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风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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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50后60后的童年，与辛劳相伴，和安逸无缘。 "阿哥，我走不动了。"已经回到舅婆家门口的桃树下了，琰弟忽地把肩上的担子撂在了地上。 "哦，那就歇一下。还有五分钟就到家了。”"哥，我好饿。你帮我看一下，肩膀是不是脱皮了啊?那么痛。"他一屁股坐在袋子上，泪也快下来了。 我拨拉开他的肩头。也是的，十来岁的肩膀，毕竟太嫩了。阿婆织的麻纱布有点粗，麻纱的纹路深深的压进了嫩皮里。 "空手可以走吗?我这一担留这里。"我把琰弟的担子放到了我的肩上。"哥，我饿多没有力气走了。你回去问阿婆要两个木薯粑来给我吧。吃两个粑粑，我就有力气走回去了。"我回头见他又坐在了我的袋子上，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泪水很快就要漫出眼眶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阿珑阿琰，快点回来!" --孙仔是祖母的心头肉，站在家门口的阿婆看见我俩啦! 回到家，我把罗琰饿得走不动的情况跟阿婆说了。阿婆一脸的心疼，忙不迭地回厨房抓了几个木薯粑耙递给我:"快点送去!唉，饿死我阿琰了！”那天晚上，阿婆对我爸妈说罗琰还不到11岁，不能让他去捡青冈籽了，累坏了会害了孩子一辈子的。 "不，我也要去。我也要交学费呀！没钱交学费怎么读书啊？”。 当父母的没有人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老爸发话了:"阿珑，你是哥，以后给阿琰装少点。你也不要挑那么多。阿婆不是常对你们说要轻车密转吗?累坏了还怎么读书啊?！" 打那以后，即使很晚我兄弟俩才回家，但饿得走不动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阿婆手很巧，她可以把豇豆切很碎很碎，然后拌入韭菜莴苣芯或者是嫩竹笋之类的时菜加工成馅，然后用木薯粉做成和我们老家那样的“锅贴”。我们只要上山剐栎木皮，割龙须草或捡栎木籽，她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我们多装几个木薯米角。 那时候，燕妹才三四岁，还不晓得什么叫"争宠"。我和罗琰之间，我总觉得阿婆是最心疼最宠爱罗琰的，对我呢，好像漠不关心，无所谓的样子。但被章谷表哥告了一状之后，我才知道阿婆也是疼我的，只是疼的方式不太一样而已。事情是这样的—— 星期天，我跟表哥去剐栎木皮。 在纳王沟坳耩，我转去转来好半天，才遇着一棵树皮凹凸明显，颜色深浅分明，树身挺拔圆润的栎皮树。试了三个方向，树皮厚而有弹性，脱皮效果干净利落。凭经验，把这棵树的树皮剐下来，最起码有五六十斤。 我庆幸我运气真好。"明天上学时收购站一交货。起码超过三块五，哈哈.………"我心里洋洋得意，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歌谣脱口而出: "上山一把斧，回来三块五。工分不够吃，副业来贴补。" 我要把这棵树放倒。 大约砍了近一节课时间。终于把树砍倒了。但林子太密，倒下来的树被架在了半空中。我于是象走平衡木般慢慢的走到这棵树的中间，小心亦亦地操作...刚剥了三四筒，章谷表哥便叫我: "阿珑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讲。"表哥和颜悦色的招呼我。 我回到了树蔸上。“你找死啊!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用斧头，跌下去还得了吗!"表哥突然变脸，声色严厉地冲我吼道！ 我举起袖子擦了擦汗。斜乜着眼看了看一脸怒气的表哥，我找不到要说的话。--在这个比我父亲只小两岁的炮筒子表哥面前，争辩只会招来加倍猛烈的怒骂。 "不准上去了!外婆叫我带你出来找钱，万一出了事，怎么得了啊?！"表哥确实生气了，本来就黑的脸上，黑汗珠子贼亮贼亮。 “嗯。表哥，我知道了。”为了不再遭骂，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若无其事的望着远处跌宕起伏的山岭。 表哥走远了。 我又回到树上，继续我的操作。回到家，表哥把我拉到我阿婆面前，把我好一顿数落！—一这个“不通情理"的表哥。这不是要把我“害”了吗?！ "死啰死，你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嗯?!"阿婆平生第一次在我身上动怒。她用力的扭住我的耳朵，又叫又骂。--阿婆以往从不动手。若认定我犯了什么错，她只负责在我爸面前告状。该怎么收拾我，我爸说了算。 “你不能出事啊，你知不知道，我在你阿公坟前表过态，等你读书有出息了，我们就回良田庄……你万一摔一跤断了胳膊伤了腿，我怎么跟你阿公交待啊！"