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王清华（一）

有心处处桃花源

恍惚之间已是二月，春将至、寒冬渐远，停更许久的美篇今天打开。实时记录的拯救其实还在进行中，此刻决定把父子之间的对话传送上来，既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慰籍……这不是小说，是当下正在进行时的一场真实。就从2022年底的辞旧迎新开始吧…… 幸也不幸，因为见证，这空旷的街衢堪比浩劫；信也不信，别再回首，一个世道能活成这样是无与伦比的…… 措手不及的一切就这样来临，12月26日，从来足不出户父亲也感染了新冠，两天后变成高烧到39.7度。 这对一个87岁的老人而言就是一场灾难，29日心急火燎送入医院，拯救开始了。 2023年1月4日又入夜，这是新年第四天？此刻才确信，数了一下恍恍惚惚的十天是这样的：从不出门的老爸十天前也阳了，第二天找来制氧机维系氧饱和，三天后突然高烧到39.7度，苦苦哀求来的救命车在深夜帮助手忙脚乱的弟兄俩将耄耋老父送入急诊，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拯救。合并肺炎、综合疾病一一而来，从自主呼吸到陷入昏迷。医护都是尽心的，只是各路会诊的大咖主任们或能力或经验有限，有时候治病救人不仅是态度，重要的还是医术。如果没有哥哥的三次坚持，恐怕都不能想象老爸在昏睡四天后能够微微张开眼睛，今天他看见光了！！医治还在继续，苦难尚未结束，忽然听了一段张医生的音频，切身体会到他及时分享的是救人救命的努力。那就结合这几天的经历，用一个完全外行的拙笔来归纳，或可参考……重点！⚠️老年危重病人要谨防新冠病毒引发合并肺炎！不能只用抗生素治疗肺炎，因为新冠病毒感染起因，所以一旦发现肺炎苗子一定要注意以下手段：1⃣️、新冠初发三天内一定要想办法用辉瑞或阿兹夫定，这是阻止病毒大量复制的关键手段，但是用量要听医嘱，譬如辉瑞从初期的3+3变成1+1；2⃣️、一定要用激素！！！这是最有效的救命方法；3⃣️、注意病人血氧饱和度，必须维持在95以上，哪怕吸氧！4⃣️、密切关注钠、钾、电解质指标，如果钠异常高，就用蒸馏水分解（两天五升）……以上仅供参考 2023年1月8日也不知道是怎么来来回回的，每天从老锦江泊车后走去医院，淮海路的行人日渐增多，只是一个个口罩让冬天更加枯槁……找出爸爸56年的高中课本和次年在复旦的笔记，发黄的书籍是他们那个年代的青春色彩与梦想。特别是梦想！他们都是忠诚的信徒！就像前天听说一个老同事的故事：几天前他的父亲阳后入院，弥留之际还本能的呼唤：跟党走、跟党走！[流泪]新冠正在治愈，后遗症还有很漫长的缝合岁月。愿您再演奇迹，早日回桃花源写就新的墨宝[拥抱][拥抱]爸，您的校友说过：您永远是微笑着生活！ 早安、腊月二十一，愿转机来临！ 2023年1月12日两周前的今晚在第一波疫情高峰时进入抢救室，几乎每天都能在医院看到绝望的家属，病了、一切都病了[流泪]随着救治的变化与略为缓解的困境，今天有幸的我们终于有机会把父亲转院成功，这里供氧压力有五公斤，远比之前预报三公斤实际不到两公斤的病房更让人宽心！亲身经历这危机是幸而不幸的，哪天？把属于子民的祥和赐还我们，让所有的病人和家属保有应有的尊严……感恩危难中的人和事悲哀苦难中的天与地天佑中华吧！ 2023年1月14日四十年前的癸亥年，也是一月。父亲带着我第一次离开上海回厦门省亲，也在火车上。那时都是绿皮车，干净且不拥挤。从上车伊始父亲就带着我扫地、擦桌、泡水义务劳动，彼时学雷锋蔚然成风，大家都一样。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是慢悠悠的，当列车驶过杭州时，儿子把扫帚一扔，兴奋地跑回座位、跪在车窗边叫到：爸爸爸爸、我看见山了！！车厢里轰然笑声，邻座的叔叔们善言：小朋友、你没看过山么？孩子一本正经头也不回的答道：你们哪里知道？！我们从小都是在电影里才能看见山⛰️，这可是真的山！就这样，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父亲陪着儿子一起静静地注视着车窗外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儿子睡眼惺忪时看见父亲在写字，这才知道已经进入福建，正沿闽江继续前行。桌上是一张写完七律的旧纸，二十年没有回老家的父亲把他的百感交集都汇聚在这里：鐵龍呼嘯奔南國大地回旋舞村落千樟碧綠依舊在廿載年華一晃過……作者正是：我的父亲王清华[拥抱] 2023年1月15日我的父亲王清华，原名经清华。这故事或许那个战争年代有不少类似：国民党败走台湾前在崇武老家抓壮丁，两男一丁。阿妈不舍年幼的爸爸和阿伯，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六岁，于是在舅公的策划下、爸爸从此跟了阿妈的姓，改名：王清华。小时候我问过父亲，为什么不改回祖姓？慈祥宽厚的他总是一笑：姓名是个符号……就像一身清贫的他，仿佛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信念在始终。昨天下午给他擦身，原本高大雄强的父亲蜷缩着双腿一直在昏睡（姑且用个睡字，不忍谓之昏迷）。忽然又看见他小腿上那个硕大的伤疤，那是他童年时去私塾窗外偷听有钱人家的孩子上课，被地主放狗撕咬的印记。也正因为这次伤痛，让父亲在48年再次去偷听时有了比较！那天有个戴眼镜穿长袍的老师在下课后追上他：“为什么不读书？”，爸爸怯生生答到：“家里穷，只能去鱼码头做小工，读不起书”……于是，好心的老师担保、父亲用一个人承包私塾所有课堂、厕所卫生的代价在他十三岁那年直接读上了三年级。次年解放前，眼镜老师被国民党枪毙，原来他是中共地下党党员。