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早些日子,一个学生从扬州回长春,路过北京时来看我,好开心,她是最后离开我的学生。吃饭闲聊时,得知她在北京十年求学居然没有去过国家剧院,我便提议饭后陪她去国家剧院转转。那天下着淅淅小雨,路上车不多,透过车窗,看着蒙蒙细雨,她说像扬州的三月,是的,北京一下雨就像南方,北京的雨也经常让我想起老家的雨。</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学生是个精神足又热爱生活的女孩,她兴趣盎然。我们先是冒雨参观了国家剧院地面上的建筑,宽阔的水面上拱出了一个巨型的银白色半球体,可以隐隐约约看见球体内黄色的灯光,如果不是下雨天,会以为是天上的星星映射在球面上。可能是疫情的原因,国家剧院没有什么演出,我们便买了参观卷。我到过几次国家剧院,都是看音乐演出(有个朋友在文联,经常送我音乐会的票),每次都是掐着时间来,看完演出就匆匆离去,这次可以好好参观一下国家剧院的内部结构,不看不知道,一看内心充满震撼,空间结构是那样的恢宏,只是心里觉得那大部分空间与音乐都是无关的。</p><p class="ql-block"> 应该是为了充分利用那些闲置的空间,剧院里安排不少的艺术品和画展,我跟随学生漫不经心地观赏着那些艺术品和绘画,一组建筑工地的油画吸引了我,油画的名字叫“城市的音符”,画家本意是赞美我们的建筑工人,无意中却在国家剧院展示了一组国家发展的乐章,油画与国家剧院还是契合的。</p><p class="ql-block"> 这组油画忽然让我想起我也曾经是一个小小的“音符”,还是在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我曾断断续续游走过几个工地,我无意成为那小小的音符,只是想利用寒暑假为贫穷的家挣一点小钱,以补贴家用。我家和那时大多数家庭差不多,是比较贫穷的,也许我的家更为困难一点,父亲是24级国家干部(现在是公务员?),可能是最低的一级了,每月工资是人民币54元,多年来就没有增加过,我大学毕业第二年就赶上了我父亲的工资,也是54元。母亲是服装厂的工人,工资更低,每月38元。父母亲这点可怜的工资要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孩子,为难他们了。我们家虽不至于吃了上一顿就没有了下一顿,但一到有什么额外支出的时候,父母还是比较窘迫的。所以每到开学时,一下子要拿出几个孩子的学费,父亲还是有点囊中羞涩。有一次快开学时,父亲要我先到学校报道,欠着学费,我一听就急了,毕竟还是孩子,心里不愿意,更担心不能上学。尽管后来父亲还是给我凑齐了学费,及时报道上学,但我看出了父亲的尴尬和不易,心里想着下个假期一定要出去打工挣钱。</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日子过得飞快,初中的第一个暑假很快就到了,我跟父亲提出要打工挣钱,应该是在一九七一年的七月份,刚满13周岁,父亲迟疑中同意了。我的第一个工地是在我最初家的河对面,也就是易俗河的对面,是一个大型的砂场,父亲的单位是航运公司,有很多帆船和轮船,经营货物运输,也有一艘的挖砂船。挖砂船在湘江里挖得砂子,用帆船运到砂场的河边,再由民工一担一担的挑运到河边的砂场。那天父亲给我买了一副箢萁、一根扁担和一把锄头,还给我调整好了扁担绳勾的长短,并把我送到湘江河边的轮机船上,委托父亲的一个同事顺道把我送到砂场。作为一个孩子,就懵里懵懂的在轮机船“突突”的柴油机声中,迎着河风,迈开了人生打工挣钱的第一步。</p><p class="ql-block"> 下了轮机船,爬上河岸,空旷的荒地上,有几座堆积如山的沙丘,距沙丘的不远的地方有一排简易的房子,靠着房子的墙壁,有两排长长的通铺,上面铺着一张张破烂不堪的草席,工房是脏乱的,也许是四处透风的缘故,闻不到什么异味。砂场的头给我安排了靠门口的一个铺位,晚上,在人字形的横梁下吊着一盏暗暗白炽灯,风吹来会轻轻摇晃,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脑海里不时会出现一盏晃来晃去的白炽灯。</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有亮,有人叫醒了我,我迷迷糊糊跟着他们来的河边,一艘十几米长的帆船停在那里,大人们在船头的位置搭好跳板。光着脚,走上了那又长又窄的跳板,其难度有点类似走平衡木,好在我已会游泳,不恐惧跳板下缓缓流动的湘江水。砂子是刚刚从江里采上来的,包含水分,装满两个箢萁,沉甸甸的,我挑着砂子直起腰时,扁担两头就弯了下去。