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大布

逆流而上

　　十多年前从一位村人手里买了若干铜钱，每枚十元。传说他盗过墓，很不卫生的模样倒也符合我心目中盗墓者的形象。就此传说问他，他憨笑着也不否认。被追问不过了，才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地给你讲一通盗墓的细节和需要注意防患的事项，还说暴富的村支书嘱咐他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给他拿去，那个暴发户书记曾出高价买了他的什么什么，他说书记“拉开抽屉，都是一捆一捆的新票子……”

我买的那些铜钱比较大，直径都在三四厘米以上，我从没见过，在有关书上一查，竟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一时窃喜不已，生出了许多幻想；同时感到非常内疚，不应以低廉到没良心的价格从盗墓者手中买下它们。后来才知道那都是膺品，盗墓云云也属子虚乌有。

那些膺品差不多都丢失了，只有一枚较特殊的尚留手中。钱文是篆书，竖读好像是“五两大布”，特殊处在于钱背：上蛇下龟、左为北斗七星、右为一柄宝剑，那时还不知它们是什么寓意，只是觉得这钱铸造精美，颇可把玩。

　　后来能够上网了，终于得知，这是一枚钱文钱，花钱的一种。

花钱，也叫厌胜钱，源于汉代，不是流通币，也就是说它不是能花的钱，不是真正的钱币。“厌”读作“yā”，厌胜，又叫压胜，是个巫术用语，用符咒等法除邪得吉的意思。厌胜典出《汉书·王莽传》第六十九下：“......是岁八月，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中记载：“因巫言欲作蛊道祝诅，以菟为厌胜之术。”厌胜钱实际上就是人们据厌胜法的本义，为避邪祈福而制作的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佩饰物，最早为小孩子佩带。自汉以降直至民国，厌胜钱的种类越来越多，所用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诸如开炉、镇库、馈赠、赏赐、祝福、辟灾、占卜、玩赏、戏作、配饰、生肖等等都铸有厌胜钱。钱上的吉祥语录、吉祥图案等内容，都能充分体现历朝历代的礼仪习俗，因此厌胜钱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是与社会民俗渊源关系最为紧密的“钱币”。相比于真正的钱币，厌胜钱很是花哨，有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文字及装饰，故民间称之为“花钱”。古代花钱较之于行用钱（流通币）数量不多，因此市场价值较高，一般都在千元以上。

所谓钱文钱，就是钱的正面文字与流通币相同，背面则别出心裁地铸上各种文饰图案的厌胜钱。我手中这枚花钱的篆体面文像是“五两大布”，古币收藏界有人说它就是“五两大布”，但史籍上均不见有“五两大布”的记载。倒是北周（公元557年—581年）发行过一种“五行大布”的流通币，“五行大布”四字也是篆体，除“行”字外，其它三字的写法与“五两大布”一模一样，都是玉箸篆。只是钱背为光背：

　　玉箸篆又作"玉筯篆"，小篆的一种。顾名思义，字体笔画线条犹如玉箸（箸即筷子）一般。玉箸篆在字形上呈长方形，结构往往有左右对称的现象，给人挺拔秀丽的感觉。有专家认定，所谓“五两大布”其实就是“五行大布”，只是“行”字采用了连笔写法，顺势将上面的笔划连成了一横，将下面的笔划连成了两个圆圈。

目前中国影响最大、最权威的钱币鉴定机构是“公博古钱币鉴定公司”，经过它鉴定的古钱币被装在专制的密封盒子里，俗称“盒子币”。在钱币收藏界，公博盒子币拥有较高的市场认可度和公信力。它就将所谓的“五两大布”确凿无疑地鉴定为“五行大布花钱”：

　　而面文模糊的“五行大布”乍一看也像“五两大布”：

　　布，本义为麻布，古时麻布也是交易媒介之一。师古曰：布亦钱耳。《周礼·天官·外府》：“外府掌邦布之出入。”古代钱币通称为“布儿”，也称“泉布”。布缗，则是指古代用绳子串起来的钱。布，首次出现在钱文中，是王莽币改时，铸有货布、布泉、十布等。

五行：金、木、水、火、土，古人认为这五种物质构成世界万物，五者相生相克（相生，谓一物对另一物起促进作用；相克，谓一物对另一物起抑制作用），使宇宙万物运行变化，形成各种现象，这五种物质称之为五行。中医用五行说明生理、病理上的种种现象，迷信的人用五行推算人的命运。《书·甘誓》：“ 有扈氏 威侮五行，怠弃三正。” 孔颖达 疏：“五行，水、火、金、木、土也。”《孔子家语·五帝》：“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 清 厉鹗 《东城杂记·备万斋》：“且人也，同得阴阳五行之气以成形也。”钱文五行大布的意思，就是取五行“相生相克、繁衍不息”之意，取大“规模广、程度深”之意，取布“分散到各处”之意；祈国运昌盛，福运如五行相生相克、繁衍不息而广为分散到天下各地。随着五行大布钱币的流通，阴阳五行学说也随之流传，正所谓：五行大布布五行。