就此，在父亲的心中：对国共两党、对新旧社会、对当时的世界观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影响，乃至一生。之后每一次回崇武，父亲总会带着我给恩师扫墓……此刻穿越回来：大雪纷飞、时钟滴答，和着监护仪的音频，老校长慈祥侧卧中，儿子多希望您能快快醒来，再给我们一个坚强的微笑！ 2023年1月16日父亲从小跟我们描绘故乡的模样，宽阔的大海、浓厚的乡音。就此对籍贯惠安有了模糊的憧憬。直到83年第一次从惠安县城坐着破旧的长途汽车回到我心心念念的第一故乡：崇武古城！崇武！灯塔这里是东海与南海分界线，六百多年的古城墙据说是我爷爷的爷爷带兵建成的，魏国公、武德大将军经胜，太爷爷的牌位至今供奉在祖祠。那时的崇武是战略要地，其实也是个小渔村，到惠安县城有二十多公里。很难想象：父亲高中三年是用怎样的意志每天用两个半程马拉松去惠安一中上课的，而且穷的只能赤脚跑步。父亲八岁时爷爷病故，是阿妈顽强带着阿伯和他活了下来。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衣、浪费裤，惠安女的往事早就被电影寡妇村演绎成真实的故事浓缩。十三岁直接就读私塾三年级的第一次考试就交了白卷，那时候老师是用藤条抽打手心的，还不能躲。几十下的鞭打让他刻骨铭心，从此在私塾、惠安一中、复旦的求学途中一路精进。父亲崇拜共产主义，相信党相信知识分子的魅力。57年来上海复旦报到时是陈望道校长穿着虽然打过补丁、但是非常干净的中山装在校门迎接新生。就读历史系时师从周谷城、苏步青、周予同、蔡尚思等前辈。也就万幸学了历史，才能使父亲在文革期间前前后后十三年的非人折磨中努力活下去！深谙历史的父亲说：历史！就像一个钟的摆，摆过去、必定摆回来…… 2023年1月17日天天工作生活在徐家汇，途经母校，徐汇中学真的是母校！57年来沪的父亲曾经说过他自己：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是的，真不是夸张，徐汇中学老校舍顶楼斜坡的教工宿舍就是我出生时的寄居所在，没有自家的房子、哪怕是租借的。童年时代的我总是幼稚，只知道父亲是个无忧无虑的好木匠，学校的课桌椅、家里的家具都是父亲的杰作。甚至有时候周日他总会带着两个儿子去同事教师家里做家具，后来才理解了：互帮互助、义务制作家具之所以带着我们，就是能够蹭饭，那时家里七个人就靠母亲每个月44块的工资养活，每月都是借工会互助金才能周转。十三年的牛棚折磨丝毫也没有打消他对生活的信念。家里唯一的书橱、写字桌、象棋折叠棋盘甚至每一个棋子都是父亲手工出品，没有一个钉子，标准的隼头木匠。有一年父亲翻新他和母亲结婚时的二手铁床架，上油漆时让我拿来一张旧报纸，一边揉成团、一边粘着油漆往铁架上转圈。说到：阿民，你看、这是一朵朵玫瑰呢！！苦难降临的时候有些人用坚强不屈苟活着，这就是如我父亲那般众多值得景仰的前辈！平反后的父亲在徐汇中学的操场角落找到一个木质模型，那是文革期间他在木匠间做的毛主席语录模型，曾经师生们抬着游行的道具。于是他捡回来改成一个简易书橱，留在书房变废为宝。说到平反，记忆最深的还是父亲一夜白头的惊愕。那是78年的夏天，三毛之父张乐平公公把父亲的手书托给时任市委领导的彭冲，一周后，上面多了四个字，是小平同志的批示：立即平反！当锣鼓队铿锵进入弄堂时，父亲安静地坐在窗前的破旧藤椅上，没有任何表情。母亲关切、慌张中摇了摇他的臂膀：清华，想哭就哭吧……没有，没有泪水。感觉是错愕、感觉是空气凝固……次日清晨，只听见母亲的紧张和担忧：当我们跑进房间时，爸爸的头发竟一夜花白，那一年他四十二岁。……后记，昨日下午指标：心率80-90，血压58-130，血氧：77-80-92傍晚输血200cc老爸醒来数次，想必都知道…… 2023年1月18日爱是可以传递的，越到晚年越能感受到老人的慈祥！回家给父亲拿些医院需用的湿巾、医用护理垫，开门时豁然眼前的是他98年退休后的一幅字（爸爸，原谅我改了两个字）：莫道夕阳近黄昏尚有余晖照乾坤老马奋蹄重晚晴影遇身后一片春……毕生投入教育事业的父亲热爱他的事业，就像他近乎偏执的对于党的忠诚。他们这代人真的是国宝，是那个时代造就的精华。记得平反后的父亲重返教育岗位，天天伏案工作到凌晨两三点，六点就起床继续新的一轮。我问他为什么不多睡一会，他总是笑道：毛主席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我要把文革挨斗、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每天路过塘子泾，234弄的老房子外表已经斑驳。父亲83年调至四中担任校长后教育局每年都有福利分房，永康路、衡山路、徐家汇、田林新村，曾经爸妈带我们看过的房子每一次都给父亲推掉了，他跟母亲商量后决定给更有需要的老师、教工。86年差点准备接受浦东的福利分房，幸好兄长工作在桃江路，彼时的黄浦江上还没有大桥，轮渡还是靠天吃饭的。最终我们家欢天喜地搬入塘子泾的工房，至今四十年、再也没有置换。父亲的口头禅是：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有一年陪父亲去圆明讲堂拜会明暘法师，相谈甚欢。法师兴之所至，提笔相赠：发展教育、造福后人！只可惜这幅字前些年被收废旧报纸的上门人诓走，每每跟父亲唏嘘遗憾时，老爸总是坦然：再珍贵的字画都带不走，都是替人保管罢了。……补记：昨天此刻，对！就是黄昏时分，就像坐了一次过山车！下班时接到医院要我们立即赶去的消息。途中听说要切管就晕了，赶到时正在吸痰，这是紧急医治的一次赌博，吸不出来会造成窒息，万幸闯过鬼门关，也规避了切管痛苦……救治真像闯关，我有强烈预感：或许这就是个转折点！！不仅是逃过一劫，而且医生护士都说我爸意识清晰、毅力超强，愿否极泰来、转危为安，爸爸加油！