倌，曾经遵照队长志义哥提醒，估计母猪快生了，半夜大雨中我手举煤油灯，翻进漆黑山沟沟里露天裸地里中间有隔栏猪圈，钻进一侧小木棚搬个小木凳坐一旁，一守几个小时给母猪接生，生下一个小猪仔赶紧拨放一旁（不能手动，否则母猪咬人或不认小猪），怕痛苦中母猪压死刚产下小猪。

027. 山山水水林光六队上工路，左侧为政府为下乡知青后盖的知青房，远处房子当时没有。路边倒地排放的是橡树杆，用于发生木耳。前边右二为梁培轩儿子，现在定居加拿大渥太华。

028. 招工后再回来，在我们厨房门口留影，左侧挂玉米处是我和吴铁城等同学当时卧室房门。2000年国庆期间，我们知青小组同学们，冒雨回到林光六队。图为我与孩子合影在我们知青房厨房门前。左侧是新房搬下来后我与其他同学的宿舍，挂玉米处是宿舍房门，我们走后乡亲居住这里，堵了房门与厨房连成一起，更符合山里人的生活习惯。

029. 2013年夏天，林光六队知青房前，我的卧室已经不存在，这是培轩任永佶同学当年的宿舍门口，我扶框留念。又过不久，这间半边房也坍塌了，知青房彻底倒塌夷为平地，变成乡亲们养蜂散放一溜蜂箱的平坦去处，清风微吹，山花摇曳，小蜜蜂振翅的嗡嗡声中，花香徐送，一派风和日丽好风光，似乎向重返故乡木然一旁的知青们想诉说什么。

030. 2000年国庆，林光六队部分同学回到了颜家河，林光大队1500年树龄的大柏树前我们合影，留下珍贵纪念。

远处山顶为渭河北岸东风一队的土地，那里也有我们20中学和其他学校一起来颜家河插队的同学11人：
马冰雁 （女 687班）、胡宗文（女 687班）、李军 (白叶 女 687班）、高秀芝 （女 西安外校 马冰雁同学）、张敏敏（女 西安外校 马冰雁同学）、 吴永玲（女 陕西省女中高68届）、王银平（男 687班）、张书培（男 687班）、闫福星（男 662班）、 薛宽海 （男 678班）、 刘崇民 （男 678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