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再过几天又到了父亲的诞辰日(农历2月初7),为了表达内心对父亲的怀念,今天来说说父亲给我讲过的中原突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1970年春天,父亲带着我从四川回安徽老家探亲。那一年我14岁,是第二次回老家了。第一次还是学龄前,啥也记不得了,但有一点还能清晰的记得,我曾被父亲拿着小树条像赶羊一样赶着走。</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位于大别山区的金寨县,在当时是属于比较闭塞,交通条件十分落后的地方,所以“回家”的路十分崎岖!</p><p class="ql-block"> 回家之路,是从重庆乘船顺江而下到武汉,再乘短途客轮到一个叫团风的地方,然后改乘汽车从团风抵达湖北省罗田县的胜利镇。我所说的“崎岖”指的就是最后一段路,从胜利镇到到金寨县果子园“家”的那段“崎岖”的山路,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徒步几十公里,横跨鄂皖两省的长途旅行。</p><p class="ql-block"> 车到胜利镇大概是下午4、5点钟了,所谓车站就是路边一块空地。胜利镇说是镇,但没见有几户人家,感觉就是前不沾村后不挨店这么一个地方。下得车来,父亲招呼我拿着行李跟着他走。还说“年轻的时候就常走这条路去武汉帮人送山货”。就这样,我拿着行李跟在父亲后面开始了艰难的“旅行”!</p><p class="ql-block"> 父亲可能故地重游,心情显得特别好,步伐也特别轻快。因我还拿着行李,所以不一会就被甩的远远的。见状,父亲便找了一个向同一个方向走的老乡,给他两元钱让帮着把行李拿着。没有了行李我便能轻松多了,不知走了多久,走着走着,父亲脚步突然慢了下来,环顾四周山峰,并停在了路边,待我走近,便指着前面的山坡对我说,“中原突围我们在这里打了一仗”。还说:“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当年突围走过的路”!</p> <p class="ql-block"> 这是那一天父亲第二次讲他过去打仗的事了。第一次,也就是几个小时前,在从团风到胜利的长途客车上。在路过一个地方时,父亲看着车窗外的景物,突然说了一句:“大概是在这个地方,当红军的时候在这里打过一仗”。听父亲说他在这里打过仗,原本有点困意的我便来了精神。便问了一句,打赢了吗?父亲回答:“当然打赢了,我还缴了一支汉阳造”,并煞有介事的说:“有了新枪后就把原来的土枪扔到水塘里了,回来后被连长很很批了一顿,枪也被归公了,还让我把土枪找回来,我趁黑回去,跳到水塘里把土枪摸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从小到大,父亲很少讲他过去打仗的事,要讲就只讲过去岁月生活如何如何艰苦,没有吃,没有穿,总拿这些个来教育我们。可能是又回到了曾经的战场,身临其境,勾起对往日的回忆吧!父亲的,“中原突围在这打了一仗”,话一出口,便提起了我的兴趣,全然忘记跋涉的劳累,紧跟着父亲的脚步,认真听他的现场“解说”。</p><p class="ql-block"> 下面的文字,我仅凭回忆把父亲所讲的内容叙述出来,不一定是原话,但意思是准确的。</p><p class="ql-block"> 中原突围时,父亲时任中原军区一纵一旅(以下简称皮旅)一团政治处主任。发生在1946年6月底至8月间的中原突围,父亲所在皮旅的任务是,佯装主力摆出向东突围的假象,迷糊敌人,掩护中原军区主力向西突围。皮旅自6月26日起,坚守3天,即任务完成,之后部队自行决定去向。父亲讲:皮定均旅长向参加会议的团以上干部传达完这个任务后,会场上就炸开了,有说怪话的,有发牢骚的,还有人大声说:“这不是把我们往虎口里送,他们走我们也走”。当时中原的形势,中原军区5、6万部队,被国民党十余个整编师,约30大军包围着,主力一走,他们一个旅7000多人,将陷入敌四面八方的重重包围之中,形势的严峻性可想而知,说是“送入虎口”,此话也不为过!就在会场陷入沉闷,旅政委徐子荣站起身来,严肃而坚定的说,“上级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旅,是党对我们旅的信任”!父亲讲到这,我能感觉出他有一种不掩内心的自豪感!党的信任,在他们心里应该是最大的褒奖,也是对他们这支部队战斗力充分的肯定!父亲接着还说了:“我们这支部队是从豫西一路打过来的,底子好,战斗力强,最后我们从敌人30万大军中突围出来,一个旅还是一个旅…”, 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一个山坡下。此地有两条路,往左就是我们来的这条从湖北通往安徽的还未通车的大路,对直上山是一条小路。父亲指着小路说:“上去就是松子关,咱们走小路上松子关!”。