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地

沙堰河（开心姥爷）

父亲的心地

（小说）

郭俊亮（汉族）/译

我像往常一样，下课后直接来到我家在镇子上开的小百货店。父亲把店铺交给我照看后，就急忙赶往城里的批发市场提货。每天这个时候，放学的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走进我家店铺，买些巧克力、冰棒、方便面、口香糖之类的零食。这时，我就马上把作业本放到一边，开始做起买卖。

“你父亲在吗”一个男人粗鲁的声音，吓得我赶紧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商店的房东巴依孜浪喀（译者注：浪喀意为又高又瘦的马）。因为他个头相当高大，所有人都称他巴依孜浪喀。父亲的店铺就是以每年6000元从这个人手里租来的。

“不在，刚才进城里去了，”我胆怯地回答着他冷若冰霜的问话。

“哎，给你父亲传个话，就说让他把全年的租金付了，都过十五天了，”他嘟嚷着走出门，“当初央求我租到店铺的时候乐不可支，如今却……”

　　他生硬的话让我心里发酸，脊背发凉。我们家五口人的生计全指望这个小小的店铺。姐姐正在读大学，母亲疾病缠身。姐姐的学费和母亲的医疗费，每天都等着店铺赚来的钱勉强维持。弟弟还在上托儿所。

天黑的时候，疲惫不堪的父亲托着沉重的脚步提着塞满货物的塑料袋回来了。我急忙停下手里的作业，跑着去接父亲手里的袋子。依照类型将货物摆放到货架上。我把刚才巴依孜浪喀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的脸上虽然有些异常，但仍强装着没事似的样子说：

“噢，孩子，没关系。我手头上有近来做生意积攒的3000元，刚才到批发店提货时从认识的朋友那里借了2800元。再卖上一天的货物，还可以卖出200元的货， 能够凑齐6000元，这样就可付清租金了。”

听了父亲的话，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这时，一位30岁左右的人带着一个身穿校服、年龄大约七、八岁的孩子，在摆放着脸盆、水桶、扫帚、凳子的店铺前看来看去。我急忙走出商店门，热情地打着招呼：

“大哥，请进来吧，您需要买点什么？”

“哎呀……小兄弟，给你怎么说好呢，明天要去孩子所在的学校参加评议，老师说我们去的时候每人得自带一个小凳子。刚才就为买小凳子的事情而闹腾，弄得我头都有点疼……”那人叫苦不迭地说着，顺手拿起一个塑料凳子，望着儿子问道：“这个可以吗？”

“就这个吧！”孩子的脸上马上出现花朵般的笑容。

“小兄弟，这个凳子多少钱？”

“6元。”

“天哪……这咋身上没带钱，我明天给你送来……”

“不行，如果没有钱，那只能把凳子放下。”

那人一脸的不高兴。孩子也开始抽抽搭搭起来。那人正生拉硬扯着孩子走着，父亲站到了我的面前。

“孩子，什么事？”

“那人说要赊购凳子，我没有答应，”这时我在想，父亲一定会夸赞我的。

父亲瞪了我一眼，对那人微笑着招呼道：

“兄弟，请过来吧。”

　　孩子用力将脚跐在地上不走，那人使劲拖拉着孩子。听到我父亲的招呼声，那人迅速转身回到店铺前。父亲把凳子递到那人的手上：

“兄弟，刚才是我的孩子不懂事，您把它拿走，钱不钱的没什么，方便的时候送来就行。”

“师傅，真不好意思，”那人从父亲手里接过凳子，“我这孩子太顽劣了，让人很难堪……”他尴尬地挠着头说，“钱我明天一定送来，”他反复说着感谢的话与我父亲告别。孩子看到他父亲手里拿着的凳子后，高兴得像个小马驹似的跳跳蹦蹦地跟着自己的父亲走了。我不解地盯着父亲：

“爸爸，那人您认识吗？”

“不认识，”父亲满不在乎地说。

“那为什么要赊卖给他凳子？”这时，我已隐藏不住对父亲不满的情绪。

“孩子，”父亲回头对我说，“为了不让一位当着孩子的面向别人央求的父亲太难堪，”父亲用哽咽并稍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你爷爷和奶奶因传染病而相继去世，我也因此没能继续上学。是我的叔叔、姑姑和乡亲们把我养大的。现如今我们的生活条件好了，当别人遇到小小的困难时，我们应该想办法帮助解决才对呀，漠不关心的态度是不可取的！”

“如果那人明天不把钱送过来，那可咋办？”我满脑子里全都是要给巴依孜浪喀付房租的事，“人家不是催着我们付商店的租金嘛……”

父亲笑着说：“那咱俩打个赌，他明天肯定会把钱送来，因为我们让他在儿子面前摆脱了窘境，所以肯定会还钱的。如果明天他不送钱过来，我给你6元零花钱。”

“行，那我们就看着吧，”我收拾好作业本，比平日里早回到了家。在我看来父亲刚才的行为不是心地善良，简直是愚不可及。我以此来表达对他的嫌怨。

　第二天晚上下课后，我急忙朝店铺奔跑而去。父亲这时刚点清手里的钱数，在本子上记下了“5956”的数字。看来，再卖出44元的货物就可付清商店的租金了。我直接向父亲问道：

“那人把钱送来了吗？”

父亲满有把握地说：

“孩子，先别着急，今天这不是还早着吗？”

这时，我反倒希望那人今天不要来商店。只要他不来，就证明我的话是对的，到那时就赢定父亲了。虽然没有想得到6元零花钱的念头，但是一种想要赢的感觉在我全身萦绕着。我先开始做作业。但是因为心心念念着那人，所以时不时地向店门方向扫一眼。父亲则不停地整理着货架上的商品，擦试着角角落落的灰尘。

“一切都好吧？”那个人领着孩子走进了商店。“哎呀，还是让父亲给说对了，”我的心开始酸涩了起来，但仍尽量不露声色，照样做自己的作业，连头也没有抬起。那个人与我父亲紧握双手相见：

　“师傅，昨天丢丑了，真不好意思。庄稼人衣兜不习惯装现金。今天我把为春播准备的化肥，拿到星期四集市上批发出售一空。衣兜里的钱赚得鼓了起来。你收下，这是昨天买凳子欠的钱，说好今天要还的。”

接着，他对孩子吩咐道，“去，孩子，在店里挑选一些你喜欢的甜食，别忘记还要买肥皂、盐巴和醋，再好好地给你弟弟和母亲挑选一些他们需要的用品。”

　　孩子开始在店里旋转着为自己挑选甜食、玩具之类的东西。父亲和那人像久别重逢的老相识似的热心热肠地聊了好长时间。这时，孩子怀里抱着满满的东西过来了，父亲仔细地算完账后，利索地将货物装入塑料袋中，那人给父亲递去两张百元钞票。父亲将要找的钱整理好，递到那人手中。那人与父亲热情地告别离去。

这时，我站起身，望着他们父子俩愉快的走路的背景，我的心陶醉了。过了一会儿，我回过头深情地望着父亲。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朝我微微地笑了笑，那眼神分明有“怎么样？”的意味。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快躲过了他的眼睁。（译自《新疆日报》“维吾尔文版”2017年12月10日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