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藏在鞋子里的岁月和故事》</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去的女孩子找婆家,订婚的时候男方把彩礼送给女方娘家,而女孩儿要给男方全家人每人做上一双鞋子,这是婆家对未来媳妇的考试。那时,我很为女孩儿鸣不平。男方送的彩礼,女方娘家全家人享受;而女孩儿却要一个人做那么多鞋子,再一个人嫁过去。我问奶奶:“男方有三五个人还好,要是有十几口人,都得给他们做吗?”奶奶说:“当然!公公,婆婆,大伯小叔子,大姑姐小姑妹,每人一双。”</p><p class="ql-block"> 六七岁的我已经从母亲那里看到做一双鞋子是多么不容易,一针一线,纳鞋底,做鞋帮,再缝合起来。中午不睡觉抢时间做,晚上在豆大的油灯下,加班做到鸡叫两遍,还不睡觉。似乎女人就不瞌睡,男人干完活可以躺下呼呼睡觉,女人看孩子做饭,没早没晚,像不停歇的陀螺,不停地转啊转。我开始悄悄观察母亲做针线活的程序和手法,经常在母亲的半成品上倒腾一会儿,针脚扭扭歪歪,大小不一。所幸,我的母亲那时候很有耐心,她总是把我缝的拆了,再告诉我应该怎么缝,有时候还让我再试上几针。我学得很认真,我不想将来被婆家笑话。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最小的妹妹出生了。家里人口多,母亲整天忙得团团转,妹妹十个月的时候还没有鞋子穿。于是我自告奋勇,要给妹妹做鞋子。母亲欣然同意,帮我把鞋底鞋帮裁剪好,粘贴好,我开始纳鞋底做鞋帮。我放学回来除给瘫痪的奶奶端饭,帮母亲洗锅喂猪,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做鞋上。记不清用了多长时间,终于为妹妹做成了一双小花鞋。直到现在,那做鞋面的花布的颜色,那鞋子的样子,还深深印在脑子里。</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巧,小妹妹的第一双鞋子是我给她做的,而她也给我做过一双鞋子,也是她做过的唯一一双鞋子。那时我患了一种脚心发烧的毛病,夏天不能穿塑料拖鞋。小妹妹那时候十五六岁,趁暑假在母亲的辅导下,飞针走线,给我做了一双纯手工布鞋,鞋面是夕阳红的绒绒布。后来在多次搬家的过程中,鞋子和其它物品一样,被迫遗弃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心疼。妹妹的第一双鞋是我给她做的,而她唯一做过的一双鞋子是给我做的,命运真是有很多说不清的巧合。</p><p class="ql-block"> 待长大后,并没发现村里的姑娘订婚后给婆家所有人做鞋子,知道那是封建万恶的旧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和迫害。但是,我却发现村里一些大姐姐给她们的心上人做鞋子,鞋底上纳着各种花样,鞋帮的针脚细密整齐。记得村里邻居家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姐姐,看上了一个小伙子,便偷偷给他做了好几双鞋。女孩儿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思,暗中支持女孩儿,但表面上假装不知道。女孩儿把做成的鞋子藏在衣服里,在小伙子经过的路上等着送他。但因为双方家庭条件相差较大,男孩儿后来又进城找了工作,女孩儿的爱情梦终是破碎了。后来那小伙子娶了一个干部家的女儿,那女儿不仅不会做鞋,也不会做饭,男孩儿下班后便匆匆回家洗尿布买菜做饭。不知他夜深人静时可曾想起过村里给他做鞋的那个女孩儿。</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邻居婶婶,长得很漂亮,但她丈夫却丑陋憨傻。据说,她是被卖给男方的,因为她父亲死的早,她有一个弟弟,她母亲为了给儿子娶媳妇,需要一笔钱,便把她卖给我们村里这家。当年这男方家里有几十亩地,算是上等户口。新中国成立后,土地公有,那男人又愚笨憨傻,家里人口又多,便越过越穷。这女人一辈子看不起枕边人,压抑着过日子,经常唉声叹气。据说她看上了邻村一个老师,两人情投意合,但各有家庭,只能把感情深深藏在心里,不过见面后多回几次头而已。后来,那老师的妻子去世了,这女人便偷偷跑到那老师家里帮他打扫洗刷,给他做顿好饭。再后来,有人发现这老师穿上了新鞋子,做工细腻,样式灵巧。村里有女人怀着嫉妒心,传说着她们的故事。也有怀着同情心的女人,默默的关注着他们之间的暗中来往。再后来那位老师忽然病逝了,那女人便再也没有了笑容。后来有人发现,在那老师的坟头,有人烧了好多鞋子,有的没有烧透,还能看出鞋子的花样。村里人都知道是谁去烧的,但没人忍心说三道四,都是为那女人叹息。又过了三四年,听说这个女人得了癌症,不到半年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路是脚走出来的,那鞋子便是脚最得力的辅助者。那些手工做的鞋子,一针一线里都缝满了真情厚意。</p><p class="ql-block"> 我是家里的长女,母亲生我的时候才二十三岁,有精力,有热情,我小时候没少穿母亲给我做的绣花鞋。母亲最喜欢把鞋头上绣一只蝴蝶,栩栩如生。但我要求母亲再加一枝杏花,蝴蝶要在花丛里飞着。母亲便画图样,修改,染彩色丝线,加班加点为我缝制鞋子。新鞋子做成,不几天,爱踢毽子的我便会把母亲千针万线缝的鞋子磨得毛毛的。但母亲并没有因此打骂过我,只是提醒我不要太过浪费。但我一分钟就忘记母亲的叮咛,和小伙伴们疯玩起来,哪里还管鞋子的安泰!几十年后,老年痴呆的母亲经常作出匪夷所思的事,她多疑,嫉妒,攀比,捣乱,生活不能自理,嘴不停点地指挥你干这干那……比熊孩子还能折腾的母亲,搞得我和妹妹们精疲力竭,头痛心烦,禁不住吼她,甚至会升起一丝厌恶。这个时候,母亲给我做的鞋子总是很清晰得出现在我心里,我的心瞬间又变得柔软不舍起来。</p><p class="ql-block"> 有了孙女后,很想为她做双鞋子。怎奈现在已经找不上做鞋的工具。加上眼睛视力已经很差,颈椎不好等各种原因,这个愿望一直没法实现。</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穿什么鞋子,半个小时就能去商店里挑选买回来。但是,机器制作的鞋子是没有温度的。所好的是,在扔弃的时候也不会心痛留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