24年前,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是冒着敌人的枪炮声冲杀上去的,今天又踏上这块曾经战斗过的土地,此时、此地,他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p> <p class="ql-block">2016年皮旅后代重走父辈突围路全体成员在湖北宣化店中原突围纪念馆前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2016年纪念中原突围70周年,皮旅后代重走父辈突围路,部分成员在松子关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 松子关,从山脚到山顶可能就两、三百米,但它是横亘东西,扼守鄂皖两省的重要关口。中原突围时,皮旅在这里遭到敌立煌县保安团的疯狂阻击,父亲所在的皮旅一团,作为旅前锋,“像撕布一样撕开一个口子”(皮定均语),打开向东突围的通道。</p><p class="ql-block"> 上到关来,天已是一片漆黑,松子关已无往日“繁华”,据说过去关上有可供住宿的茶店,有青石板的小街,今已全无踪迹。随行帮拿行李的老乡帮着找到一户民兵连长的家,就在这户人家留宿一晚。父亲在跟民兵连长的老父亲聊天时,得知那位老人当年也参加过红军,负伤后回家。2005年、2016年我又两次去过松子关,关上已无人居住,也没有见到“连长”的家房子。</p><p class="ql-block"> 这一路上,父亲还讲了突围中在吴家店修整;强度磨子潭,还说了过磨子潭时,旅后勤部长范惠把刚出生的女儿留在了当地…。</p> <p class="ql-block"> 磨子潭位于今安徽省霍山县境内,是发源于大别山淠河流域的两山夹一滩,一处险要之地。之前清风岭一役,一团作为正面主攻部队,与二团(攀涯山顶从上往下打)密切配合,消灭据守此关口的国民党安徽省交通总队一部,取得清风岭战斗的胜利。之后一路没有停歇,马不停蹄来到位于磨子潭的淠河边。按照旅首长部署,三团先行过河实施警戒,旅直、一团、二团按序过河。父亲讲:“到达磨子潭天已经黑了,天上还下着雨。我们让各连队赶紧烧点热水,吃点干粮,稍稍休息再过河。我还和团长王诚汉去到各连队转了一圈。刚回到临时搭建指挥所,王诚汉坐在地上正倒去鞋里的水,此时突听:啪、啪,紧接着密集枪声、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王诚汉喊到:“不好,敌人来了”,登上鞋就冲了出去”。由于连日下雨,淠河水大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在这样极其危险的形势下,皮旅将士表现出了非凡的战斗意志,和超强的战斗力。战士们倒掉还没喝到嘴里的热水,扔掉还没吃到嘴里的干粮,迅速投入到强度淠河的战斗中。</p> <p class="ql-block">清风岭磨子潭战斗纪念碑</p> <p class="ql-block">磨子潭水库</p> <p class="ql-block">2016年皮旅后代重走父辈突围路全体成员磨子潭水库前合影留念</p> <p class="ql-block"> 磨子潭一役,又是一次险中求生的战斗,如果行动稍有迟缓,就会被已惊动的敌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话又说回来,皮旅的中原突围,哪一次战斗不是险中求生?不是和覆亡擦肩而过?父亲还讲:中原突围最难的不是打仗,是走路!我们都不怕死,打仗牺牲了就牺牲了,一了百了。而活着就要面临更艰苦的磨难和煎熬。突围的最后一段,是横跨数百公里的皖中平原,也是皮旅中原突围最为艰苦的行程。山区作战由于交通不便,不利于敌兵力调动,敌的追剿、合围战略意图不易达成。但到了平原,情况就变了。皖中平原位于国民党统治区腹地,交通四通八达,在该地区住有国民党重兵。</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横跨皖中平原,是从位于安徽六安附近的毛坦场开始的,连续数日,饿了噻一口干粮咽下,渴了捧一捧路边脏水吞下,干粮吃完了忍着饥饿艰难的往前走。最难的,为了避开敌人的前堵后截,在敌人尚未合围之前,从夹缝中冲出去,部队要没日没夜的走,不能停下,不能休息。很多战士走着走着睡着了,一个踉跄摔得鼻青脸肿的。很难想象,人在极度犯困的情况下,要有多么大意志力来克制它!除此这些,20多天的突围行军,鞋都穿坏了,脚走烂了,专心的痛。很多干部战士把身上的衣服撕下来裹在脚上,继续走。不少干部战士突围出来到达苏中解放区时都是光着上身!</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的1976年,我跟父亲回到他的老部队皮旅,很多参加过这场突围的老同志来招待所看望他,大家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就是中原突围。我在一边听他们叙述当年的艰辛,老战友都感慨说,那是他们一生中最艰苦的岁月。一位前辈说了这么一段话:“首长当时给我们讲,明天往哪走我们也不知道,但只要我们团结、听指挥,就有生的希望!” 这可能是在当时那个严峻环境下,最有效、最能鼓舞士气的思想政治工作吧!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中原突围的艰苦不亚于长征!”</p><p class="ql-block"> 中原突围已过去快80年了,参加过那场艰苦卓绝突围的前辈,现今也所剩无几!历史已远去,但他在中国革命战争史上留下的光辉一页,以及中原突围的艰辛所蕴含的精神财富,是后辈永世不忘的光荣历史,和宝贵的力量源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