跨过船帮,跳板和扁担一起伴随着我的脚步晃悠晃悠,少量砂子从箢萁里掉进河水里,哗哗的,两行水花。快步通过跳板后一步一步沿坡爬上河堤,然后踩着沙丘斜坡上的跳板登上沙丘峰顶,倒掉砂子,出一口长气。卸掉一船的砂子,太阳也就挂在了湘江上,江中一长串破碎的太阳倒影。站在河边的水中,洗掉箢萁里的砂子,再洗掉腿上的砂子,清晨的江风吹来,凉爽怡人,拂去身上的疲劳。不记得那一个学期挣了多少钱,左右肩膀却留下了两块厚厚的肉茧。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挑砂子的感觉了,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孩子来说应该是艰难的,遥远的往事如梦一般依稀,经常梦到的又何尝不是遥远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有了第一次的打工就会有第二次,初中的第二个暑假,又长了一岁,我们大院一个比我大几岁的伙伴毛豆豆给介绍了一个活,是在一个建筑工地挑砖,一块七元三分钱一天。那时湘潭楼房一般就是四层左右,在我心目中,五层的楼房就是很高的建筑了。建个四层楼房好像不太难,挖个两三米深的地基,在房子四周用楠竹搭个脚手架,用竹片编成竹板铺在脚手架上,把转挑上去,再用水泥把砖一层一层沏上去就好了。我进工地时,楼房已经盖到三层了,一次挑转30块,重量是150斤,踩着颤悠悠竹板上三层,从早到晚,挑了七天的砖。后来毛豆豆给我领工钱时只有一元七角三,错了,毛豆豆再去询问,说我只出勤1天。他们坑我了,故意把7天写成1天,我相信毛豆豆没有坑我,最后不了了之。我记住了一元七角三分,也认识了社会的复杂。</p><p class="ql-block"> 说起毛豆豆,再说点题外话。豆豆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同事,他的父亲是毛特夫,毛特夫是毛主席的堂侄子,除了毛远新,就是比较亲的侄子了。华国锋当湘潭县委书记时,毛特夫是县长,由于跟随彭德怀,被打成右派,贬低到县搬运公司做了第三副主任,连科级都不到。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笑脸,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家的墙上挂着毛主席和他们全家的合影,还有一张烈士证明书,编号非常靠前,前面很多零,应该是10以内,豆豆的爷爷是毛新眉,毛主席创立的韶山党支部成员。这些保障了毛特夫在文革时期没有被红卫兵冲击,但没有少被她夫人杨静阿姨打骂,有一次,杨静阿姨用火钳打在他的眉角上,血流一脸,可怜的毛特夫,他本应是国家的领导人,后来从报纸获悉,毛特夫去世时,湖南省委为他举办了追悼会。</p><p class="ql-block"> 高中的第一个暑假,我是在株洲电厂打工,我哥哥的工厂就在旁边。也是苦力活,挑运粉煤灰,南方雨水多,露天的粉煤灰结成块,一锄头下去就是一大块,装进箢萁,踩在煤灰里,艰难跋涉,一天下来,灰头灰脸的。那次到株洲打工,我姐姐为了培养她弟弟,给我借了一把小提琴,让我闲时练习。我挑着一担箢萁,带着一把小提琴,从湘潭坐火车到株洲,也很拉风的。打工的闲时很少,我就每天利用午间休息的时候,在哥哥的宿舍练习小提琴,一个毫无音乐素养的我,拉出来的琴声将会是怎样的声音,哥哥的同事们包容让了我那不成调的琴声,居然没有人抗议和投诉,他们真是善良,想想都觉得对不起他们。 </p><p class="ql-block"> 第四次打工是给我父亲单位运输油桶,那应该是我最豪华的一次打工,按可比价格算,我现在每天的工资都没有那次每天打工的钱多。我和发小军溪合作拖板车运油桶,我拖他推,上午四桶,下午四桶,每桶一元二,两人一分,每人挣四元八角。那次打工已不觉累了,身体已基本发育成熟,有的是精力和力气,板车拉的飞快。稍稍有点难度是装车和卸车,还好,头几次有个麻脸的叔叔帮我们、教我们,先把车头放地上,两根粗绳子,一头固定在车上,一头并行放地上,把油桶滚到绳子上,我推油桶,军溪拉绳子,油桶通过车的把手就装上车了,用绳子固定好,再把车翘起来,车尾着地,用绳子拉上 车,四桶油就装上车,麻脸叔叔就带着我们上路了。不记得麻脸叔叔了,写这段文字时,他脸才浮现在眼前,那时可能都没有谢过他的帮忙,谢谢你,麻脸叔叔。</p><p class="ql-block"> 来年,没有打工了,等待我的是上山下乡,有了这些年的打工经历,上山下乡不再那么可怕了,我可以充满信心地去迎接新的知青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