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蒙爱英</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在父亲的老屋,摆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母亲走后,许多老物件都搬走了,唯独那台缝纫机我们舍不得丢弃,那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念想,看到它,似乎能听到母亲登缝纫机的声音,感受到母亲的气息,能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它是母亲辛苦几十年的见证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1957年,村里来了个下乡干部叫王玉,他夫人带来个神奇的机器,能缝衣服,速度快,针脚均称,又好看。她常常给村里的小媳妇儿姑娘们做新衣服。母亲跑去看了几回,好生羡慕。正好大队要安排几个妇女跟她学裁缝,于是母亲就报了名,拜王夫人为师,一同学习的还有本村的两位妇女。那年母亲刚满二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之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聪慧手巧,边干家务边学裁缝。她起早贪黑,不怕吃苦,白天到师傅那里学习缝制,只要一有机会就上手操作,晚上回到家里慢慢琢磨。学裁剪那阵,母亲用旧报纸练习裁剪衣服,她肯动脑筋,反复练习,随时请教,不到一年功夫就把师傅的手艺学到家了。从量体到裁剪,从缝制到熨烫,样样都能干了,成为师傅最得意的徒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1958年初,上级给我们大队分配来一台缝纫机指标。当时下乡干部贺存才的老婆也会裁缝,老贺想买这台缝纫机,可是大队主任李玉虎主持公道,不卖给他,并说道:“你个下乡干部,今年在这里,明年不知又会到哪里,你把缝纫机带走,我们大队的人就享受不到了。”他后来找到父亲,让父亲多卖些公粮,做为奖励买给了我家。那是一台“无敌牌”缝纫机,在当时可算是名牌,父亲花了一百七十多元买回了这台缝纫机。母亲高兴得如获至宝,欢喜得这瞅瞅,那摸摸,不停地摆弄这台机器。舍不得放在地上,而是把它搬到炕上西南角放着,怕有灰尘落上,用一个小纸盒把缝纫机机头扣住,精心保护,每次用完,都要擦干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从此母亲就开始自己制作衣服了。起先只是给自家人缝制,我们家和姥爷家两家人的单衣棉服都是母亲在劳动之余缝制。姥爷的蓝布夹袄,爷爷奶奶的棉服都是母亲给裁剪缝制,他们穿着得体又合身,高兴地合不拢嘴。据父亲讲,有一次他在城里遇到一家商店处理闲置物品,他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紫色大绒的旧桌围子,母亲把这个桌围拆了给大哥缝成一件小掛子,村里的孩子们羡慕不已,大人们直夸好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候,商店没有成衣,卖的都是各种布匹。渐渐地村里的人们也找母亲缝衣服了。姑娘,小伙子们的婚服,大都是母亲量体、裁剪、缝制、熨烫,制作得合体又漂亮。稠棉衣领子得用清浆糊刮过,才有形。母亲用的是一个铁铸的熨斗,把它在炭火上烧热,温度适中,才能熨烫。一件件稠棉衣,母亲做得立领子,平平展展。一个个爱美的姑娘照着镜子试穿,都是兴冲冲而来,满心欢喜而去。最难得是母亲学会了做盘扣。那些年,红稠棉衣配上盘扣才更有韵味。记得母亲在灯下把细布条一针一线缝成圆柱形的长条,然后左掏右拐盘成一个个桃疙瘩,这个活比较难做,村里会做的妇女寥寥无几,可是母亲做得好,一个个蝴蝶般的盘扣缀在红稠棉衣上,古香古色,韵味十足,新娘子穿上喜滋滋的,母亲的脸上也乐开了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这样,先是本村,后来是邻村,十里八乡的人找母亲缝衣服的越来越多。有单衣,有棉服,还有给皮袄挂面子。单衣好做,棉衣得把棉花均匀铺在里子上,垫一层报纸,先手工缝几针固定了,然后再用缝纫机缝。一件衣服做下来,母亲头上,衣服上,鼻孔里,家里都是棉花毛,都快成白毛大侠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缝制衣服很辛苦。