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参脞语

向日葵

每年初夏，我都要到龙口东海度假村住段时间。从小区沿着海岸线到码头，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商铺几乎都在卖海参，整个滨海小城笼罩在淡淡的海腥味中。作为“出菜中国人”，我们知道这是个名贵海产品。 我第一次吃海参，是在文革时期，刚从牛棚里出来的爸爸还没被“解放”。一天，从不买菜的爸爸买回来一些黑乎乎大豆虫似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见海参，现在回想起来，是发好了的，参刺如乳突，浑圆肥壮，有些吓人。中午，几乎不干家务的爸爸用猪油做了道“葱烧海参”。猪油放在一个大肚青花瓷罐里，我清楚的记得瓷罐的图案是鬼谷子下山，平时放在厨房的碗柜上。文化大革命被红卫兵砸烂了。 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做好满满一大盘的海参，一再让我多吃。我能想到，表面平静的爸爸内心其实是高兴的。我尝了尝，觉得没有肉好吃。那时肉凭票供应，少的可怜，偶尔炖次肉，都像是过年。爸爸出身豪门，从小生活十分优渥。14岁投身革命，戎马生涯中吃的是粗茶淡饭，沐浴的是枪林弹雨，历经的是千辛万苦。但我知道，爸爸脑海里有很多美味佳肴的记忆，一有机会，爸爸就会给我们惊喜。 海参这种模样古怪的棘皮动物，历史上并不受人欢迎。直到明朝，《五杂俎》中才提到海参“其性温补，足敌人参，故名海参”。真正流行吃海参是在清朝，首先是在北平，达官贵族率先垂范，豪华饭店的招牌菜就是——“葱烧海参”。 吃海参只能人工从海底捞，即使这样，中国沿海的海参很快就供不应求，进而朝鲜、日本的海参也不够捞的了。为填补巨大的海参市场，商人们把目光投向了远方。与中国海上贸易最多的地区是南海周边的东南亚诸国，海参贸易的中心，是苏禄和望加锡。苏禄位于菲律宾西南部，盛产海参、燕窝和珍珠，当地统治者用这几样特产，从中国换回了大量的生活用品。当地人不吃海参，因而主导海参市场的是华商，海参的评价标准，由华商说了算。从那时起，中国人就吃上了进口海参，继而半个太平洋的海参，都被中国人吃遍了，那可都是纯正的野生海参啊。要想实现海参自由，要穿越到清朝？ 终于，东南亚的海参也不够吃了（也不怪中国人能吃，海参的生长速度太慢了）于是，商人们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远方。从17世纪末开始，东南亚每年有上千名渔民到盛产海参的澳大利亚捕参，每个捕捞季都能捞三百多吨。那么多的海参，必须在几小时之内加工干制，否则就会化成水。渔民先用盐水煮，然后晒干或熏干。我这才知道，海参加盐煮是必须的，所谓的“淡干海参”，不过是噱头，相比现在被不良商贩加盐加糖反复加工的海参，“淡干海参”含盐量要少的多。都是海里出来的，为什么海参上岸会化成水，而鱼却能保持在海里的原生模样呢？参宝宝心里苦啊。同样会化成水的，还有海蛰，所以海蛰捕捞上来也立刻要用明矾和盐进行加工。 海参都趴在20米以下的海底，渔网捞不到，只能由人潜水下去用手抓。在没有专业潜水设备的年代，捕参和采珠都是极高风险的营生。好在南洋沿海居民水性极佳，这些常年住在船上的渔民，拿手绝活就是能潜入水下60多米，憋气可达5分钟。这身本领用来捕参再适合不过，所以他们的绰号就叫“鱼人”。 从中国市场延伸出的海参贸易网，没有止步于澳大利亚。19世纪末，华商来到南太平洋，发现这里的所罗门群岛、斐济群岛、汤加群岛……盛产又大又肥的海参。哇塞，又一个海参新宝藏，华商于是喜滋滋的在当地展开了收购业务。不得不佩服我们的祖先视野开阔——吃海参，我们要放眼全世界。这些南太平洋群岛，对茶叶、丝绸、瓷器等中国商品需求很大。华商的到来，让当地统治者也喜气洋洋——他们不吃的废物，换回了这么多的好东西。大量海参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流进了中国市场。想我们的前辈一边大啖海参一边纳闷：这么好的东西，外国人怎么就不吃呢？世界除了中国，其他国家都不吃海参。地球人都知道，日本全方位的学习中国，但他们学中国人吃海参却如同东施效颦走了样——不吃海参肉，只吃海参的肠和卵，美其名曰“海参花”。海参卵的营养价值确实高，但凡能孕育生命的东西营养价值都高，可把海参肉扔掉是几个意思，难道不香吗？还是他们把买椟还珠也学去了？ 慈禧爱吃“红娘自配”——用猪肉鸡肉煮出胶汁，再放入海参慢炖，不见肉却有肉香。这个方法我也用。红烧海参、凉拌海参、海参鲍鱼煲、海参包子、海参小米粥……中国人吃的不亦乐乎。倒是大快朵颐了，后果呢？很严重。东南亚、南太平洋各国先后立法禁止滥捕海参。这让吃惯了海参的国人可如何是好？没有海参吃，臣妾做不到啊。这难不倒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海参苗培育成功，在吃海参的大道上我们所向披靡。海参的蛋白质含量高，有降胆固醇、提高免疫力、抗血栓、抑制肿瘤等作用，在以养生为主调的中国人中，越来越受青睐。 因爸爸喜欢吃海参，我学会了发海参，又学会了海参的各种做法。做好海参，端给爸爸，爸爸夹一个放到我碗里：“你也吃。”不管我长到多大，爸妈总拿我当孩子，可以撒娇，可以放纵——因为有爸妈的包容和宠溺。妈妈说，一亩地要有个场，一百岁要有个娘。记忆中的温馨场面潮水般涌来，虽然已经离我太远，再也看不见爸爸吃海参时的细嚼慢咽（爸爸有胃病），再也听不到妈妈假装嗔怪不好吃，让给爸爸。说实在的，我觉得海参还真不如鱼好吃，虽然贵为“海味八珍”，却怎么做也进不去味。这上岸就化成水的东西，就像披了层盔甲，油盐不进，非要借助肉和鸡的鲜味，用厚厚的汤汁把海参裹挟起来，吃时才有滋味。倪萍说，她姥姥活到九十九岁，海参起了大作用。海参确实是个好东西，但良好心态、子女孝顺才是长寿的根本原因。 国足吃海参，招来网上一片骂，他们需要补的不是海参，是良心。纪委已进驻国足，但愿反腐能还国足一片净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国人已经企盼的太久。到那时候，翠花上海参，普天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