[拥抱][拥抱][拥抱] 2023年1月19日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父亲是我们的启蒙老师，就像一部辩证唯物主义，在您的归纳之中浓缩成几句精华：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客观规律无非就是：质量互变、对立统一、否定之否定……人生苦短，此刻翻阅您的书籍，涩涩甜甜的童年跃然纸上。这一句“哥俩驾车逛公园”其实是您的夸张，因为我们的童年根本没有真正骑过一次童车，门票于我们家庭而言是奢侈而遥不可及的。这张照片是摆拍，是在徐家汇六百对面孝友里隔壁照相馆的道具，那天的我特别开心！乃至后来每一次您和母亲带我们俩偶尔去中山公园时，我总是吵着要去骑车，你们总推说下一次。于是，一次又一次的下一次后，我长大了，再也装不进童车……没事！这遗憾后来弥补了！那是95年我在创建汇民百货时，利用负责人的职务之便，把好孩子童车专柜、把日本漫充堂的电动小火车放置在四楼儿童商场的最中央！既然我的童年没有、那就让更多孩子不再遗憾！苦难，从来都是成长的催化剂！……爸，马上过年了！我们在医院陪着您，特殊的新年更有意义。加油！期待您回家后再跟我们叙述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就像您给母亲保存的这封信，真是劫后遗珠！那么多次的抄家后，家中书籍通信早已荡然无存，唯独这一封老舍先生给您的第一封回信，是母亲文革后无意间在办公室的书籍里发现的。此刻，儿子憧憬着下一个新年在家中与您一起品茗促膝、聆听更多。明天开始，我想换个方式与您聊天，把朋友圈的日记都写在心里，不再打扰左邻右舍。留一个祥和的春节祝福我们遍体鳞伤的家园。爸爸，晚安💤 2023年1月20日白天途径东方商厦，漕溪路这一侧原是徐汇中学的头道校门，曾经长长的单夹路被梧桐簇拥，童年时的校门西侧就是一排硕大的大字报栏。记得每周四父亲都会带着我们兄弟俩去徐汇浴室享受一次混堂洗浴的奢侈。尤其是冬天，严寒时掀开浴室门帘，铺面一阵暖意和蒸腾的热气，好生温暖！洗完澡后父亲总会拉着我们绕走徐镇老街这一侧，来到校门口的大字报栏前驻足，三个人一起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子。还在念幼儿园的我除了能看懂父亲的名字反复出现，并且被红色圈圈⭕️或者红色的大叉✖️勾勒着，其他的字几乎都不认识。于是我总要追问哥哥：这么多爸爸的名字呢！是啥意思？哥哥不说，偶尔不耐烦时随口一句：爸爸被表扬了、出名了……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批判、那是点名、那是所谓批斗批臭的大字报。中午在医院时尝试了两次呼唤，依旧没能唤醒发烧昏睡中的父亲。慈祥平和的脸庞一如他每次看着大字报时，没有任何表情。刚过零点，今天已是小年夜。离开医院后的整个晚上时不时翻看手机，就怕有哥哥或者医院陪护阿姨的电话，每次都庆幸：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睡吧，爸爸、明天见！ 2023年1月21日腊月三十，父亲住院第二十四天，再度发烧第三天，测得38.7度。监护仪的数据很灵敏，灵敏到给父亲拍背时都能把心率翻倍、血氧骤降，不怕了，这只是瞬时的表象。一旦恢复昏睡后这些数值又能回归稳定。人是脆弱的，特别是在拯救的时刻。昨天与兄长商量，今年年夜饭各自为政，把团圆饭留到父亲出院之后的新年。大年夜是往昔的完美段落，除夕除旧岁，新年新希望！家和万事兴！记忆中的父母虽然贫困，但是彼此尊重、夫唱妇随。以至于后来说给妻子听时总是不以为然，因为很少有人能相信或者理解一辈子没有争吵的情况发生。这稀有的模范有幸伴随一生，是父母的恩赐、孩子的幸运。76年的大雪是上海五十多年来我们这代人遭遇过最极致的严寒，冻僵的水管、屋檐的冰凌，弄堂里经久不化的雪墙，孩子们堆砌堪比成人高度的雪人。寒风凛冽中祥林拿着扫帚准时出现，一个精通多国语言的知识分子彼时沦落为改造分子。瘦到不能再瘦的身形，在白雪覆盖的弄堂里既渺小又孤单，我在三楼晒台上踮脚看着他在瑟瑟发抖时努力扫雪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会无耻高呼着平等、友爱……父亲轻轻推了我一下：别发呆了，端杯温水去！小心翼翼把搪瓷杯递给祥林时忽然又调皮了：祥林，再说几句英语！德语也行……呆滞的祥林总是这样，把长柄扫帚抱在怀中，双手抖抖索索端着搪瓷杯，目光由暗到亮，如数家珍般轻轻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单词，孩子们于是轰然大笑，在这寒冬中模仿着嬉闹着。长大后才知道，布施从来就是相互的，没有贵贱尊卑之分，物质的给予并不高尚，人与人本该平等。祥林的世界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懂……春节就该有过年的样子。持续在牛棚挨斗的父亲虽然没有收入，过年时都能回家陪伴家人。每到大年夜这一天总是热气腾腾，孩子跟外婆学习包宁波汤圆，父亲就自己动手做花生糖。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就这样年年如此，岁月静好。外婆是个家庭妇女，父亲在复旦就读时分配在徐家汇大中华橡胶厂学工。经人介绍与母亲相识，外婆初见父亲时就急了，在她眼里一个穷书生、鞋子袜子都是破的，以后怎么来维系她宝贝女儿的幸福。幸好外公宽厚，1917年时十六岁的他用一副扁担从宁波来到旧上海，带着外婆一起撑起一个家。当时外公劝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穷不可怕，这个书生眼睛炯炯有神、仪表堂堂，未来不可限量……于是定亲的那一天，外公外婆带着他们来到虹口公园，望着火红浑圆的夕阳愈加红润，外公决定以后就给孩子起名：王向阳！……号外！