说起来，五行大布的发行还与当时的文化、经济、政治斗争有着直接的关系。北周武帝建德年间，北方佛教势力急剧膨胀，僧尼200万人，佛寺3万多所。由于僧尼享受免税赋徭役的特权，武帝要富国强兵以统一北方，就必然采取“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的措施。周武帝首先削减僧尼和寺院数量，又多次召集名儒、名僧和名道，共同讨论儒释道三教的优劣。在经过多次辩论之后，周武帝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在建德三年（574）五月，下令“初断佛、道二教，经象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同时，还下令“三宝福财，散给臣下，寺观塔庙，赐给王公。”一场大规模的、轰轰烈烈的反佛道行动由此展开。在这次运动中，佛像全都被毁，寺庙被收为国有，寺僧均被勒令还俗。《周书·武帝纪》载：“（建德三年六月）壬子，更铸五行大布钱，以一当十，与布泉钱并行。”从史书所记载的来看，五行大布的铸造时间与灭佛时间前后衔接，铸币所用的材料，极有可能就来自于佛造像熔化所得。史上曾发生过好几起毁佛铸钱的事件，所铸铜钱被人们称之为“佛铸币”。市井百姓皆认为佛铸币具有佛性，佛光普照，能趋福、增寿、避邪，因而深受人们喜爱。周武帝虽罢佛、道两教势力，但对道教并不敌视，意味深长地铸了“五行大布”钱。它的钱文及制作均极为精美，为著名的"北周三品"之一。五行大布，不但字体秀丽，而且有着美好的寓意，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人们都真诚地祈望福运繁衍不息、广为散布。因此，钱文钱五行大布就应运而生。

钱文钱五行大布背面纹饰为蛇（穿上）、龟（穿下）、七星（北斗，穿左）、剑（穿右），暗喻为玄武大帝。寓意玄武大帝护佑，除疫禳灾。

玄武大帝，也称真武大帝、荡魔天尊。是中国道教神仙中赫赫有名的玉京尊神。《云麓漫钞》记：“玄武本北方之神，祥符间避讳，改真武，尊为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后兴醴泉观，得龟蛇，道士以为真武观，自后奉事甚严。其绘像被发黑衣，仗剑踏龟蛇，从者执黑旗。据诸说则龟蛇即真武所化现。”据《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玄武大帝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次变化之身，托生于大罗境上无欲天宫，净乐国王善胜皇后之子。皇后梦而吞日，觉而怀孕，经一十四月及四百余辰，降诞于王宫。后既长成，遂舍家辞父母，入武当山修道，历四十二年功成果满，白日升天。玉皇有诏，封为太玄，镇于北方。屈原《楚辞》之《远游》篇有句称“召玄武而奔属”。玄武七宿之形如龟蛇，故注称，“玄武谓龟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鳞甲，故曰武”。民间供奉玄武大帝多以其主司风雨，荡魔济苦，增福增寿之职。又因人们认为水主财运，也有些地方的人们把玄武大帝当做财神来敬奉。在古代的人物花钱中，铸制的神仙和佛教人物较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玄武大帝（真武大帝）”，非常受尊崇。在压胜钱中，常见的玄武形象有两种。一种是“披发、仗剑、踏龟蛇，从者执旗”，另一种就是由龟蛇、剑、北斗七星组成的纹饰。

我家还传下来一枚大泉五十背龟蛇七星剑花钱：

　　钱文钱五行大布的铸行，除了基于五行的物质内涵（金木水火土）外，还基于五行的道德内涵：五行是五种德行。即五常、孝的五行、将的五行等。

五常：仁、义、礼、智、信。《荀子·非十二子》：“案往旧造説，谓之五行。” 杨倞 注：“五行，五常，仁、义、礼、智、信是也。”

孝的五行：庄、忠、敬、笃、勇。《吕氏春秋·孝行》：“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笃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五行不遂，灾及乎亲，敢不敬乎。”

将的五行：柔、刚、仁、信、勇。《淮南子·兵略训》：“所谓五行者，柔而不可卷也，刚而不可折也，仁而不可犯也，信而不可欺也，勇而不可陵也。”

五行亦指五种行为。《礼记·乡饮酒义》：“贵贱明，隆杀辨，和乐而不流，弟长而无遗，安燕而不乱，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国矣。”

通过钱文钱五行大布的散布，使五种德行亦广为人知，身体力行。

这枚约为宋朝或元朝仿铸的五行大布花钱拍出了4800元的高价：

　　现今流传于世的钱文钱五行大布，多为宋代以后所铸。而我手中的这枚铜质为黄铜，铸造年代更不古老，只是盘得挺好。它虽混杂在一批膺品中被我购得，但却不能称之为膺品。花钱与流通币不同，基本为民间私铸，且工艺粗糙。流通币有真假之分，而花钱作为祈福辟邪的工艺品岂有真假之分？只有新旧之别，在作用上新旧都一样，你能说当代花钱就没祈福辟邪的作用？当然，用于收藏，只有旧的才有价值。

老花钱：

新花钱：

按包浆和磨损度来讲，我手中的这枚五行大布花钱起码也是民国所铸。我曾通过直播间让一位钱币专家鉴定，他说我这枚是“老的”，是早年间小日本仿造的。哦，难怪它工艺如此精湛：

　　前两年认识了一位泉友，一见这枚花钱便爱不释手，并用手机拍了照发给什么人看。之后便让我转让给他，我没答应。和我喝酒时他还不时赏玩，赏玩过后他便顺手装入衣兜——当然，这纯属一种开玩笑式的试探行为。那天我虽喝得不少，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糊了。待他告别时，我就说你把花钱掏出来再走吧。

在网上看到一段文字，很契合我的这篇文章，兹将它摘抄于此，作为结束语：“每一枚古代花钱从诞生到经历，都会有一个故事，而每一个故事都会是感人肺腑的。一枚花钱从他人之手到另一个人之手，再到他人之手，又流转而到其他人之手……每经历一次，这枚花钱都能体味到不同的体温。如果说如今的圆润 (包浆) 或是斑驳都是必须的，那么此花钱经历的周折既丰富了一个人的人生，又给人的距离是言不能语，但距离却是连接时空这头和那头的一只精灵，经过玩家对这只精灵的解剖，就会让此花钱距离百年、千年以至更久远之前的点滴浸透出来，渐渐地会让人们一览无余。”

2023.2.26.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