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说老

海明子

六十说老

过了旧历十月，就满六十了。掐指一算，已是人生的第五个本命年。过去老人说，本命年是个槛，有许多的禁忌，要少做好多的事，少说好多的话。

有了禁忌，就可以安静地思考很多事情了。

六十对于一个数来说是个小数字，对于年龄来说却是个大数目。我委实是老了。

好几年前，两个过去的老同事退休在家，总爱在清晨五六点给我发问候，我总在迷糊中惊醒，捉摸着老人是睡得早醒得早的缘由吧。差不多两个月前的光景，我开始睡得不踏实，一到早上四五点就醒来，眼睛无缘故地自己睁开了。起得床来，伸展一下腰身，腿也痛关节也痛，楞生生机器散架的感觉。

端坐书桌前，看得半晌书，就有头发掉落在字页上，半黄半白，如同冷秋的落叶，冷风一吹，四处散去，撒落一地。

我知道我是老了。

早两年退下的邓老找到我，要我到他的协会帮忙，我回绝了他的好意，按部就班的节奏已经不再适合我，我回他，身体有毛病，扛不动了。

老了，身子爱犯病，总是这不舒服那不舒服，也成了我推辞各种应付的好理由。串门少了，朋友联系少了，应酬少了，酒少喝了，烟味少闻了，大话少听了，美女也少看了，不想见的人就不见了。不再刻意去逢场作戏，或者去讨好和谄媚对方，当然，也不再因为话讲得过了难为别人委屈自己。

人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也是要一个人独自离开的。那种热热闹闹、推杯换盏的场合我委实是不适应了，因而一听到饭局的电话就头胀，还是三两好友围坐品茗轻松许多，就慢慢习惯安静吧，就慢慢习惯孤独了。

我二十二岁时，母亲五十岁，她托人捎话给我，让我抽空回家一趟，我用了一天的时间从我的城市赶到了她的城市，夜幕下，一个弯曲单薄的身影站在门前，走近去，是满头的白发，黝黑的脸庞，原来的皱纹更多也深了，才五十岁，母亲却显得百般苍老，那都是过度操劳和千钧重压留下的印记。在我眼里，那时的父辈才进入中年，就已实实在在的老了。

十八岁时，我从乡下来到城市，从读书到教书，到做事，从城里到县里，又从县里到城里，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回头捋捋，其实也没做几件事，做了的事是好是坏，自然会有人在背后议论，尊我者，我当然窃窃自喜，贬我的，自己检查那些地方做得不好，权当以后纠正。现在已经全乎坦然了，不再纠结那些议论，好的评价成不了锦上添花，贬我的话也做不到釜底抽薪。若能随我所欲，活成风铃，冬日花谢叶落，枝干清爽，守得春来暖阳，花叶绽放，就足够了精神。

六十的我提醒自己，清空过往，春来看花，冬来观雪，日晒戴帽，下雨撑伞，自然就好。山坡有草，就拥抱青草的软绵，水边有鱼，就静看它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树上有鸟，就聆听她们打情骂俏，你情我愿。自当在纷杂中平静，在平静中接受，在接受中自娱，在自娱中感恩。

—— 记于2022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