就是方才，下午刚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父亲睁着眼睛看着我！阿姨惊到：你听！你爸爸在叫你！是的，我听见他喉咙里的阵阵频率，那是最美的旋律！爸爸醒了，再次昏迷三天后终于退烧，监护仪的指标稳如磐石！于是就一直跟他说话，告诉他亲友们去看他、说已经挺过吸痰这一关、说正在康复、积极治疗，说哥哥如何辛苦鞍前马后陪伴就医、说明天就是初一，我们会来拜年，说等他回家吃新年团圆饭……他，都知道，双眼一直看着我，还能看我手机上的文字！太好了，信心大增！尽管回家路上哥哥跟我通话说还是不容乐观，但进步是一点点积累的，继续加油！这父子间的对话有多温暖，这是大年夜于我最好的礼物！就像曾经阅读麦琪的礼物那般感怀！到家了，拿酒来！ 史上第一次两个人的年夜饭，宽心时吃啥都香，准备喝一口。 2023年1月22日新年快乐！爸，今天是正月初一，昨晚你又发烧了，是下午吸痰术后预料的应激反应。您真坚强！再次昏睡中真不忍心唤醒您，可今天是年初一，抚摸着你消瘦的脸庞，只轻轻一唤，您醒了，用右眼看着我，忽然左眼也微睁，想交流无奈只能是嗓子里的呼噜声……您别说话，就听我说吧：上海下雨了，一如干净冬至的预言，复苏的迹象满街都是，凌晨遥远而激烈的爆竹烟花，朋友圈所有否极泰来的卑微愿望。儿子的愿望只有一个，您知道的，并为此付出所有的坚强。此刻理解了，父母在、不远游！十年前的南极、四年前的北极，曾经与您们津津乐道的一切都在眼前，从今往后！或是纽约柏林、哪怕是伦敦街头，我再也不愿周游世界了，因为您就是我的全世界！……握着您曾经孔武有力的大手，苍白的肌肤有千山万水的温柔。明天降温起风了，风虽大，请绕过我的灵魂。 2023年1月23日读书由薄到厚，再由厚到薄，重在薄；做人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重在无！这是父亲在复旦就学时归纳的对联，成了他一生的座右铭，薄是领悟，无是大彻大悟……以至于儿子多年以后请他亲笔题写了自己的感悟，就在心旷神怡的太湖之滨：人生点滴如长卷，有心处处桃花源！ 2023年1月24日人生是有功课的，是细水长流的登峰造极。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综合体，仿佛偶尔陶醉于贝多芬音乐的热泪盈眶，更多则是沉浸在古琴的慵懒之中，父亲的不疾不徐是我迄今钦佩且不曾学会的，也许是秉性上更多遗传母亲的因素。譬如豁达，几乎无欲无求的这代知识分子往往有统一的个性，沉醉于他们的治学世界里，读书、看报、写作、忧国忧民，物质上的匮乏和时代模式的清贫就像校服，大家都一样，回看起来感觉幸福指数甚至远超当下。父母一生带着我们享受过三次福利分房，前两次都在宛平路，是母亲单位的安排与置换，800弄47号的迷你屋、320弄19号的三层阁、第三次也是唯一一次父亲所在区教育局的分房就是塘子泾234弄3号403室，变成了他们一辈子的最终的工房。特别是800弄47号，大概也就六平方，是老式石库门房子七十二家房客的灶片间。父亲自己搭了一个二楼，楼上楼下两张床，一楼再有个吃饭桌、一个煤气炉也就填满了，最多时一家七人都在这里，人均都没有一平方。即便如此我们也成了新上海人，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嘛。灶片间是在47号的大门边上，窗口就是我们弄堂唯一的垃圾箱，从来都不能开窗。饶是如此，那时的父母已是欣喜若狂，毕竟是他们人生的第一套房子。只是留给我最深记忆的是经常在晚餐（也就是红糖伴泡饭）时，红卫兵踹门进来，把桌子掀翻跳起忠字舞的粗鲁。彼时阿妈坐回床边不停的祷告，母亲则一把抱起我爬向阁楼，回头看着父亲：面不改色的他平静地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场文革，两次灾难。65年到78年的反左反右都把父亲牵连其中，迂腐的知识分子太过纯真，把辩证唯物主义运用到两分法中。以为实事求是的真理不仅仅只是口号，其实有些话、有些事都是因时因地才能说才能做的，不能太过天真。今天年初三，愿昏睡中的父亲给我们一个奇迹！ 2023年1月25日年初四，半夜骤然降温的华山路上没有行人，城市寂静、静得只有兄弟俩的脚步声化作时钟的嘀嗒作响。太冷了，刚从医院走出来便瞬间被吹走身上的热量，真是天寒地冻，看了一眼手机，零下七度。幸好心还是暖的，因为再一次保有着希望。父亲的顽强从不以时间为单位，而且贯穿始终持续坚持。父亲的慈祥则是用眼神来传递，纵然短暂苏醒也是平和！从来就没有看过他叫苦叫累，小时候经常看他把十几颗药丸一口咽下时会问：您怎么不喝口水？他笑道：习惯了，关在牛棚里哪有自来水……说完便把没有吞下的药片嚼嚼碎，咽得干干净净。生活的苦从来不是一种味觉，心理强大的人都能笑对人生。还是在800弄47号时，父亲每天回家几乎都是头破血流着。那时我才五六岁，好奇中问母亲：爸爸怎么又摔跤了呢？后来才知道，善良的母亲总是善良的欺骗着我：你爸是体育老师，今天双杠、明天又从单杠摔了下来，不小心呢……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天天被红卫兵、被文工武卫的革命小将殴打的杰作。以至于他们俩携手去中山医院包扎时，母亲也总是用骗我的言词再跟医生演一遍，否则是得不到救治的。其实我猜善良的医护其实都知道！今天已是入院整整四周，偶尔苏醒的父亲会看着我们，真是慈眉善目的平静，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痛楚的神态。爸，我的故事很长，甚至连篇累牍，但是我就想伴随着您的呼吸一直说下去！如果您同意的话，请一直陪着我……刚刚获悉医院里的护工阿姨传来最新消息，昨晚岌岌可危的父亲竟然刚刚自主抬头了！希望本无所谓有或无，活着、就应该挺起您骄傲的胸膛！感恩所有拯救老人、病人的医护。 2023年1月26日父亲的乐观和极简的生活态度恒久于他的一生。