她白天参加农业社生产劳动,晚上或者下雨天才能腾出功夫制作。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挑灯夜战,缝到深夜才休息,第二天天不亮就又开始缝了,她有做不完的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春到夏,不论寒暑,她弯着身子,“塔塔塔”地踩着缝纫机,精心裁剪,用心缝制,很少有休息的时间。记得有一年春天,母亲患上了肾炎,医生给配了药,并嘱咐她卧床休息,可是性急要强的母亲只休息了两三天就开始缝衣服了,我们劝都劝不住。尤其是逢年过节,常有小孩就站在母亲的缝纫机旁眼巴巴地等新衣穿,母亲只能尽快赶制,满足孩子们的需求。以至我们家直到除夕那天,母亲才开始煮肉,做过年的吃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缝衣服报酬不多,本村的人只赚些工分,到年终分红才对现。外村的人赚现钱,比城里的裁缝赚得少,缝得合身,所以找她缝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有白衬衫,蓝制服,单衣棉服,讲究的人都找母亲缝衣。给皮袄调面子尤其难做,毛毛匠把羊皮裁成衣服形状,大都不合身,母亲得用刀子再把皮衣修改,不能用剪刀剪,会把皮带毛一连剪掉,衣服缝隙就没羊毛了。常记得母亲用香皂或肥皂片划线,然后用刀子裁,裁好后再手工一针一线缝。那时候调面子皮袄是上讲究的衣服,只有母亲才能缝得合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的手艺一天比一天见长,从单衣到棉衣,皮袄缝制得精致又得体,在我们那道梁上是有名的裁缝了。那时候每家子女多,之前妇女们靠手工缝衣服,费时又费力,有了裁缝解放了许多妇女的双手。可以说母亲的裁缝手艺造福了一方百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赚得些零钱补贴家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殷实。在最困难的时期,我们没有饿过肚子。母亲精打细算,父亲和供销社的人有关系,买些减价的布头回来,经过母亲的巧手设计,有两种颜色拼接在一起的,有三四种颜色缝制的,但我们的衣服穿出来好看,总是全村最时髦的,也是最合体的。近些年市场上时新撞色衣服,我对同事们调侃道:“姐们儿小时候就穿过,你们比我落后了几十年。”每个季节,每个节日,我们兄妹都穿扮得齐齐整整,时尚又大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清楚地记得我上学时的小书包是母亲缝制的,蓝色的卡几布上绣着个红五角星。开学那天,我斜挎着一步一蹦地跑到学校,连我的老师都称赞书包设计得别致。女同学们轮流挎我的书包,羡慕得眼神让人难忘。为了我的那件豪华版的花条绒掛子,母亲几乎跑遍全村,收集各家的返还票,凑齐了。连夜赶制,晚上我还站在缝纫机旁等着花衣服,第二天一觉醒来,衣服已经整齐地摆放在炕上,还不误我参加铁虎叔的婚礼。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师范,有巧手的母亲,我的穿着一点也不比干部家庭的女生逊色。上师范时我穿着一件蓝色半大衣,同学们说衣服合体又美观是哪里买的,其实是母亲缝制的。是母亲用她勤劳的双手为我撑起一片天,为我遮风挡雨,让我的童年,青年生活无忧,充满快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母亲踩着缝纫机岁岁年年,从年轻挺拔的腰身做到弯腰驼背,从不用戴眼镜,做到她戴着老花镜踩缝纫机。做了几十年,那一台“无敌牌”缝纫机,它似乎象征了母亲战无不胜的意志,它陪着母亲从年轻走向晚年。孙子外孙也没少穿过母亲缝制的衣服。 它是真的名牌,很少坏,即使坏了,也是母亲自己修理。它给我们赚了不少钱,而且带给我们很多欢乐。它见证了母亲的辛劳,见证了时代的进步。直到市场上大批成衣出现,它才退休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现在母亲不在了,它还静静地摆在老屋。那台缝纫机陪了母亲几十年,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时常梦见玻璃上印出的母亲踩缝纫机的剪影 ,安静的院落传出母亲踩缝纫机的“塔塔”声。我在梦里也会感到心安。</b></p>