阿婆忽然松开了捏着我耳朵的右手，用袖子为我擦了擦眼泪，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站在阿婆旁边的表哥一下子手足无措：“阿珑听话……外婆外婆，阿珑不是没事嘛！”…… 我终于明白，阿婆对我有比罗琰有更高的要求--她等着我陪她回良田庄呢！ 那天晚上，我很晚很晚都无法入睡。虽然，十三四岁读小学的我，还不至于因“半窗如水夜魂清”而“总是山寒梦不成”，但透过被风吹走了茅草的“凉窗”，我看见夜空中的月亮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地，走得很慢很慢。搂着月亮神游的云朵，神情好像也有点漫不经心……茅屋后的纺织娘娘，久不久还会梦呓般地唱着“织，织，织，织啊！”“织，织，织，织啊！”……最让我不得安宁不能入睡的是哥哥鸟的叫唤：“哥，哥哥！”“哥，哥哥！”那啼鸣，辽远空旷而低沉……我索性坐了起来，听睡在床上另一头轻微匀称的鼾声，我猜想阿婆应该早就走进了梦里……梦里的阿婆，是拉着我在阿公的坟前诉说着什么，还是跟太哥家的七奶或隔壁的世志七嫂数说家长里短？我忽然觉得错怪了阿婆，我是她的长孙，是父母的长子，是弟妹的长兄，肩上所担的责任和弟妹们肯定是不一样的……我复又躺下，但却了无睡意，满脑子尽是与良田庄有关的过往： --镇海侄哥常对我提及我的祖父，什么“清末秀才”，什么“拔贡生”，什么“出村入市有人抬”之类的说辞，我都是从镇海那里听来的…… --阿婆每次带我去给阿公上坟，都是好几通叽咕呢喃之后，便拉着我给阿公跪下，并教我说“一定好好听话，一定好好读书”之类的承诺…… --我世珍阿姨很疼我。我老盼着她来接我去外婆家。外公有点耳背，但每次见到我都会抚摸着我的头夸我“阿珑又长高了……” 那天晚上，在若醒若睡之间，我终于记住了阿婆的伤心和叮咛，……我暗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要回良田庄呢，要好好念书……要做像镇海侄哥那样既会弹琴，又会唱歌，还会讲故事的读书人…… 那一年，我读六年级。 读小学的时候，是不用上自修的。我们当年唯一的文化生活就是看电影。电影是“公映”，不收钱的那种。只要有电影，走路花个把两个小时也一定去看。最远的跑到治安，来回要花近三个小时。看得最多的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还有《雷锋》。在治安看《雷锋》，放映员李哥用家乡话给电影里的人物配音。治安的那些老头子老太太看得开怀大笑，直呼"拜妮罗啦，拜妮罗啦!"(这回听懂了) 我的童年，不乏天真，但没有浪漫。感恩那个年代，教会了我们与命运抗争。这种抗争，付出的不仅仅是汗水，还得有智慧。我在童年就学会了烧木炭，看窑烟的技术炉火纯青。读初中的时候，我就是木工组的组长。连当年自己结婚用的柜子，都是我一刨一凿打制加工的。当然啦，干农活譬如插秧、犁田、耙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那个时候的我们虽然很饿很忙很辛苦，但生活的历练让我收获了成熟和凝重，学会了豁达与思考，人生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高度和厚度..... 最近读了一篇短文，题目是《跳蚤定律》--"心理学家曾做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实验，跳蚤在正常情况下，可以跳到自身身高400倍的高度，如果这时给跳蚤套一个玻璃罩，跳蚤就会撞在玻璃罩顶上。连续几次之后，跳蚤就降低了跳跃高度，最多只跳到罩顶处。继续降低玻璃罩的高度后，跳蚤的跳跃高度也会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即使去掉了玻瑰罩，原来跳很很高的跳蚤再也跳不高了。 一一这就是"跳蚤定律”。 "跳蚤定律”告诉我们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生只有一种失败，那就是自我设限。生活中，有很多人爱上了舒适，一遇到点困难，就会选择退缩，不敢去尝试和挑战未知的东西，最后就会像"跳蚤"一样，变得麻木和呆板，失去了生命中最值得颂扬的品质…… 感恩童年时代的生活，给了我多姿多彩的历练，让我在骨髄里还原了我农民父母吃苦耐劳的性格，继承了勤俭持家的家风，造就了我笑着面对挑战的自信和不甘人后的奋斗心态…… 有位哲人曾经说过:“生命的意义在于开拓而不是固守，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应该失去前行的勇气。"—一是的，人的一生，无论到了多大的年龄，都不要画地为牢，即使过程充满艰辛，但始终如一的前行最终一定会让你遇到更好的自己! 悠悠五十年，光景倏如昨。 情如昨；境非昨。 --当年加朗的竹篱茅舍，后来的泥砖瓦房，早成了天湖龙王爷的乡间别墅。在我的生命里，只有静静的加朗河一直在静静地流淌……我心仪"溪河绿侵"的静谧，心仪“墙房瓦影”的迷离，心仪“春风向晚”的疏怀，更神往“鸟啼声里人初醒”的意境--我的生命，早就融入了峨山和天湖的每一个吐纳呼吸之中…… ——感恩有你，我色调凝重而又五彩纷呈的童年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