从来没有用过手机、电脑，写字都是亲笔伏案的，用过的纸必定两面都要写满。一部28寸的自行车陪伴了他退休前十多年执教生涯，白头发校长那时候真是徐家汇、天钥桥路的一道风景。校门口两侧是曾经教改后顺应时代而先后改建成的商铺，父亲一开始就明确告诉家中唯一下海的我：你自己开店做生意可以，但是永远不要动我们学校的脑筋……感谢父亲，自力更生多好啊！儿子这辈子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闯荡的干干净净。其实从来就没有高低卑微，读书人与商贾之间也是辩证的关系，你豁达了、那就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心胸开阔。从零到有，需要努力、需要运气；从有到安，需要领悟、需要心平气和。家和万事兴，感谢父母给我们这个曾经风雨飘摇的小家带来无比温暖的幸福！您们的宽容、豁达是小说里都无法描述的美好，我们有幸在您们的呵护下成长是弥足珍贵的自豪，所有的苦在回甘时都比蜜还甜。今天年初五，凌晨挺过心衰关口的您刚刚看着我，被窝里的手微微颤动，万般慈爱的眼神看得我不忍对视，于是我换到另一边，轻轻握住您的大手、告诉您：好好休息，治疗有效，我们等您回家过新年！……沿淮海路回家，好多游客在宋庆龄故居排队等候，更多人挤满了武康大楼面西的所有路口驻足街拍。都阳康了吧，在祈祷国泰民安、否极泰来的时候，一阵麻木涌上了心头。今年的烟花是近些年来最热闹的，但一定不是若干年后的峰值! 2023年1月27日年初六的上午又是彻夜延续的拯救，让不断重启的监护仪数值一次次回升，护工阿姨帮他翻身时，老爸努力比划着双手作揖。父亲是上帝的杰作！共产主义的忠实战士！！昨晚除颤时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是救过来后、等我赶到时分明看着我，微微涨红了脸、还想伸手招呼我们。初三晚上去家里找衣服做准备，结果在父亲的座椅边上看到一封写给我们兄弟俩的草稿，没有写完。估计交代的两点中第一点就是不舍得我们，要我们放弃救治……虽然是猜测，此刻仍希望他能回家续写，也许这些坚持就是我们的无知和自私，但也是父亲永不言弃的基因。如果可以，无名所系，爱缘不断，又复受身…… 2023年1月28日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复旦历史系毕业后的父亲被恩师周予同邀请来到徐家汇，在社科院历史研究所实习，参与编辑了《中国通史》元明清的部分。机遇巧合，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举国困顿，通史编写组被迫解散后父亲就被借调至隔壁的徐汇中学，也开启了他风风雨雨四十多年的教师生涯。真是做一行爱一行，绝大多数学生很难实现专业对口的梦想，但这也并不阻碍你优秀、你享受奋斗的过程，因为有爱在其中，父亲就是痴迷执着的代表，实践着陶行知先生的赤胆忠心。平反后的父亲谢绝了解放日报、上海大学的邀请，执着在他的教育事业中。尤其是退休前的十六年，就在四中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爱到痴迷的人是幸福的，无欲则刚的人是坚韧的，就像此刻与病魔抗争的父亲，用身体的辛苦再次教育着孩子们。爸爸，复工后的中午阳光真好！一起听首歌，比照着歌词，祈求您做我们的眼睛，探寻我们前行的道路！加油！我们继续加油！ 初七补记：真的太难太难太难了……初三晚上开始几乎天天抢救，注射强心针几次，房颤、窒息关一一挺过。与时间赛跑、与机缘紧握！没有人愿意放弃，在兄长和医护的每一次奋力拯救时。虽然三天来做了各种不愿准备的准备，虽然好多亲友师长私信鼓励和宽慰，父亲超强的意志力一直都是鼓舞彼此的良药妙方。那么多次接到电话时的恐慌变成了今天午餐时的突然，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了三遍微信语音，看见了视频中父亲持续挥动的大手，看见了父亲恢复血色的脸庞和您目不转睛的对视！！！哥哥的喜讯替代了一切，赶紧狼吞虎咽、洗完饭盒后夺门而出，从来就没有这样轻松的驾驶，很快就来到床边。爸爸您好！！！果然！我的父亲持续看着我们，不断主动用颤抖的双手努力彼此握住。没有想象中的力量，但是充满无限温暖的情绪！俯身交流中明显感觉老爸都能知道，甚至还努力想说些什么。够了，看见监护仪中陡然翻倍的心率，赶紧暂停互动，安慰父亲：安心康复、我们回家聊，新笔准备好了，等您回家把未完待续的都写上……下班回家时徐家汇开始华灯初上，尊哥哥嘱咐去爸爸家贴上新年的祝福，期待新年里其乐融融的时刻早日到来！过山车坐多了，我们向好的那边驶去！真的太好太好太好了！！ 2023年1月29日尽管医生说还在悬崖边上，但是今天延续了昨天的状态：能够唤醒，可以简单肢体交流。随着近期社会面医治形式的好转，各种压力正在缓解。高流量制氧已经无需调到最高最浓，维持稳定确保向好的恢复是现阶段的核心。年初八的阳光特别暖心，晚霞也变得充满诗意…… 2023年1月30日回家路上尝试着自我安慰，昏睡中的父亲微微睁眼时不是本能、是听见了轻唤。最近不知何故总是困伐，晚餐前竟又是躺在沙发睡去，似乎也就片刻的小憩，竟然做梦了。有时候梦境总是跌宕起伏，容不得回味就突然醒来。十有八九的人们都想过记录下来，动笔的少之又少。此刻不然，找一部八年前的笔记一一比对，总有很甜很甜却再也不能完整完全重复的梦……以下如梦：慈母盘中餐，游子手上捧；临行慢慢炖，唯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能报养育恩！只隔着这一栋楼，爸妈的家就在对面。万幸！十二年前的选择让我们只有不到五百米的亲近。多云的周末清晨一样有美妙的啼莺，匆匆不知片刻、悉数整齐的包装已经准备出发。现在享受为双亲送餐的快乐其实都是缘于当年你们的爱护。清晰记得：曾经的周末总是被清脆的门铃唤醒，母亲来了、手提彩盒站在门边，充满爱怜的餐盒唯恐孩子不周。然后、然后颤颤巍巍的身影迅即轻遁，似乎怕惊醒子女的周末时光。忽然就想起、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温馨渐行渐远，于是格外珍惜着此刻的劳作。在起锅时的刹那镜片后有一株水滴滑落，此刻的欢欣在油然中顿悟：原来，原来所有的辛苦只是幸福的铺垫！！出发！远程启动、把音乐提到极致，然后和着节拍、篡改兄台的绝句！！……好梦太短，再去试睡。 2023年1月31日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大到国家，小到小家。十一年前也在这个房间，父亲在床头给昏迷中的母亲读颂他特别迂腐但是浪漫的诗句：世上淑女多的是，能有几个与君同？！相同的床位，呼唤的位置互换了。此刻躺着的是父亲，母亲在天国委托儿子们与偶尔微醒的父亲交流，把医护悉心和亲友关切的鼓励持续给予。这个病房曾历经整整五十天将奄奄一息的母亲治愈，我们有信心有理由让历史重演。现阶段是关键，既然已经闯过这么多关口，希望能够尽快进入恢复期，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积累。换胃管时父亲醒着，最多是偶尔紧一下鼻尖，本不忍直视的我还是回到床边，一边抚慰着他的白发、一边告诉爸爸用啊的口型配合吞咽，告诉他快好了、快好了……人生最痛苦的不是痛本身，是对痛的恐惧，当你告诉他最痛的就是这么痛，一定能让亲历其中的人鼓起明确的勇气。到家后正在宽衣，晚霞最美时再次获悉：方才五点多又抢救过了[流泪][拥抱]当时很紧张，医生都来不及征询我们兄弟俩的意见，立即采取吸痰术，已经记不清是第五还是第六次了。忙完后医生再跟我们联系：再次确认家属的意见，就是绝对不考虑切管（之前已经签字确认过的）……万幸，拯救一如既往的顺利！爸爸！二月冀望、春天很近了，再读一章您的回忆，明天再来分享。 2023年2月1日二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再忙也不会耽误陪伴，阿姨听懂了，无法开口的父亲今天用嗓音的顿挫竟然在问兄长：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复苏的迹象点滴都是惊喜[鼓掌][鼓掌]来不及感怀就要过零点了，开心之余就抄一首父亲当作礼物给他未婚妻的作品，寒酸的真实最可敬：窗外草色日日新，举杯酌酒寿君辰。南山不变干年色，松沪依然四季春。执笛为君歌一曲，年华人念始成人。倘能竿头更进尺，雄姿英发赛洛神！ 2023年2月2日八十年代的新民晚报有个栏目叫夜光杯，每天刊载一篇精彩的短文。百花齐放的年代上世纪有过两次，一次在遥远的解放前、一次就在如沐春风的八零年代，可惜还是太短了。记得有一天看到一篇我亦兄亦友的徐汇区副区长费滨海的作品，题目是《有个孩子该多好》。每个人都是自己家庭的特定角色，那么多年里好多人无数次善意直言，我最佩服的还是父亲真正的豁达！一辈子都没有用过家长式的权威，甚至刻意不给我们压力。身体力行中把包容和换位思考的方法教会了我们……今天是2月2日，傍晚在病床边与父亲彼此紧握左手，感受分明的力量、却猜不透老爸希望表达什么？要是哪一天发明一个思想表达机，或者称之为脑波思维同步表达设备该多好。今晚思考一下：用怎样的方法与恢复中的父亲真切的互动。选一张母亲从意大利带回的瓷钵，今年是兔年，妈妈的阳寿护卫年。 2023年2月3日离元宵节越来越近，昨夜想到了宁波汤圆和我特别亲近的外婆。煮了一碗，糯香的思念决定留到明天……因为，医院这时飞来点滴喜讯真的太开心！现在每天都会担心自己太迟的笔记让师长亲友们牵肠挂肚，我能猜道！跪谢不已！！ 2023年2月5日第二十二天期待团圆刚过立春，是天意不是刻意，真的已过零点，庆幸平平安安熬过这个关口！但是忙得竟然错过这一页（夜）。正月十五的月亮此刻高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固定在每周四陪我母亲或者拉着我们去老北站探望在挨斗的外公外婆。还要抖擞精神故作镇定来隐瞒自己也在牛棚受罪的折磨……期待团圆的日子献给外婆，再读一遍从前的思念便安然入睡。汤圆糯香、思念正浓！每年的两个十五在农历上都是节日，无论是元宵还是中秋，华夏儿女总能用相应的浑圆食材来呼应圆月、表达团圆和思念的情绪。外婆是宁波人，她的故乡把汤圆称为汤团。正宗的宁波汤团现在只剩下缸鸭狗这个品牌，迄今、我都没尝过。因为在那个交通落后、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够吃上一口自己亲手制作的汤团真是春节里的幸事。记得那还是童年，每每看着外婆熟练从研磨水磨粉、拆猪油、拌黑芝麻酥……当水磨粉拌上温水并反复捏到熟透、当团状的馅料被切开并搓成一个个圆球，边上，一杯温水、几个木盘、两副袖套，兄弟俩出场了。我们都是外婆的嫡传弟子，这一点上绝对超过母亲，从水磨粉的拿捏，到湿度、大小的控制，外婆有严格的程序。当一个个馅心恰好嵌入皮囊，刚刚围起薄边时，最显功力的拿捏开始了：左手空心握、轻轻再裹动，也就十几下的片刻，摊开手心、右手迅即过来，轻轻揉搓个圆周，一个浑然天成的汤团完整展现！欢乐，这无比温馨的记忆定格一直在脑海。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都会在春晚开播时围拢在桌边，外婆总是夸赞弟兄俩的手艺：比你们妈妈包得好，没有撑船（破损）的！……大概在一百年前，外婆陪外公来到上海，一生勤俭持家、安于专职家庭主妇的生活。安庆路339号的老宅早已物是人非，可还能记得她每年暑假絮叨着外公对我们的教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窗外爆竹声起，这个团圆的节日只有用汤团来表达。……你的外婆在哪里？我的外婆在心里！ 父亲住院已三十九天，每次短暂苏醒时重逢的就是嘴角微动嗓音不全的谢谢，或者努力单手示意、偶尔努力的双手作揖。下午果然又享受了一次，虽然短暂到只有半分钟左右的对视，赶紧握紧父亲那双已经完全消肿、却已瘦削如柴的昔日大手，争分夺秒的互动唯恐团圆日的亲情瞬间静止。从小耳濡目染父母之间的相敬如宾，待人接物的礼数周全，于是一辈子都习惯了用谢谢面对所有。就像感恩，上帝和菩萨都在辅导我们：无论顺境逆境，请极尽善良！ 2023年2月6日下班回家赶稿，今天没有时间来看您了，幸好肖阿姨电话里传来您总体平稳的消息，爸爸、实在对不起[拥抱][拥抱] 2023年2月7日晚餐后睡了片刻，沐浴敷药再度躺下的此时才发现还是可以愉快自处的。过敏开始好转，绿豆汤的偏方终于可以暂停，谢谢老沈！您帮我至少缓解了半年多的痛苦。最近的复发只是功课，不过是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下午给父亲修了指甲，剃了胡须。已经完全消肿的手指和瘦削的脸庞变得苍劲，一根根指尖修剪、一节节反复消毒，偶尔可以感受着微微握紧的反馈。不多久，昏睡中的父亲终于醒来，这次是真的醒了，明显能感受彼此的眼神！离开医院的第一时间，立即把苏醒的喜讯传递给故乡的大姐，亲友们的关切需要有正向的回馈。翻开相册，跃入眼帘的是F1第一年来到中国的记忆，那时候有幸陪着您们。 2023年2月9日总体向好，维持平稳！父亲入院整整六周，最近一周的监护仪数据向好且稳定。虽仍需高流量制氧机维系，医护已开始调低浓度，两次尝试后依然可以保持血氧饱和度在97、98。这点滴回暖都值得庆幸，继续努力！ 2023年2月12日桃花源的静山夕阳只能想象，朋友圈里具区缥缈既羡慕又欣慰，把未来托付给姑苏与太湖的人此刻刚从医院回来，躺在沙发上寻找具区的美。其实能够有闲翻看景象、聆听音乐是何其悠哉，这一切必定是缘于安定祥和的前提，譬如周末养老院、医院这里回馈的是快乐与平安。赶到医院时恰逢医护再次准备更换胃管，一定又是父亲无意间拔出了管子，每次重插时便多了一次辛苦，毕竟他现在是能够长时间苏醒的。阿姨鼓励我来帮忙，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握紧他即将紧张的双手。试了三次，换了两根管子，成功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心疼、克服了恐惧，毕竟家人陪伴时的亲情特别能帮助父亲获得力量。与大姐视频，父亲激动的努力抬头，蠕动的嘴角发不出声音。赶紧宽慰着镜头两侧，监护仪的数据已经激烈变化了。自年初七以来已经渡过最为危险的阶段，虽然现时也难，但总比那十来天的日夜抢救要安全了许多，正向的输入是此刻趁他醒来时的首选。爸，您好好休息、康复之门正在打开！……上学时您鼓励我：再长的路都有尽头，千万不要回头；再沮丧的心都有希望，千万不要绝望！ 2023年2月13日喜讯：阿姨这里传来的喜讯！纵然千难万难，今天父亲开口了！哪怕只是微弱的开始，就有期待您回家的梦想。 2023年2月14日忽然就想起母亲仙逝的那个上午，在医院慌忙无措安顿一切后坐上兄长那部老旧的车子，毕竟是父母都坐过太多次的老爷车，以后报废时一定不舍。行驶在淮海西路，记得应该是有阳光的，可两人的心里却因痛苦而静默于阴霾。忽然手机响起，是父亲的声音，他耳背已久、很快就把电话给了阿姨，阿姨说到：“你爸爸问你们是不是带妈妈出院回家了……”，停顿，这边反应过来：“是的，回家了”……抵达塘子泾时赶紧擦去泪水，整了一下衣裳上楼，每一步都仿佛在替母亲蹒跚。开门了，小心翼翼的我走在兄长后面，径直看见坐在破旧藤椅上的父亲那殷切的眼神。是的，他目光急切、疑虑、焦急中带着侥幸，如炬般直接绕过兄长向我背后袭来！知道他在看什么，知道他盼来的必定是巨大的痛苦……我们都不敢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时兄长快速拿出设想中的药物，一边跟父亲支支吾吾一边帮他把药物服用了。确定父亲喝完后兄弟俩双双跪在老父亲脚边，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如斯！！慌张时语无伦次，胆战心惊中把母亲驾鹤西去的惊雷告诉了白发苍苍的父亲，不敢痛哭、只怕伤及了他的心脏。许久、父亲不语，静的我们不知所措，终于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老伴啊，应该我先走的，都是我害你受苦受难累坏了身子”说罢便老泪纵横，那一刻天都塌了……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告诉父亲：爸爸！妈妈保护你、照顾了你一辈子，就不能让她先走吗！您想想，要是换成您先走，妈妈受得了吗？！……生活中有许多煎熬都是功课，此后、为免睹物思人，也为了久病的父亲持续康复。我们将他安置到隔壁有电梯的小区，善意跟他说这房子是单位的福利，就怕他多虑不舍，果然、半年前父亲仿佛知道了什么，一直嚷嚷着要搬回旧宅。万幸这三年，如果不是新冠惹的祸，此刻他已经在这里迈入了第三个年头！爸，今天是情人节，期待您回家续写给您心爱妻子相濡以沫的浪漫文书！ 2023年2月15日刘文正的声音是我们这代人的青春，尤以这一首为代表。那是胡适先生在102年前的夏天，从苏州西山捧回友人赠予的一盆兰花草，至秋虽未绽放但仍保有着希望！今天在病榻前与父亲双手紧握，分明看见了泪花，那是希望之花。 2023年2月19日今日雨水，父亲住院第五十三天，刚从医院回来准备泡壶茶，周末已近尾声。昨日寿华叔叔来电关切，刚才就在病榻拨通了回电，原本昏睡的父亲忽然就睁开双眼，他听见了。而且激动不已，蠕动的嘴角发出短促的音频，监护仪立刻报警了。于是匆匆与叔叔道别，按下他侧转的上身，现阶段还是需要继续休息的。因为高流量制氧机的数值两周以来在不断调低，从春节期间抢救时的100极值已经降到70，之后是每天降5个点。本周四降到40时父亲又陷入昏睡，根本唤不醒，那天只能请来医生、商量后回升至45，监护仪立即就又能呈现稳定的数值。周五，弟弟从厦门赶来，亲情的力量无与伦比！即便是40的数值，竟然能目睹叔侄两人热切交流时四目相对、双手紧握。可惜，阿姨告诉我，昨天侄女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或许因为40的数值不足以支撑，父亲昏睡了一天。万幸的是，今天下午的相同数值，父亲能与我交流了。不仅能看着我与寿华叔叔通话，还能不断与我互动，完全消肿后的双手始终紧握着儿子的手。感受着父亲瘦骨嶙峋的大手，竟然回想起他在艰难岁月中许许多多劳改的点滴，记忆深刻的部分从来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模糊。恰恰相反，苦尽甘来后的人们一定会用比较来刻骨铭心，就像今天的人们在怀念的一个伟人。找一张初见故乡时的合影，再整理几张雨水前的桃花源，十二个小时的来来回回也是值得。桃花源、养老院、医院，周休二日丰富多彩，还剩一个晚上，我的周末开始了。 2023年2月20日《西学东渐》的徐汇校史中惜字如金，把文革前后的那些年浓缩成每年一件淡墨往事。譬如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会江主席得了市三好，再如有两年竟是我在父亲指导下的市作文比赛一等奖，86届的我们占了百年校史的连续三年。往前翻一页就笑不出来了，那时的校史或许没得可以以一言以蔽之的精彩，索性就一句：修缮了校舍……呜呼，其实可以做些详实补充的，只怕曾经的学生已经老去、现在的孩子看大不懂。那就从眼前父亲的这双布满皱纹的大手开始吧。这双大手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木匠父亲的代表，学校的课桌椅、家里的书橱躺椅，儿子视为珍宝的折叠象棋盒，每一颗棋子都是父亲制作、刻字、上漆的作品。尤其是父亲精心制作的木工工具，拉线的锥子、斜柄的锯子、整套从小到大铇子。退休后他亲手整理、珍藏起来，口口声声要留给我们做纪念。榫头木匠的十三年劳改有迫不得已的美好，每当作品物尽其用时他用微笑享受汗水的酣畅……爸爸，您今天换了深静脉的位置，手术顺利！持续调低的高流量供氧明天准备改为常规吸氧，我们离脱机越来越近啦。太晚了，赶紧休息！本想一气呵成的往事留到明天吧。 2023年2月21日每天路过的母校一点一滴都在眼前，轻车熟路，来不及回味这个伴随我成长的校园……当年我出生后跟随父亲寄居阁楼的老校舍早已改建。话说父亲的大手不只是在十三年劳改中的木匠间轻松写意，而足球场、防空洞、游泳池，这些亲眼见证的故事其实有些心酸。记得足球场下硕大的防空洞是父亲和朱企曾老师在文革劳改时两个人生生在四年间挖掘的，现在应该还在。那个深挖洞、广积粮的岁月有多少人记忆犹新。朱老师是南汇周浦人，憨厚朴实。彼时他带着大我十多岁的女儿和应该是刚刚读初中年纪的儿子利用暑假一起来学校，父亲与朱老师白天挖防空洞，我们四个孩子自顾玩耍。万幸那时我还没上学，哥哥也才是小学生，而朱老师的儿子却经常成为红卫兵学生的攻击对象。也不记得是暑假的何时，小哥哥被打成了傻子……夏天的足球场野草丛生，仅有的那部大吊车显得格外耀眼，墨绿色的身型、长舒猿臂、一个铸铁的抓斗，好不威风。球场上的麻雀当年属于四害，于是哥哥带着我玩起竹篮提线、诱捕麻雀的游戏。忽然，小哥哥不知从哪跑来，嗤笑着我们：“你们来呀，跟我走，教你们抓麻雀！”。于是我们跟着他爬进大吊车的驾驶厢，他竟按下电钮、缓缓移动起吊臂，口中念念有词：“我要把麻雀都压死”……其时，麻雀早就惊飞了。是夜，我们五人又回到破旧的教师办公室，一人一张桌子便躺下了。半夜的一声惊呼把我吓醒了，是大姐姐的声音：“爸爸爸爸，快来呀！”。好奇的我翻身下桌，才跑到门口就被父亲一把推了回去。只看见朱老师疯一般的向球场狂奔，父亲追在后面。借着球场这里施工灯的昏暗光线望去，大吊车的猿臂下竟然是小哥哥荡在空中，他自缢了……后来听父亲说，朱老师救下小哥哥抱在怀里，爸爸赶紧找来黄鱼车拼命骑向中山医院，也就沿肇嘉浜路到东安路这里时，朱老师一阵嚎啕，小哥哥咽气了……此后，朱老师成了疯子。十多年以后，渐渐康复的朱老师恢复教师资格，成了我的物理老师。如今的母校室外游泳池、地下防空洞犹在，父辈们的心酸往事似水流去，但也深深埋在土中。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苦难不再重复才是进步的幸运，继续祈祷。 2023年2月24日近六十天的高流量制氧机浓度从30再度提升至45，父亲的意识明显清晰许多。能否改为常规吸氧，最终抵达脱机的胜利彼岸是当前的关键，耐心再耐心！回想一月六日血气指标（SO2）69、次日61，八日将至51，而正常值是95-100，科普一下：血气指标是指人体内血液循环中的含氧量，其对应的就是平时氧饱夹显示的血氧饱和度，但是比之更精确。一月八日的晚上是第一次彻夜难眠！七日傍晚医生已经建议切管，兄长与我商量后决定采用大教授的建议：调高氧流量、氧浓度，再观察一晚上。万幸！第二天清晨的血检指标中SO2竟然有神灵护佑，97.7的数值连医生也觉得神奇。此后的惊险一再而再，却都能化险为夷。中午抽空去医院与父亲互动，每一句交流都能感受他握手明示的回馈。快乐的技巧是对慌张一笔带过，简单轮廓，而着重描绘微笑和幸福，至微至毫！途经衡山宾馆，就隔了一天，梧桐叶的雕塑上方门廊已经装上了汉字。忽然就在想：要是哪天！哪位后任敢在曾经划江而治的黄浦江畔，用个口罩雕塑来铭记不能忘却的纪念，必定是真正的春天！盒饭已加热，回到现实的午餐吧。 未完待续的拯救！未完待续的真实……敬主编：之所以借用板块宝地，是因为世间最美的旅行莫非父母子女间永难割舍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